母亲，如果没有梦，我是否能再见到您。或者，如果没有梦，我们是否真的还会时时想起来母亲；于我，并不敢保证。母亲去了的时光，我们就只是因为什么触动才会想起来，与人唠叨唠叨母亲的好。不过，最要紧的是我确实是做了梦，梦，给了我见到母亲的机会；但我实在怀疑那就不是梦，为什么见到母亲的机会只能在梦里。

    梦终归还是会醒来，醒了的梦就不能成为梦，而是一种神伤与感慨。现在，既没有到传统的清明节，也没有到外国人过的母亲节，而我却在梦里回到了母亲身边。很高的台阶，很陡，母亲提一个水桶，一步三摇地晃动着孱弱的身躯；一步、两步三步，我来不及数。满满的一大桶水，几乎超过了母亲的体重。我赶紧接过来，这么重，这么沉，我不在的时候，母亲是怎么挨过这些负重。

    梦里的门廊前很黑，照明灯的开关摁了好几下灯都没有亮，我怀疑母亲处在一个十分黑暗的环境中。是不是就一个人居住在一个年久失修的房子里，平常就没有人理会，只是我忘了询问。母亲在擦着额头的汗，也很欣慰望着我；不，是望着大家；母亲心里一定在说，有孩子们真好，连水都不要她自己提。那时候，母亲的额头浸出的是汗水，我眼腔浸出的是泪水。母亲的衣裳一如既往的洁净，不染尘埃，亏了母亲这么大的年龄还能自理，还能够浆衣洗衫，我真忘了是梦境。

    于是，日子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往昔的日子，母亲总是留守在寂静的时光里，我们走多远，母亲就守多久。踮起脚来盼儿女归来的母亲心里，即使有了很多儿孙绕膝的欢乐，也不会喜形于色，最多就是淡淡的说一声都回来了。因为母亲最懂得岁月之无情，最懂得孤独的日子里的牵挂，只能细水长流般地释放，担心着乐极生悲。她常常担心别人看出来她的牵念，总是把所有的感念埋藏起来。流于水滑的日子，不知不觉中让母亲鬓染白霜，而身边的人们都一个个离开，一个个远走高飞，再难聚首。人生最愁是别离，那些凌寒的日子，母亲空寂地注视着门前的踊道，希望时不时有下辈人走过来，希望听到喧笑与嬉闹。所有的守望都有油尽灯枯的时候，慢慢地希望就变成了失望，大家都忙，忙于自己的衣食与前程。除了逢时过节大家可以聚一聚，即使是聚在一起，也累的是母亲，炖鸡烧鱼，做菜做饭，母亲是主人，儿孙是客人，我们再也没有多少欢笑可以带给母亲，只有继续地劳累，而母亲却甘于吃苦受累。等待有人送快乐，是很残忍的快乐，你看了就想哭，那就像母亲晚年心中快乐着的悲戚。母亲晚年，初一十五会点一个小油灯，虽然别人不解。或如母亲在心里念念不忘的只是我们的幸福；守得月圆月缺，一种人生晚景的悲凉就油然而生。没有人知道年迈的母亲究竟在心里为别人送了多少个祝福，做了多少个祈祷。

    日常生活的琐事总是与艰辛连在一起，总是与清贫相关联。母亲常常会说一句古训，家无常有，人无常在。懂得惜福才是根本，也许今天大家能够在一起，明天就会各奔东西。即使是家有万贯，也经不住日子的消磨。一日三餐，一粥一饭，刷锅洗碗，浆衣洗衫。人生几十年，就是在平平凡凡的生活中走过来的日子，需要的是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然，我们应该承认，母亲的这些信条有其进步的一面，但也有其随遇而安的宿命论成分。
    母亲在的时候，人们并没有觉得母亲去了有多么难受。如今想见母亲，却只能在梦里，只能在想象中回味母亲不求回报的给予，回味母亲关爱的温暖。年老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告别也是不容质疑的必由之路，如此，我们就有了再次与母亲见面的机会。如果没有梦，是否我们会忘了一切。如果人生可以长生不老，是否母亲依旧还在，是否我们会永远年轻。然而这也是梦，所以我们还是只能面对现实，毕竟我们也会进入别人的梦中。不过，我不敢肯定有人会像我梦见母亲那样，梦见我，那就随他去吧！

    如果，哪天我也悄悄离去，请不要多作臆断，那是因为疲惫。如果，因为我的离去而让人悲悲戚戚，请原谅这是自然规律，别离只在于早去与晚去。永别与告别，就如签证合同，只存在临时与长期之分。一个人的离去，最坏也只会心生一些怅惘，或如连怅惘都不会有。人在路途累了倦了，自会带着身心的疲惫，悄然入睡。不需要理由，并没有原因，只有永久与恒久的归愁。也许，离开并不需要告别，因为那纯属多此一举。人生最好的履历就是留下轻松一笔，就像某些人画在墙壁上的即兴之作，某某某到此一游，多有打扰。如果还有墓碑，大概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块系马石。如果还有墓志铭，一定是，请务挖掘黄土，地下就一捧青灰。

    即使今天不离不弃，也总会有一天，我告别了你的明天，你忘了我的昨天。也许清明节的时候，有人会偶尔记起来，烧一堆纸灰，流几滴清泪，明天你早上起来，或许有一堆纸灰即将散于风中，你可知道，那是一种不舍。
    就如我们与母亲生前，有很多的不舍，但终究是母亲舍得了人生艰难，舍得了曾经追求美好的世界，如此，我们的人生还有什么能够让人依依不舍的理由。人生最后的团聚我们没看到，也看不到，我们唯一能够看到的是梦中；就像我去梦里为母亲提水，那么高的台阶，一二三四五，我没有仔细地数。如果我不在，母亲那一桶水，是否就是心里的永远。
    母亲门前的黄昏，路途很黑，灯依旧打不开，如此，我们只能再去梦中，为母亲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