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田的公务一结束，我便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喀尔喀什河寻玉而去。
　　
　　和田美玉甲天下。在来疆之前我便了解到，喀尔喀什河发源于盛产玉石的昆仑山，夏秋两季，河水如万马惊群，挟裹着昆仑山的泥沙石块，一路奔腾、呼啸着穿过和田城西，然后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冬春两季，河水浅了、流速也缓了，当地的、外地的寻玉人便蜂拥而至，有在河水中捞玉的、有在洪水冲积的砂砾中寻玉的、也有动用挖掘机械挖玉的。寻玉人中，有一日暴富的，但更多的却是含辛茹苦、劳而无功……

　　“先生，需要铁锹吗？”出租车刚在河床边的一处凹湾里停稳，一位银发老人便在车门外招呼说。“不贵的，一小时只收五毛钱。”
　　
　　我摆摆手，下车向前走去。
　　
　　“先生，你应该用个铁锹的。”老人继续说。“你看这河床上寻玉的人比河卵石还多，不深挖哪能寻得到玉呢！”
　　
　　“深挖也不见得寻到玉。”望着如蚁虫般涌动、忙碌的人影，我苦笑笑说：“权当散心看风景来了！”
　　
　　“那就租个铁锤吧，边敲石块边散心，说不定锤头下边出大财呢！”说着，老人转身从旁边一个下层木质、上层玻璃的移动售货箱里拿出一把小铁锤，递到了我面前。“租一个吧，看先生满脸的福相，大财相招，还在乎这块二八毛的小钱儿！”
　　
　　老人的恭维话说得我心里美滋滋地没了主意，正待伸手去接锤子，突然，一个黄发碧眼的外国青年急步冲到老人跟前，手持一张百元人民币向老人“叽哩哇啦”地说了句什么。
　　
　　“先生，他说什么？”老人问我。
　　
　　“听不明白。”我摇摇头说。“但肯定不是英语，好象也不是俄语。”
　　
　　老人疑惑地看看“黄发碧眼”，伸手拍了拍售货箱的玻璃，又朝里面指了指，意思是说：你要买什么？
　　
　　“黄发碧眼”摇摇头，伸手在自己的嘴上左右来回比划了两下。
　　
　　“噢——，他要买牙刷。”我笑笑说。
　　
　　老人也笑了，俯身从货箱下层拿出几支牙刷递了过去。
　　
　　“黄发碧眼”摆摆手，仰头挺颈作出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伸手又在嘴上比划了两下。
　　
　　“你要买水喝呀！”老人恍然大悟，俯身拿出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但“黄发碧眼”再次摆了摆手，满脸急切地又“哇啦”了几句，看老人和我还是一脸的不解，便伸手向自己的脑门上狠劲地拍了两下，好象在为事情特别急迫而自己又表述不清感到无限的愤怒和无奈。突然，他双眼一亮，转过身，拿那张百元纸币在自己的臀部来回擦了两下，然后将纸币扔在地上，冲纸币“啊、啊”地干呕了几声。
　　
　　我终于明白了“黄发碧眼”要买什么，我相信老人也明白了他要买什么。但我和老人为“黄发碧眼”刚才一连串的动作惊呆了，竟然谁也没有说话。
　　
　　“叽哩哇啦——”，“黄发碧眼”冲老人又叫嚷了几声，我和老人双双睡梦般地惊醒过来。老人脸色凝重地从货箱下层拿出一叠纸巾放在了玻璃上，“黄发碧眼”一见，高兴得双手一拍，伸手就去拿，但老人却一把将纸巾按住了。
　　
　　“黄发碧眼”一愣，两眼露出了一片迷惑不解的神色。
　　
　　老人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纸币，“黄发碧眼”恍然大悟，弯腰捡起纸币双手递向了老人，但老人依然手按纸巾、满脸的凝重。稍顷，老人盯着“黄发碧眼”一字一顿地说：“朋友，你要为你刚才的行为道歉！”
　　
　　“黄发碧眼”看看我，又看了看老人，然后茫然地耸耸双肩摊开两手，表示他听不明白老人说什么。
　　
　　“杰克、杰克！”远处，一个头戴太阳帽、手持三角小红旗的姑娘边喊边领着几个人向这里跑来。“黄发碧眼”一见，像遇到了救星，“哇哇”地朝那几个人又是喊话、又是招手。
　　
　　姑娘几步来到了货摊边，急切的问：“大爷，怎么了？”
　　
　　“你是中国人吗？”老人说。
　　
　　“是。我是这个境外旅游团的导游。”
　　
　　“那好。”老人伸手指了指“黄发碧眼”说：“请你告诉这个外国人，刚才他用人民币擦屁股、并冲人民币呕吐的动作是对我们中国人大大地不敬，我要求他向人民币、向我们在场的每个中国人道歉！”
　　
　　导游一怔，回头与“黄发碧眼”“叽哩哇啦”地对起话来。“黄发碧眼”先是不停地点头、应答，但突然间脸色就变成了惨白，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两条腿也筛糠般地抖动起来。
　　
　　“姑娘，你告诉他不要害怕。”老人对导游说。“我们不会为难他，只是要让他明白，人民币上有开国领袖头像，那可是我们这一辈人心目中救苦救难的菩萨呀！我们看人民币真假，都是看有没有领袖头像。我们看领袖头像都是冲着太阳、冲着光明处看。在我这个抗战老兵、老教师眼中，领袖就是光明、领袖就是太阳哩！你说，他遭践人民币我能答应吗？”
　　
　　老人说完了，导游脸色凝重地对“黄发碧眼”翻译了一遍。“黄发碧眼”边听边点头，脸色、神情渐渐地缓和、镇定了下来。待导游话音一落，“黄发碧眼”即可站定身子，庄重地向老人、向导游、向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中国人分别鞠了一躬。然后，将手中的纸币拿在嘴前用力吹了几下，又按在胸口的衣衫上，反反复复将正反两面擦了又擦，最后将纸币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货箱的玻璃上面，再次站定，恭恭敬敬、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老人、导游和我同时鼓起掌来，身后的几位外国人也纷纷鼓起掌来。
　　
　　“朋友，”老人跨前一步，一手拿着那叠纸巾，一手拿着那张百元人民币，说：“人民币和这些纸巾一样，其实都是一张纸，本身并没什么尊贵之处，尊贵的是人民币上面刻印着我们国家的国徽和领袖图像，那是我们国家的尊严和象征，是神圣不可侵犯、也绝不允许玷污、糟蹋的！”
　　
　　经过翻译，“黄发碧眼”手抚胸膛，由衷地连连点头颌首。
　　
　　“去吧，朋友，尽情地去玩吧。”老人将纸币和纸巾一并放在“金发碧眼”手中，拍拍他的肩膀说：“新疆是个好地方，赛过江南二苏杭。祝你玩的开心、愉快！”
　　
　　“大爷，您老还没收钱呢！”导游提醒说。
　　
　　“几张纸巾不值几个钱，算了。”老人笑笑说。“免得外国朋友笑话咱见钱眼开瞎要钱，坏了名声。”
　　
　　导游先是一怔，少顷，跨前两步，面向老人立定，神色庄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轻声说：“大爷，谢谢您！”然后，缓缓地昂起头挺起胸，俊秀的脸上浮现着一股英气，高声向身后的外国游客招呼了一声，大步向前走去。但在导游转身举步的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她两眼的眼角悄然滴落了两颗肥胖、晶莹的泪珠。
　　
　　哦，这两颗映射着昆仑山的高大和尊严的泪珠应该就是我要寻找的“和田美玉”吧？！
　　
　　是的，一定是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