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大别山深处，童年的恍惚记忆里，正月十五是别有一番意味的。­
　　
　　正月十五，乃中国传统的元宵佳节，在我的老家，说元宵的人不多，但提起正月十五，无疑会勾起人们些许的神往。­
　　
　　今年的十五，我特地回了趟老家，究其因由，终是对传统节气的虔诚。还是幼时受了故乡氛围的熏陶吧，对于十五，却比过大年多了不一样的情愫，在我们那，过十五比过大年更被人重视。山里山外，到处都洋溢着欢乐和安详。­
　　
　　时代发展到今天，工作的繁忙，人们步履的匆匆，很多人已无暇去顾及过年，也有不少人没能回家体味山里浓浓的年味，却在正月十五到来时，来来往往的车上，挤满了朝思暮想的人们。­
　　
　　那是一种对大山对秀水发于心的眷恋，那是一种对自己祖上的怀念，那是一种山里人对最原始的宗族崇拜的虔诚，那是一种古老的浸润在血液里宗族精神的延续。­
　　
　　是在寻求一种心理的安宁、还是出家游子渴望回归母亲怀抱的一种热烈、或是努力于非现实的世界里寻求一种祖先的庇佑？­
　　
　　也许都是。­
　　
　　今年的正月十五，天公是作美的，连续几日来的阴霾天气，却在十五那天放晴。所有的山里人，终于可以沉浸在暖洋洋的日子里、过一回属于自己的正月十五。­
　　
　　早晨，从窗外明净的霞光里醒来，我的心情无限放缓，开始了一个新的正月十五呵。家里人都比平时起的早，无论老人、还是孩童，都已各自忙开来，唯一的主题，是为了中午那顿丰盛的团圆饭哟。那饭，做的要比过年都不能逊色。­
　　
　　洗菜的洗菜，烧水的烧水，掌勺的掌勺，扫地的扫地，大家都忙的不亦乐乎。过去，山里人为了过个正月，每家每户都是要杀猪宰羊打糍粑的。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买东西也方便了，人们对于吃也更挑剔了，很多过去的吃货，在饭桌上已经难以觅到了。但是，大别山的山里菜，却随时代变迁，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来。­
　　
　　待到临近中午，是每家每户该烧纸敬香放鞭炮的时候了。这是一道很严肃的祭祀仪式。名曰：烧香。烧纸敬香都在自家的堂屋里进行。而每家的堂屋里，自然都会供奉着古老的“香火”，中书“祖宗昭穆之神位”，左书“”右书“”，正式的向祖先烧纸敬香之前，必须要准备三碗米饭、三碗菜、一瓶白酒。全部要置于香桌之上，然后倒上三盅白酒。接下便是烧纸敬香，在堂屋香桌前的地上烧纸，说起这烧的纸，也要讲究，必须要之前经过香钻打过，经过香钻打过的纸，上面都会留下古老铜钱的凿印，寓意发财。点燃烧纸之前，必须先点燃香桌之上香蜡，烧纸必须经过香蜡点燃才可。待点燃了烧纸，再用烧纸的火焰点燃烧香，在烧纸的同时，另外一个人就会在屋子的门口点燃鞭炮。等烧香点着，就把烧香插于供奉在香桌之上的香炉里。以上仪式完毕，就该是向老祖先磕头的时候了，当然，古老的习俗，磕头只是男人们的专利，时代发展到了今天，家里的女孩也允许上堂屋去。磕头会很虔诚，要“三作揖三磕头三作揖”，磕头的同时，还要说些祝愿自己、寻求老仙人庇佑自己的话语。不过，这些也都是从爷辈父辈那里学来的。­
　　
　　古老的仪式是那么的严肃。做为一个走出大山的现代人来说，无疑还是植根于心中的一份虔诚的膜拜。­
　　
　　到了中午开饭的时候，是大家最兴奋的时候了。山里人过大年、过十五了，最讲究的就是团圆。当然，中午这顿团圆饭也是相当丰盛，几乎倾尽了家里所有好吃的。从鸡鸭鱼肉，再到煎炸腌蒸，足足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肴。在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中，大家都团团入座，以前是大方桌，还要讲究座次，现在很多家庭因为用起圆桌，也不像过去那么讲究了。山里人的这顿“十五饭”，放眼桌上，凡菜肴，用盘子盛装的不多，大部分都是土制炭火锅、大盆大碗。这桌饭，一般是吃不完的。在山里，也象征了年年有余。­
　　
　　待十五饭吃完，便到下午。不过在山里，也有勤快人有在早晨吃十五饭过十五的习惯。因为山里有“晚年早十五”的说法。­
　　
　　下午是悠闲的。一家人坐到了门口，聊聊天，打打牌，喝喝茶，晒晒暮冬时节少有的暖阳，这也该是一种享受，一家人一年里最聚集的时候，最能感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山里人有傍晚上山去送灯的习俗。这送灯，很多人不理解。其实就是上坟山去给死去的先人送亮。过去贫穷的年代，都是用纸糊的灯，现在也有卖的塑料薄膜做的灯。当然，送灯也都是家里的男人们上山去。过去时候，女人们只有站在山底下看的份。现在，也有不少家里的女孩子跟着上去。但是家庭的女主人还是没机会。待到傍晚之时，各家各户的男人们都会行动起来。在山里，都是一个大家庭里的人一起上山去。从爷字辈到孙子辈，一起去。人人手里都拿着送亮的东西，还有很多鞭炮，不过现在用烟花的占大多数了。山里的坟一般都是安在一起的。都会集中的排在山头上或是山坡上。到了坟山，先是在坟前点起灯，然后会放鞭炮和烟花，最后也要磕头。男孩子们会跟着家里的父亲，只要是自家比较近的祖上，凡几代之内的，要一个坟一个坟的送灯、放鞭炮、磕头。爷辈父辈也会对我们说每座坟的主人，跟我们的亲缘关系等。磕头时候，爷辈们、父辈们依然会嘱咐孩子们，要对祖上说些保佑我们的话语来。此时，整个有祖坟的山头上，灯亮一片，炮声连天，到处都是人的嘈杂声、还有放鞭炮留下的弥漫的烟。山里，因了到处都是山，放眼望去，远处近处、无数的山里，都亮起了灯，也都能听见鞭炮声不停在山谷间回荡。­
　　
　　待到天已全黑，山里的鞭炮声仍在继续，我们已开始陆续下山。­
　　
　　下山的心情是快慰的，有了对祖上最虔诚的纪念，我们在心里，似乎多了一份精神寄托。新的一年呵，是要给祖上的脸添添光了!­
　　
　　回到各自的家，还不能清闲起来。家里的男主人或是成年的男孩子，还要继续中午的“烧香”，不过，此时，稍微简单些，不用再需要上饭上菜上酒了。依旧是烧纸、放炮、烧香。而堂屋的香蜡，须要整晚的亮着。而家里所有的电灯，也都要全亮着，而且要亮整晚。包括烧香活动，也是要整晚进行的。而女主人和女孩子们，可能已经开始包饺子了，山里的习俗，是正月十六的早晨吃饺子。正月十六也该开始了女主人出门拜年的第一天。过去，我们这些孩子们会一人打一个灯笼，聚在一起，挨家串门，那该是个记忆里欢乐的童年哟！­
　　
　　也许，这些都山里人最原始的宗族观念的表现，也是山里人古老祖先崇拜的一脉传承，可能，在遥远的那个亘古的时代里，在闭塞的大山里，因了知识的贫乏和百姓的纯朴，人们只能在原始的思想冲动里，对于祖先寄予充分的厚望，那是一种纯净的对于祖上的精神寄托，山里人希望通过自己虔诚的纪念祖先的举动，寻求祖先的庇护，庇护自己、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庭，甚至自己的后人。­
　　
　　这也是我，一个现代山里人对于大别山百姓的最原始宗族崇拜的理解。­
　　
　　宋健­二零零九年正月十七日夜写于故乡­

[责任编辑：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