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她穿一身兰色半旧的列宁装，袖口、衣襟和下摆已经退了色，一件黑色高领毛线衣，能看得出是手工编织的。她的脸颊有些消瘦但黑里透着红润，几条皱纹已经爬上了她那宽阔的额头，眼角似乎也有了鱼尾纹，身体却非常健康。　　
　　
　　经过长时间的奔波，我们到了柴达木盆地边缘的诺木洪小镇，说是小镇，其实是一个劳改农场。这里的居民大都是农场的管理干部和他们的家属、劳改、劳教期满留场的工作人员，之外便是从内地遣送来的劳改、劳教人员。在这里我们第一次住进了用红砖砌筑的房子，吃到了久未谋面的白面镘头。
　　农场里有一所专为孩子们办的小学校，一间平房就是他们的教室，大片的田野成了学生们的操场。学校里孩子不多，好像只有一位教师。
　　一天，吃过晚饭，我到外面散步，看到教室里的灯光还亮着，便无心地走过去看看，只见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小木椅上写字。于是转身对在窗外玩耍的女孩说：
　　“教室里坐的是谁？是你们的老师吗？”
　　“是高老师！”女孩大声的回答。
　　“谁呀？找我有事吗？请进来吧！”高老师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放下笔，朝门口走过来。
　　“你是找我吗？请进来吧！”高老师热情地邀请着，我只好随她走进教室。
　　教室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张小书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两侧墙壁上各贴着一排孩子们写的字和稚嫩的蜡笔图画，有太阳，有房子还有小鸟和大树．．．．．．。后墙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高老师就请我坐在孩子们的小椅子上，我们面对面说起话来。
　　“你是勘测队的技术员？”高老师问。
　　“是的”我回答。
　　“听口音，你是北方人！家在哪里？”
　　“在北京。”
　　“不简单！北京人竟然也能到我们这里来工作！觉得苦吗？”
　　“苦是有一点，但，我并不怕。”我一边回答她的话，一边也品味着她的话音。
　　“高老师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上海人”
　　“这里有亲戚？不然，怎么也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教书？”我的问话竟然使她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说来话长！”她叹了一口气说：
　　“好吧！你先来猜一猜我的年令吧！”
　　这时我才认真地打量着她。她穿一身兰色半旧的列宁装，袖口、衣襟和下摆已经退了色，一件黑色高领毛线衣，能看得出是手工编织的。她的脸颊有些消瘦但黑里透着红润，几条皱纹已经爬上了她那宽阔的额头，眼角似乎也有了鱼尾纹，身体却非常健康。我说：
　　“大约四十岁！”
　　她低下头，苦涩地笑笑，然后对我说：
　　“老啦！其实我才刚刚三十岁出头”
　　这时我才明白，高老师略显高龄的原因．．．．．．。
　　“一九五七年我在上海工作时，正赶上反右，因为心直口快，对党委说了不利的话，成了右派，被遣送到这里接受劳动教养。”她说
　　“你说了什么话？”我问。
　　“我不想再提起那段往事了！到这里以后，只想拼命地干活，用劳动换回我的自由，一年内我就成了场里的劳动能手，不到三年就得到了自由。”她说话时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你为什么不回家却要留在这里呢？”我惊讶地问。
　　“刚解除时，我想立刻回家会被大家冷眼看待，所以决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等有了一点成绩再回去，谁想，一呆就是三年，又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
　　“你知道，这里有中学以上文化程度的人很少，职工们把孩子当小羊羔一样的放养，没有人教他们识字，更没有人向他们传授知识，所以我就请求领导办了这间小学”
　　“职工和孩子们一定很喜欢你！”
　　“是呀！”她说“职工们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到处乱跑，更不用担心他们会成为文盲。孩子们干干净净地来到学校，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可高兴啦，他们把这里看得比自己的家还重，吃过饭就到学校来玩，整天追着我问这，问那，甚至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妈妈。”高老师说起她的孩子们时，显得格外兴奋和自豪。
　　“那么说，你就不想回上海啦？”
　　“是的，不想了，我离不开他们，孩子们也离不开我！”
　　“你成家了吗？为什么不在家里备课？”我问。
　　“没有！有了这么多孩子，不着急成家！在这里备课最好了，家长和孩子们有事就到这儿来找我，我可以随时给他们讲解，孩子多了，还可以临时加课，备完课又可以跟孩子们一起玩耍。”她指一下窗子“你看，有几个孩子已经来了”。其实我早就看到了，几个孩子正把稚嫩的小脸贴在玻璃上，看着我和高老师谈话，他们天真地笑着，一边还在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以后你还是要回上海的吧！”
　　“不回了！我已经离不开这里了，我喜欢这里的孩子，这里的人。我要把这个学校再扩大一些，办成一个正规的小学，让更多的孩子进来，我要把这批孩子送到省城里去读中学、读大学。还想教这批孩子的孩子呢！”她腼腆地笑着说。
　　听到她的话，我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回答，就冒冒失失地说：
　　“你一定能成功！我真钦佩你！”
　　是呀！高老师并没有讲出多么深奥的大道理，也没有一丝冠冕堂皇的渲染，只用她质扑的行动说出了她对这片热土，对这片热土上生活的人们的深厚情感。
　　已经四十年了，我还清楚地记着她，她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了，她一定还健在，衷心地祝愿她长寿吧！

【责任编辑：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