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问过母亲：为什么我们家从不包粽子？母亲说：我们自家与外婆家都没粽叶树，如果去集市买粽叶，多不划算。外婆曾告诉她，桐子叶粑粑比粽子香，而且能清火解毒呢！

　　又近端午，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桐子叶粑粑的清香，桐壳灰包蛋的清爽。
　　
　　【1】
　　
　　家乡在永州市的北大门。花桥古镇。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在家，乡下条件虽差，可能干的父母把我们四姊妹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条。大姐读乡办高中、二姐读初中了，放牛放鸭的任务自然落在我的身上。
　　
　　临近端午节，母亲叮嘱我去良木塘大队界处的黄木冲自家山上，采摘桐子叶。那山顶多十来棵野生的桐子树。母亲带我去过一次，我便记住了路。母亲曾告诉我，新生的桐子叶长到端午时，叶宽大壮实，又肥硕油绿，是包桐子叶粑粑的上等材料。端午前几天，在母亲的千万句叮嘱声中，我牵着牛儿，一路高歌，从山顶采回最满意的桐子叶交给母亲。（当然，少不了说她双儿的聪明。）母亲将采回的叶子，用棕叶丝一把把扎好，放在屋檐下晾干。我曾好奇问母亲：将桐叶放在太阳下晒，不是干得更快吗？她告诉我：放在太阳下晒过的桐叶干是干得快，但颜色死黄（偏白），这样自然晾干的叶子颜色好且包的粑粑香。没想到，小小的桐子叶还有讲究。
　　
　　端午了，母亲将甜高粱米、荞麦米、粟米、?子等混和在一起。浸泡好后搅匀，满满在挖两瓷调羹放在的桐叶的心窝处，包裹得方方正正，然后用棕叶丝扎好。母亲包桐子叶粑粑的敏捷与灵活，我跟父亲与姐弟们永远学不到。包完所有的材料后，看到团扇里码放的半成品，母亲的脸上总有几分释怀与自豪。
　　
　　生火蒸粑粑，一般是父亲或两个姐姐的事。将粑粑放在大灶锅内的竹答答上，用大木锅盖盖好，锅盖与锅子的缝隙间，再用湿帕子堵严实，用大柴火蒸两小时左右。一股浓郁的香气就会扑面而来。每到此时，我们四姊妹就围灶而站，心急火燎地想快点吃到桐子叶粑粑。父亲将锅盖迅速揭开，一股白烟腾空而去。再看看锅内，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粑粑仿佛是迎接端阳的仪仗队，等待主人检阅；粑粑从锅内拿走后，先前放进的清水已经油绿了。刚出锅的粑粑，热气腾腾，香，软，甜，最好吃。趁热，母亲总喜欢将这精致的桐子叶粑粑送给桂玉、菜菊伯伯和瑶山婶婶家，让他们一同分享这分桐香。当然，伯伯婶婶家们的粽子，自然也有我们的份。
　　
　　读初中时，我问过母亲：为什么我们家从不包粽子？母亲说：我们自家与外婆家都没粽叶树，如果去集市买粽叶，多不划算。外婆曾告诉她，桐子叶粑粑比粽子香，而且能清火解毒呢！母亲还说：集体农业时代，做桐子叶粑粑，纯糯米都没有。因为那时节，生产队一年就分那么一点点糯谷，过年打糍粑也要很多糯米，所以端午的桐子叶粑粑只能是七分糯三分粘了。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以后的岁月，我尽力搜集桐子叶香而解毒的证据。我问过老师，也问过医生，他们都没给我一个完整的答案。后来，我在百度才找到了满意的答案。据《本草纲目》记载：
　　
　　（桐子）吐风痰，消肿毒，利二便。治风痰喉痹，瘰疬，疥癣，烫伤，脓疱疮，丹毒，食积腹胀，大小便不通。
　　
　　又据《贵州民间方药集》记载：
　　
　　（桐子）有利便、催吐、镇咳作用。消积食，治气胀，并治妇女月经不调。
　　
　　外用可治毒疮、疥癣。
　　
　　原来，母亲从外婆那学到的是真理。
　　
　　现在，每当碰到卖桐子叶粑粑，我总买回来品尝。也是桐子叶，荞麦，高粱之类粗粮原料，可口感不对。没有母亲亲手做的酥软香甜。
　　
　　【2】
　　
　　七八十年代的花桥镇，商品经济虽然发达，但镇上的人们，不管国家粮和农村粮，日常吃的东西，一般是自给自足。
　　
　　我清晰的记得，除了放牛，我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在矮瑶坝浅水区放鸭子。
　　
　　谷雨节后，溪岸边的水田就不让鸭进了。鸭子只能在溪里觅食游玩，由老人或孩子们看管。那时代，老鸭婆可是个宝贝。希望鸭子能生更多的蛋，改善家里的生活。在溪里吃活食的鸭子，生的蛋大且多。而园里圈养的鸭子，不仅生蛋不多，也不好吃。经常在溪里吃活小鱼、虾、虫子等鸭婆生下的蛋，蛋壳光滑好看，蛋清黏稠、蛋黄也红得发亮。如果做煎鸭蛋吃，别有一般清香。
　　
　　在溪水里放鸭子，方杰、元荣、秋奶崽等几个小玩伴们绝不让自己闲着。大家经常商议，带的带脸盆，带的带锄头，带的带虾筢，将溪水较浅的区域沿溪岸围断干氹谷。幸运的时候，大家能捉到一些鰱鱼、鲫鱼、鲤鱼、沙鳅、螃蟹、跳虾等，分回家，叫爹娘做一顿美餐。因为我们男孩子能截氹谷捞鱼虾，所以放学后，姐姐们自然放牛，让我们放鸭，一家人才有美餐吃。
　　
　　由于粮食极缺，一般的家里是不敢多养老鸭婆的，多则六个小则两个。我曾经探究过老鸭为何总是最小偶数的原因。许多长辈告诉可能是单一的鸭婆不太生蛋，也可能是不忍心让自家的鸭婆孤单吧。但百分这九十多的大人说的是第二种答案。
　　
　　家里鸭子生的蛋多了，大家也不拿出去卖。除非是情不得已，家里实在没油盐下锅了，才出此下策。
　　
　　我家吃不完的鸭蛋，母亲尽量放在床下的瓷坛里存起来。床下的瓷坛是腌菜漏气的那种。每到古历三月末四月初，母亲将上年贮存的桐子壳和叶烧成灰，再与屋后取回的黄土、适量的盐搅和。将搅拌好的稀泥裹在洗净沥干的蛋上。我看到母亲做这一切非常认真、细心、严肃，仿若绣花。裹好的鸭蛋又放回床下的大瓷坛中。碰上春夏低温的年成，母亲还要找个不用的塑料袋，把坛口密封得严严实实。母亲说这样是为了保温，让腌制的蛋熟得快一些。不管温度高低，端午节，我家都能吃到可口的包蛋。后来随着外来词语，也有人改口叫皮蛋或松花蛋。
　　
　　每年端阳，我们家腌好的鸭蛋。土地神和灶神是第一个享用的。端午节早上，母亲将腌好的鸭蛋用泉水洗净，然后用父亲事先磨得锋利的菜刀切开，盛在最漂亮的瓷碟上。先拿到屋后天井露天石磨上，神情庄重地请土地爷爷享用。过一会，又拿到抹得干干净净的灶台上，请灶神享用。据母亲说，这样做，神仙会保佑我们家五谷丰登，当然也保佑家里鸭子不得瘟疫，多生鸭蛋。逢年过节，我也看到母亲将刚杀的鸡鸭猪血等，涂在猪栏、鸡鸭笼和灶边祭神。
　　
　　中午时分，开饭了。父亲先请列祖列宗们享用，为家人祝福。尔后，我们才能品尝这美味的包蛋和其他佳肴。母亲常常提起，：吃了端午的桐壳灰包蛋，今后皮肤光洁不生脓包。我曾细细地观察过切开的包蛋：蛋白没完全冻硬成块，墨绿色，晶莹剔透，运气好时，还能看到刚熟的蛋白上那一朵朵鬼斧神工的雕花；那蛋黄，此时也成了一个淡墨绿的半球体，光泽明亮，几乎想脱离蛋白的怀抱。开得生的时候，蛋黄的墨绿中还能看到丁点暗红。将蛋白蛋黄送入口中，清凉而微若，似浓稠的蜜，慢慢化解，沁人心脾的清爽满嘴都是。饭后再用心回味，唇齿间那若有若无的桐香，久久不愿离去。吃包蛋的时候，父母、姐姐总表扬我鸭子放得好。我的心里特别高兴。我也曾学习切包蛋，可我切的包蛋壳非常不齐整，父亲戏曰是狗咬缺的，远没有母亲切的干脆利落。
　　
　　父亲教过我如何挑选漂亮鸭蛋。有人说，鸭蛋还不就是个鸭蛋，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可我跟父亲学了之后，才真正感到鸭蛋的漂亮。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鸭蛋壳的颜色有米黄、灰白、青色之，其样子实在憨实。也有双蛋鸭蛋，形状条长，样子有些蠢。碰到蛋壳上有特殊花纹图案的，你就走运了。这种外壳花纹图案的包蛋，父亲教了我另一种吃法：将蛋壳的大头，小心地开一个能容筷子活动的孔，将蛋白蛋黄吃完，用清水把壳中残余清理干净，然后立在那作天然艺术品欣赏，特别是晚上，那留下的漂亮蛋壳，在煤油灯光的映照下，图案更清晰传神，煞是好看。在那文化娱乐生活匮乏的岁月，欣赏灯光下的漂亮鸭蛋，就像看一曲精彩的皮影戏。
　　
　　工作后，生活也渐渐富足起来。年迈的母亲也不留老鸭婆了，自家用桐子壳灰包蛋的机会荡然无存。即使要做包蛋，也是从集市买回鸭蛋与皮蛋粉等。有时干脆从商贾处买回包蛋成品。可无论怎么挑选，都不找回当年端阳桐壳包蛋的感觉。年端午前夕，我抽空去杨村甸赶集，碰到一个卖包蛋高峰老太太，她说包蛋是用桐壳灰做的。我将信将疑地买了十个，回家品味，似乎找回了当年的感觉的。
　　
　　此外，端阳，我们家一般还会用自家开园的辣椒炒稚土鸭；大蒜丰收的年成，我们四姊妹还会选形状娇好的独蒜，用精挑细选的线圈好，挂在胸前。老人说这样的蒜能驱邪避毒。在我后来的阅读中，知道这种挂蒜可以预防支气管炎。
　　
　　生活真的越来越富足便捷。那股桐香也悄然远离了我。
　　
　　庚寅年四月廿八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