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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朝天

散文
时间:2015-01-30 11:18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欧阳杏蓬点击:
        
  离家难,回家更难。
  
  对我来讲,只有出发的路,没有回家的路。当汽车穿出宁远县城的夕光,一路驶进黑暗的时候,我的心就开始发凉。车里塞满了人,嗑瓜子的、抽烟的,剥桔子的,聊天的,一车宁远土话,我却找不到共同语言。除了看他们一眼,虽熟悉却认不得,就只能看窗外。冬天的白月光把车窗外冰凉冰凉的南岭照得更为冷清、模糊和神秘。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东干脚的家。父母或者已经进入梦乡,在温暖之中,忘记了谋生的艰辛。更不会想到,他们的儿子留下了多少苦累后,已经不辞而别。想到这里,我轻轻地扯开一条窗缝,冷冷的风噗噗的吹在脸上,我木然着,我不知道未来怎么样,甚至不知道明天怎么样。回头路已被我掐断,从此我属于自己,面对生活,独对天涯,或落魄,或流浪,或露宿乞讨。一颗心悬着,我尽往死里想。下了大岭,暖风吹来,不知道怎么会从心里升起一股豪情,在喊“广东,我来了!”而看到连州路边浑黄的灯火,我咬着牙,刀山火海嘛,我来了。
  
  在广东,我有些熟人,或者同学,或者同乡,却没有联系。我也不想见他们,不能把我到广东的信息泄露给他们。要死要活,我一个人担。到了广州,天已大亮。我憋着一泡尿,在广东省站门前混乱的人流里穿来穿去,最后急急忙忙进了省站,尿了尿,也买了一张去潮阳的车票。我不知道潮阳的情况,但那边有两个通过信的文友马东涛和郑少华。我没他们的电话,只有他们的地址。不管了,有,总比没有强。奶奶打小就教育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父母我不能再靠了,就靠朋友吧。我也安慰自己,只要他们两个是人,就不会拒见我。我是一棵草,只要给我一块泥,我就能落脚生长。无论环境怎样,我都要自己长大。我的身后已是悬崖,而我不会去跳。我要挑战一下自己,也期待一片阳光照耀。那一片阳光就在潮阳。掖好忧虑,定下心来,上了车,在一车的鸟语中,我找不到一张可以亲近的脸。我想我就是我,注定孤独。看着窗外的广州,那些披满灰尘的建筑,在夕照中,像荒凉的古堡。我没想过我要在这里停留,或者这是一个乡下青年固有的思想,想当然的以为大城市会对我们这般人冷酷地拒绝。我,我宁可在一个偏僻的山头饿死,也不会在人海里流落,颜面扫地。
  
  我没有行囊,只有一个塑料袋,红色的背心袋,里面装着一套换洗的衣服。我一无所有的来,相信自己,也相信广东,不会让一个充满理想的青年人绝望,流落街头。而当时的情况,却是十分凶险。每个城镇,都在查暂住证。没有这个证,有时是要丢性命的。我不知道,真是无知者无畏,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空着双手来了。到了潮阳,先到沙陇找到教书的郑少华,然后到和平中寨学校找到马东涛,再由马东涛介绍我到谷饶路口上面的一个建材厂。期间费过一些周折,都有惊无险。进了厂,才知道广东工厂没有以前在湖南听到别人讲的那么美好流水线上更没有传奇。但我动心的是,一个月有300元工资!钱,我终于能赚钱,能自食其力,每一个月能挣母亲养一槽猪赚的钱了。我却并没有写信告诉他们,我想,我得赚一大笔钱,买一大堆东西,风风光光地回东干脚!
  
  在工厂,我是一个抬片工。把马赛克捧到一个方形塑料筐格里,筐里有四四方方的小格子,筛米一样,反复筛,筛到每个格子眼里都有马赛克了,然后刷浆,覆上一张纸,放在一边,又去筛下一张。一天下来,两条胳膊酸胀酸胀的。工友们都是当地的老大妈,叽叽喳喳,我一句也听不懂。厂长说,中国最难懂的,就是潮州话,周总理来了都听不懂。而我渐渐明白我身边为什么尽是一群老大妈了,有本领的潮汕人,不是自己办厂,就是跑出去打拼了。道听途说在东莞深圳,干我们这个工的,月工资都在450以上。我更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厂,只有我一个外省人了。我有些失望,我就这样耗在这里?天天这样煎熬着,反问着,受不了了,请了一个下午假,说是去看东涛,其实只是走出厂门,走下山坡,就转进了坡下面种满潮州柑的林子里。坐下来才恍然发觉,已经是深秋了。潮州柑挂在枝头,稀稀拉拉,小路上的草长得跟人一样高。我找了一个向阳的地方坐下来,看着工业区洁白的厂房,又看看身后盖着黑色油毛毡的建材厂,吹着微凉的秋风,又仰头看天,高高的天,没有一丝流云,齐刷刷的一片蓝。有些惊心动魄,我却无力反应,像一只断翅之鸟,与这一方天对峙着。
  
  几天后,我终于做了一个决定,离开建材厂,跟一个贵州佬——一个身材像篮球运动员,还有一头漂亮卷发的小伙子名叫邓高的人去梅花石场打石头。他是跟着拖拉机送土到我们厂里,我们厂长叫我去帮忙时认识的。忙活之间我们交流了几句,他在梅花石场装土,一个月还能赚600块,而打石头的,一个月的收入都在1000块以上。而我每天站在这里摇啊摇,筛啊筛,手动肩膀动腰动屁股动的,一个月挣300块!他说他那里要人,我几乎是义无反顾的跟着走了。到了石场,才傻了眼,灰尘多,还容易受伤,三天下来,两手血泡,终于体会到了“发财要命交”这句话的真意。邓高无所谓,说过年就回去,把街上的女朋友迎过门,明年一起出来。看到他一脸的幸福和满眼的憧憬,我自愧不如。可没过两天,黄昏下班前,石场放炮,我们跑着躲进放发动机的小铁皮屋,看着满天飞洒的石头,他侧着头,说:你看,飞着的石头像不像回家的鸟?话没落音,一块石头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他脸上。他倒在地上抽搐,两分钟不到,流了一滩血,魂魄就飞到了贵州的大山了。是夜,邓高一直在我梦里,以各种形象出现,让我醒了又醒。我决定拿到工钱离开。还没等拿到工钱,我就被石场辞退了。石场不欢迎外省人。
  
  我离开建材厂的时候,舍了一个半月工资;我离开石场的时候,只拿到两百多元工钱。没工作了,我去找东涛,他一时也帮忙不上,我自己去找,在和平北面的练江边的一个沙场找到一个挑沙的活。时值冬天,运沙船少,我干一天耍两天,没钱赚,就吃方便面。华丰牌,一包七毛钱。没有宿舍,老板在桥下的江堤上用油毛毡张罗了一间床大的房间给我住。没事做,我就趴在床上,看滔滔的江水。练江水时黄时绿,时而江面上漂来一大片水浮萍,时而空余江流。目光沿江而下,就能看到江天一色。天色清淡,偶尔的那一抹橘黄,就像一封家书一样,让我扭过头不忍看。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现在,我要忘记所有,对路上的人视而不见,不能想家,像江边的芦杆一样,泡着江水,它在随风摇摆,我想什么,一片空白。想无可想,就用我这卑微之躯,来应付生活的沉重吧。我苦着脸,望着天。天对着我,等着除夕之夜的烟花。我只有选择忘记忘记一切,静等一个遥远的春天到来。
  
  2015/1/29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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