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在川东北,六七月份是难得的农闲时节,管护好秧苗是这时的首要任务,半点也马虎不得。薅秧能清除稻田杂草,促进秧苗分蘖,增强秧苗长势。 薅秧,那是所有农活中最悠闲、最浪漫、最快乐的劳动。 站在高处,放眼田野,秧苗正在返青,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生长着一年的希望,承载着人类生存的需求。秧苗和着水汽、青草、绿树清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每一天的阳光都让满世界在疯长。阳雀子在森林里拖长声音哈哈笑,秧鸡子藏在秧田的深处呼朋引伴,雏燕在秧田的上空飞掠,蜻蜓漫不经心地抖动翅膀、歇在苗尖上晃悠晃悠的,各种花色的蝴蝶吮吸着秧苗上的露水。 割麦插禾栽红苕,一年中抢种时节已过去,正是农事最闲时,农民们要做的就是搞好田间管理、施肥除草,期待着风调雨顺,期待着秧苗儿分蘖拔节,期待着金黄的秋天。 秧苗而返青了,薅秧的时间到了,人们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队里二百多号人,四个作业组,分布在四片区域里。下到田里,排成一排,一人占三、四列秧苗,一排人均匀的向前推进,杵着薅秧棒(用金竹做的棍子),左脚在左边的秧苗周围薅一圈,用脚趾松松泥巴,夹掉油丹草、苲藻、芽玉草,拔起稗子、灯芯草,把浮萍踩进泥里。接着出右脚在右边完成同样的动作。一排人动作整齐划一,没有演练,在劳动中自然天成,新手进去用不了半天便能跟上节奏。下雨天,别有一番情调,人们披着蓑戴着笠,在雨中薅秧,比起烈日下的劳作,也是一种轻松的享受了。 薅秧就这么简单,一袋烟的功夫,一个大田就薅完了。这是所有农活中最轻松的活儿,也是最愉快的活儿。之所以愉快,是因为这时在田野里到处都能听到薅秧号子,又叫薅秧歌。几十人吼起薅秧号子,声震山谷原野,回荡在天地间,提振着所有人的精气神,这是人们最盼望、最喜欢、最愉悦的时刻。 登和大伯是队里的山歌王,一天唱上几十首,十天唱上几百首,薅秧时,他就成了薅秧歌的领唱。登和大伯开了口:“哟---喂---,大田(嘛)薅秧排队排,快把歌儿(啦)唱起来。”众人接上:“我和幺妹儿(呐)挨到来,帮着幺妹(哟)薅一排。”登和大伯再唱:“大田薅秧行对行。”众人接上:“哪个懒汉在歇凉。”“大田薅秧脚对脚,妹儿莫踩哥的脚。”“大田薅秧不唱歌,薅起秧子两边梭”。“大田薅秧人挨人,男女老少并肩行。秧苗不薅长不好,秧歌不唱没精神。”只要起了头,就可随编随唱,都会唱的就一起接唱,有时谁接上了谁就唱起来,一直唱下去。薅秧号子一吼,不知不觉一半天就过去了,一大片秧田也留在了身后。这是一种诗意的劳动!是劳动和歌舞的完美结合。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身心轻灵。 当一个地方响起了薅秧歌,临近的作业组也唱起来了,跟着河对面的也响起来了。秧歌声汇成了交响曲,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引得秧苗儿们也随风舞蹈起来,惊得秧鸡子噗噗噗飞到河下去了,引来燕子捕捉从秧田里飞起来的小昆虫。 那歌声,是天籁之音,是农民们乐观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质朴天然的释放。 那歌声,欢腾,奔放,野性,明快,高亢。 那歌声,经久萦绕耳旁,勾起我对几十年前的故乡的心驰神往。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