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就像一只爬行的乌龟，随着一个个坑洼颠簸；沿着一座座村镇辗转；顺着一段段坡路起伏；伴着上上下下的乘客走走停停。车内密闭的空间、拥挤的人们、嘈杂的声音，更是倍感压抑。我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头痛、眩晕、甚至有点想呕吐的感觉。四个小时的路程真的很漫长，无聊的望着窗外，看那不断转换的景物，心中多了几番感慨。

  就是这条路，儿时到如今，三十多年来，我已走了不知多少遍，就是这种旅途的感受，早就深深地印入了我的梦里面。姥姥、舅舅、姨妈……这些称谓，在我的印象里就是遥远的代名词，就是旅途的奔波与劳累。就是这条路，半个多世纪前，外婆瘦弱的身躯怀里抱着舅舅、姨妈远走他乡。抛下年幼的母亲是一种无奈，更是一种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痛，或许比外公的壮年离世还要刻骨铭心，它洒满了外婆酸辛的泪和不断回望的目光。就是这条路，三十多年前，舅舅、姨妈、母亲沿着它寻找亲情，之后是母亲牵着我的手一遍遍的走。

  一路走来，大大小小的村镇不计其数，但我几乎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望去，都是半新的砖瓦房、崭新的小楼包围着几处低矮的土坯房。路也不知翻新、拓宽了多少次，有的地方干脆把老路抛在了一边，新旧并行，彼此相望。宽宽窄窄的河沟，大大小小的桥，也都是新桥不远处老桥依然跨在河上，但已少有车辆、行人去走了。这样的对比、反差，让我联想到，河堤上的树，其实也已经换了很多茬。

也许是困了，或许是累了，身边的母亲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紧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额上深深地皱纹，一种心酸，油然而生，世事沧桑、岁月无情，悄悄地把人变老了。不曾想到，您坚毅的目光也会变得不那么光亮；不曾想到，您乌黑的头发也会悄悄的染霜；不曾想到，我的肩膀也会成为您休息的地方！我的记忆里您是多么的坚强，您不曾说过，但我知道是您用十几岁的肩膀扛起了您那年迈的祖父母，并用您那纤弱的手把他们埋葬。坎坷的生活经历把您塑造成一座不到的山峰，让我偎依、让我仰视……

这次省亲，她执意随我而行，就像当年儿时的我一样执着。小时候，母亲每年都要沿着这条路远行一、两次，我总是随行，其实，她是不愿意带我奔波的，我太小，很辛苦，可是甩又甩不掉。那时的交通条件比现在还要差很多，记忆里，母亲的手总是紧牵着我的手，不停的倒车，另一只手，还要提着很多、很重的行李。而我却一点也不能体谅她的辛苦，只顾好奇的左顾右盼，脚下总是磕磕绊绊，有时累了还在地上耍赖不走，于是，母亲就干脆抱着我，走走歇歇。到了车上，更是不停的东张西望，累了，就睡在她的臂弯，不时的睁开眼问，到站没到站？睡梦里满是姥姥家准备的美餐……一直未曾想过母亲的旅途中那耐人揣摸悲喜。

  转眼间，我对她的依恋成了她对我的挂牵。人在旅途，三十多年来的每一次历历在目，我在一次次旅程中渐渐长大，而她却在一次次旅程中慢慢变老。也不知是从什么时侯开始，我就不再随她而行，再后来，就只有我自己奔波于这条省亲路了。年过六旬的母亲自外婆去世后，已经六七年没回过娘家了，就是因为这旅途的劳累、辛苦。这次的执着，缘于舅母的病，是癌症，所以我理解了她。年迈的母亲、病重的舅母，也许这就是她们今生的最后一面了，一种千里聚首的悲壮、一种诀别的无奈，贯穿了她的这次行程。

  车开到一个小站，上来一对母女，妈妈比我略小几岁的样子，女儿五六岁。行李不是太多，但妈妈弱小的身躯，显然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于是我帮忙接过行李箱放好。看着她们，一下子时空好像倒转回了三十多年前，也许那就是我和母亲的翻版。过了一段时间，小女孩开始晕车了，紧接着呕吐起来，她妈妈一边用塑料袋接着秽物，一边用纸给她擦拭，并对周围的人报以歉意的目光……此时我的泪已夺眶而出。

我赶紧把头低下，用手将泪痕擦干。看看母亲仍在安睡，于是，我把身子放的更低一些，好让她更舒服一点，不，是让我的心更舒服一点。 

                                        ——写于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