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纪实二四0

闲话拾麦穗

文生

时令进入小满，麦子快要成熟了。老文想起童年的事，想把青青的麦穗割下来一些，用火烤熟吃。童年时和小伙伴们吃过烧麦穗，那个味儿现在还想。不过，想过之后，不打算做了，因为，那个味儿再也找不到了，那个心情也回不来了。那时有莫名兴奋的感觉，偷偷摸摸的烧，喘喘不安的吃，还要想法消灭痕迹；这是因为，烧的麦子来路不正，是从集体的地上拔的；青麦穗用火烧后黑乎乎的，还要用手搓去皮才能吃，弄的手上、嘴上、身上到处是黑黑的；吃了烧麦穗后，在羑河里反反复复的洗手洗脸，平时可是懒的洗的。现在想起来，也觉的不好意思。

去年，还和老伙伴们商量好，麦收时拾一下麦子，做一回行歌拾穗者：在田野里边唱歌边拾麦穗，结果无疾而终。现在想来，只能苦笑，童年，真的远去了，找不回来了。

这几天网上忽然对拾麦穗的一篇文章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轰炸，老文关注起来——

拾麦穗，用土话说，就是遛麦子。其实，遛的东西很多：麦子、玉米、红薯、蓖麻、棉花。以前，他作为小学生时，这些东西都给家里遛过，但有一个前提：必须是队里割尽收干，小学生给队里、给学校遛过之后才行，时间也不长。

莫言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时说：我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着母亲去集体的地理拣麦穗，看守麦田的人来了，拣麦穗的人纷纷逃跑，我母亲是小脚，跑不快，被捉住，那个身材高大的看守人扇了她一个耳光，她摇晃着身体跌倒在地。母亲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我终生难忘。多年后，我与母亲再次与看守人在集市上相遇，看守人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我想过去报仇，却被母亲劝住，母亲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儿子，那个打我的人，与这个老人，并不是一个人。

很多文章，写作时舍弃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作者周边的人都知道，但他们有所顾忌，不说。不过网民没有顾忌，将其中没有说的话，一点一点的搜出来……

他们说，拾麦穗的母亲不可能是小脚。网民推理出其母是辛亥革命后出生的。辛亥革命后，剪辫放足已是社会共识，山东也是活动开展早的地方，当然，不排除有顽固分子坚持裹小脚。小脚是落后的象征。不过，他母亲可能是解放脚，不然也不可能到地里拾麦穗。如果是解放脚的话，生产队就会安排到地里抢收抢种，只有很少的机会到地里拾麦穗。是不是小脚，只能由人家说了，旁人也没法确定。其实是不是小脚，已不重要了，按文章中的说法，就是善跑的妇女，也跑不过看田人。

当年收麦时，小学生们放了麦假，参与拾麦，分两轮，一回是给队里，一回是给学校，然后就回学校上课，基本上没有时间和大人一块捡麦。拾麦是小学生的事，给生产队拾时，有人带队，是连杆儿一起拾的，拾的麦捆起来，自己背到麦场上过磅，按多少记工分；给学校拾，要在本村的麦地上拾，不允许拾外村地上的，拾的是麦穗，不能带麦杆儿，有一定的数量要求。中学生，要么在学校上课，要么在地里干小活。

有人巡回看守的麦田，至少处于小学生还没给学校拾麦穗的状态，理论上这时地里的麦穗还属于集体财产，是不允许个人捡的。

现实是，总有人不守规矩，到地里捡麦，但大多数人看到巡田的人来了，就跑了。巡田的人，队里选择那些二杆子，说好听是坚持原则，说不好听是六亲不识的人。他们到田里，看到人跑了就算了，但对跑的不快的，逮住了，他们就不客气了，把拾的麦子夺下来充公，对不服气的，会骂上几句，急了还打。这些人对那些祖上身份高，但现实过的不差的人家，更反感，啥啦？别人都在地里忙，你在这里拾公家的麦子，觉悟那里去了？是不是仗着你是村干部家属的身份？别人怕你，俺不怕你！他们如果对逮住的人，没有什么表示的话，就是失职，要是被人上纲上线了，后果严重，比如说，他对阶级敌人侵吞集体财产视而不见……

网友认为从农村人际关系、民情来说，在本村捡麦子，大家都熟悉，况且莫父是村里的会计，会计是村里的重要干部，掌握村里的财政大权，是支书、队长倚重的左膀右臂，再说莫家人还有人当队长。懂人情世故的巡田人，最多就是挥一挥手让她放下麦穗赶快走，不可能打人，尤其还是小脚妇女。打人当然不对，但问题是，是不是小脚存疑，打人这事是不是也要存疑呢？是不是在邻村的麦田里拾麦？文章没说，但极有可能是，因为文中说了，多年后才遇到当年的打人者。要是本村的，三天二头会遇见的。

在老文的记忆里，收了麦后，大人们忙着抢种秋庄稼，也没有时间去拾地里的麦穗，一天下来也拾不到多少。这是因为，装麦时细致，加上小学生们拾了两回，地里其实没多少麦穗了。所以，即使可以捡了，也没有多少人去捡，不如在地里干活挣工分。只有山里的人，才下山拾麦穗，多少能拾点，招待亲戚时能多个馒。石林黑塔村是半山地，比山里好一点，当年就有林县人想办法迁移到村里。

那时，人们经过社会主义教育，集体观念建立了，主要是政治高压，因此在普遍吃不好的时代，人们的道德水平相对来说，看起来反而比现在高。其实农村小偷小摸的事常有，多是打打擦边球，象莫母那样拾麦时，肯定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了巡田的就以跑百米的速度跑到远处，很少让人抓到现行，被抓到现行的话，要扣工分、扣粮食、罚款，这还不算严重的，要是挨批成为五类分子就严重多了，所以衡量下来，农村很少有人偷拾麦穗，吃不饱时宁可糠菜代。

当年吃的不好、穿的不暖是事实，但象他说的那样极端，也是个别例子。这不，网民扒出其童年的照片，人胖嘟嘟的……

那些年，农村能出去打临工、当兵的，在村里都有人，一般人根本没机会，也就是说，莫言还是那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现在更是混的如鱼得水，真是得了便宜还卖惨……

拾麦是事实，没必要讳言，但如何写、如何讲就有说法。

——在诺贝尔奖颁奖仪式上讲拾麦穗，当时还没觉着啥，现在觉出不一样的味儿了——

拾麦穗对于西方人来说，有特殊的含义。

《圣经》中说拾麦穗：

路得婆媳二人相依为命，回到伯利恒，正逢收割麦子的时候。路得对婆婆说：“我到田间拾麦穗。”

路得每天从清早到天黑都在田间拾麦穗。有一次，地的主人来到田间，问：“那个拾麦穗的女子是谁家的？”干活的农夫说：“是寡妇路得。”地主波阿斯就对路得说：“你只管在这田里拾麦穗，渴了，可以喝这里的水。”路得感激，说：“你为什么这样恩待我呢？”波阿斯说：“你拾麦穗供养婆婆。这是上帝照你所行的赏赐。”还嘱咐田里干活的人多留些麦穗。

对了，路得的儿子是耶西的爸爸，耶西是有名的大卫的爸爸。

讲故事的技巧，历史书上多的是，如汉高祖出生时有异象、起兵时斩蛇。如果刘邦没有成功，谁还管他有什么异象？斩了什么蛇？ 

因此，不许拾麦穗，还动手打拾麦穗的母亲，在西方人看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语。

西方绘画中，拾麦穗的名作不少，米勒的《拾穗者》最著名。《拾穗者》画的是劳作的三个妇女，为了自己的孩子——有可能是未来的圣徒而辛苦拾穗。

其实米勒的农村风景画并没寄予任何社会改革的愿望，但这样的作品到巴黎的沙龙里展出后，人们认为是替底层民众向上流阶层传达了他们生活的艰辛，成了鼓吹革命的象征，米勒甚至被人们奉为社会的先知。因为现实是，别说地主无意留麦穗于穷人，说不定这些麦穗还用于交租子。那时法国农民负担之重，连上层都知道农民快顶不住了，不然也不会对一幅风景画有那种想法。于是，拾麦穗也成为社会要革命的先兆。

结束时的道德说教，也是西洋文学作品中的老套子。

也许只是巧合，但人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诺贝尔文学奖给莫言的颁奖词，极简篇是：“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看起来高大上，没什么问题。

具体的颁奖词是：莫言是个诗人，他扯下程式化的宣传画，使个人从茫茫无名大众中突出来。他用嘲笑和讽刺的笔触，攻击历史和谬误以及贫乏和政治虚伪。他有技巧的揭露了人类最阴暗的一面，在不经意间给象征赋予了形象。……他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没有真理、常识或者同情的世界，这个世界中的人鲁莽、无助且可笑。……，中国历史上重复出现的同类相残的行为证明了这些苦难。

同一事的文本简繁，给人的感觉有巨大差异。

  现在早就没人拾麦了。在莫言登上文坛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田地已分给个人种了。分地后人们的积极性确实比给集体干高，粮食产量比集体时高，但也跟粮种、化肥跟上来的因素有关。先是，人们割麦时麦子收的干干净净，没必要拾麦穗了；后来人们收的马虎，也懒的拾麦穗了；现在更是能机器收的就机器收，机器收的没人工收的干净，更没人拾麦穗了。好多老人说：现在有的地方麦子撒的都能用条帚扫了！扫下来喂鸡！话是这么说，可也没有人真的去扫。原因简单，麦子不值钱了。

现在麦子青青的，就有人想割下来，说是做成工艺品来钱多，就是当青饲料也不比收了麦子差……

莫言是名人，树大招风，人们对他的作品用放大镜看，这不奇怪。不过，他的作品题目，也太能吸人眼球了：丰乳肥臀、生死疲劳，……。内容呢，洋人说的清楚。

莫言获奖后，在写作上沉寂了一段时间，现在写了《晚熟的人》，说自己也是个晚熟的人，应该是明白了好多东西，比如放下拾麦文中所说的执念。

老文想，过一段时间，拾麦穗的争论，会停止的。

羑河纪实均为原创

2021年5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