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在我无垠漫长的记忆里,没有丝毫关于父亲的信息。不过善良的妖们只肯告诉我,说我长得和母亲惊人的相似。他们说,我的母亲貌美绝伦,一颦一笑,媚眼如斯,柳眉入鬓,如一道最美丽而又残酷的暗伤。 一
锦瑟,白昼之时,沙漠中的一座空城,惟有在暗夜里,这里繁华似锦。
我是嗜血如命的水妖。鲜红的血液明艳诱人,纯正的红色,宛若母亲绣的牡丹总是绝望而凄美一朵一朵不紧不慢地在我眼前绽放。我的心里住着一只鬼,她在我耳边悄然低语,呢喃,她说她的名字是杜十娘,请叫我十娘,十娘,我住在你的心里。
十娘,十娘,暖昧的发音从我嘴里吐出,她说,在舌尖上发出空旷的声音,彼此牵扯和纠缠,却始终要回到起点,我听后我的嘴角不住诡异地上扬。
神人妖鬼本是一家,或许是寂寞太久,心里便有了个说话的人儿。
与妖们谈及我的父母时,他们眼神闪躲迷离,飘忽不定。我不知疲倦地问十娘,“十娘十娘,我的父母呢,他们在哪儿?为何我不曾见过他们?……”十娘眼底升起浓浓的雾气,微微垂下头,不忍再看我,我却惊觉她眼中似水的爱怜。
未央笑得凄楚,那深重的忧伤仿若被露水沾湿了洁白的羽毛的鸟翅,沉沉地抬不起来。
佛说:六道轮回才有做人的机遇。有时人们嫉妒妖的无法无天长生不老,只是暗夜里妖也有无力改变的东西,譬如人们所谓的现实。
未央,我很庆幸在我们彼此稚嫩的拥抱里我所能感受到温馨,从此至少我们可以一同藐视高贵的孤独,因为有你。
直到今日,一个略显疲惫的男人站在洛水边,他低沉的声音从湖面传入婉燃的耳中。
他低吟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是首绝美的诗,使我有“似曾相识燕归来”之感,平静的心不免荡起阵阵微波。我慌忙浮上湖面,未央不知所措。
“是婉燃吧?”他开口问道,我不禁哑然,他怎么会认识我?五百年来,从没发生过像今天这么奇异的事?方才第一眼看见我时,他深邃的眼里晃过一丝游离,难道真如妖们所说的,我长得和母亲惊人的相似?他们说,我的母亲貌美绝伦,一颦一笑,媚眼如斯,柳眉入鬓,如一道最美丽而又残酷的暗伤。如此推断,此人定亲眼见过母亲。
此时,波光潋滟的湖面骤然显现出剧烈的震动,缓缓地,一缕金光将湖水一分为二,我顿时惊呆了,那人仿佛能一清二楚地看到湖底。
我遂曰:“您定是见过我的母亲。”
男子对曰:“是,我是你父亲昔日的门生,今日我解开了洛水的封印,还你自由!快走吧!我留下来承担罪责,你是无辜的,不该被牵连进来,请记住方才我吟的那首诗,那是你父亲为你所写。”还不及等我开口说些什么,男子便已投入洛水,把洛水再次封印。
水面上,香草飞花,浸淫了一路。
我和未央在慌乱中逃离,迷惑而不安。喧闹的街市,听说王在选秀,拥挤的人群将我和未央也拉扯进去,出人意外的是我和未央与众不同的气质深深吸引各位官员,竟一路来到了皇宫。他们惊艳于我的舞蹈,惊叹万分。
漆黑如瞳的夜空中点缀着璀璨星光,美得要把人吸进去。
沙漠中午夜迷途的旅者,是可口的食物。迷途的羔羊,丰盛的早餐,我贪婪地吮吸,唇齿之间留恋着血腥的味道,曾经鲜活生动的生命已因失血随即倒地,旅者空虚的瞳孔中出现一道奇异美丽的彩虹以令人惊讶的姿态断裂,我的嘴角诡异地向上扬起,紫色的瞳孔闪烁无尽悲凉。
二
冥宣宫
夜宴之上,王高举琉璃杯,觥筹交错间,流光飞舞,杯中的美酒香醇浓郁,色泽明媚,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清冷素白的月光,白帘间透入落在织金毯上,似雪如霜,亦被殿中烛光微蒙的红光摇曳得萌生了几分暖意。香炉里的龙延香散发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来。
身边并无近臣,王对身边侍从说:“婉然身在何处?”对曰:“婉然正立于宫殿外。”
王的眼中隐约掠过一丝疼惜,但口气冰冷道:“起舞!”
“诺!”侍从答曰。
风声所幻化成悠扬缠绵的锦瑟之音在灯火通明,喧嚣的宫殿里绕梁游走,我缓缓从殿外走来,裙脚曳过满地梨花堆积,地面迤俪出泪痕似的痕迹,如云秀发披散而下,身着母亲留给我的裙,绣着妖冶的牡丹,一甩苏绣,便是一曲舞。
风吹妖袂飘飘举,轻盈舞步过流尘。
我没有从小刻意地学过舞蹈。暗夜里,繁华似锦的锦瑟城是喧闹的。我随着锦瑟之音轻轻挪动脚步,翩翩起舞,旋转跳跃,慢慢地,我的动作越来越飞扬,我在水底学水草婀娜地扭动腰肢,媚眼流转,鱼儿的水灵敏捷,步步生莲。
我抬头,劈头看到了他的眸子。
这个冷艳的男人在王座上,一袭白衣胜雪,像个孤立世间的魔鬼,眉宇间鄙睨天下的神采隐隐突现冷峻尊贵之气,不经意间他会露出坏坏的微笑,眼似秋水,清凌得让人恐惧却又蒙了一层淡薄的雾色,模糊了时间。他的银发披散着,那样的一种落拓诗意,又是那样的一种飘逸自然。在他面前,我想我应该明白自己仅仅只是卑微的舞姬,一切无关爱情。要命的是他的眼角眉梢使我心地温暖,暧昧致死。
王曰:“你的舞犹如一道美丽而绝望的暗伤,嵌在我心里。”
我悄悄问自己,你爱上他了吗?不可以!我的人回答。
你已爱上他了,不是吗?我可爱的婉燃又再说谎,为何欺骗自己?心中静默已久的杜十娘诡异地说。
王的眼神迷离,容易使人迷失自己。我躲闪不及,已身陷其中。
惊鸿舞翩飞,惊了的是他的心,还是我的意。
“我的婉燃,你始终属于我。”王的语气霸道倔强,蓝色的瞳仁令人联想起波涛汹涌的海,足以毁灭一切的一切。
“王,我只属于我自己。”王看着我,清晰的语句在我嘴唇的张合间传入我的耳中。
三
梦醒时分,婉燃的眼里渚满了泪,是个奇怪的梦。
未央把婉燃从梦魇中唤醒,目光担忧。
这些年,没能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是我最大的遗憾。
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向我诉说,又不忍地合上了,无语咛噎。
那又是一场梦,却真切得令人难以置信。
前朝重臣李甲陷害身为太子傅的父亲,当时还仍是太子的冽为自保,并没有挺身而出。
父亲以莫须有的谋反为罪名,诛九族。
他们确实是替冽着想,即将登基的冽最忌与谋反的叛臣有瓜葛,那是忤逆。
慌乱中,母亲把刚完工的牡丹白绢裙将我包裹起来,她牢牢地抱紧我,拼命为我抵挡外来的凶险。粘稠的血液溅在白绢上,温热潮湿,逐渐凝结成暗红的血迹。
那夜,血流成河。
唯有我却活了下来。
我记起了一切,万劫不复。我的眼中只剩下如火般炙热的怨恨。
十娘说:“仇恨会毁灭敌人,仇恨会毁灭自己。”一声声叹息,我很想告诉她,很多事我们真的无从选择。
我的嘴角泛起苦涩的涟漪,该承受的,总归是逃不了的。
第二天,未央独自一人默落地离开了锦瑟,她最终是没有等到我。
“冽……”我呜咽道。
“婉儿,别哭!你好好睡吧,我陪着你。”他抱得我更紧,不再言语,月色凄迷,静静守着我。
这既然都是我亲手选择的一切,我何以还要流泪?想着想着,人便莫名地疲倦慵懒,渐渐入睡。
再次醒来,我听见王入室,叹息,呼唤,他掌心温暖舒适,抚向我脸庞一刻,我所筑心之堤坝,几乎哗啦松垮,装作糊涂,转过身去。早该明白我的身世是不允许爱他的,一千年的禁锢不也正是拜他所赐吗?没错,他总是要还的。原来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要继续。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敢承认自己爱上他?从你第一步踏进这宫殿就注定了。爱有多深,恨有多深。十娘的声音在我耳边徘徊。
四
堂皇转眼凋零,喧闹是短命的别名。在流光溢彩的日子里,生命被铸上妖冶的印记。
那夜锦瑟上空烟花漫天飞舞,冽牵起我的手。
“婉儿,我们一起看烟花。”
站在冥宣宫前的台阶上,冽搂住婉燃仰头凝视绚烂的烟花从喧闹的锦瑟城四处升起,在深而远的夜空中一朵朵盛开,然后光焰寂灭。
我抬头,看着烟花的散尽射影在冽的余辉里,一缕银发滑落,遮住了他的半边脸,薄薄的唇边似乎有个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
“冽,还记得你的老师吗?”是的,我终究恨他,越爱他,越恨他。我从怀里抽出匕首。
王按住婉燃的手,冰冷的匕首插进王的胸口。
王释怀凄冷地笑了。
“婉儿,我是甘心被你毁灭,生和死,只是个鲜艳的让人绝望的童话。”
王紫色绚烂的血液流淌而出,在婉燃的手掌纹路间绽放奇异妖冶的花朵,自动地排列显现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就叫迷燃吧``````冽迷燃``````冽迷恋婉燃`````````````````
原来你早就感应到。
婉燃歇斯底里地笑了,手温柔地按住腹部。
婉燃不知道王的悔恨,她一直都在等,哪怕一丝愧疚的神情,或许这一千年的恨就立刻土崩瓦解,直到王死去,仍没有等到。
一只鹏鸟不离不弃地在上空盘旋,发出犀利的鸣叫。
一万年后,一只鹏鸟穿越荒凉的戈壁,锦瑟城中的妖们纷纷虔诚地双腿着地仰头追寻那只鹏鸟消失的方向。
妖们记得他们的女王曾无数次地向他们讲过,鹏鸟是锦瑟城先王灵魂的化身。
他们的女王美得让人几乎窒息,百媚众生。
他们绝美的王正凝视鹏鸟消失的方向,嫣然的笑意漫开。
“迷燃,锦瑟城民从次日起将立你为王。我决定离开。”
“是,母亲。”
次日,迷燃登基,按母亲的旨意改国号为冽央。
迷王的泪不可抑制地向外涌。
后来,锦瑟城流传这样一种说法。
不过,令所有妖们惊奇的是迷燃登基的那天,鹏鸟消失的地方有一道斑斓夺目的彩虹。
亲爱的,你看啊,我们还有什么是无法原谅的呢?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