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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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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9-05-30 20:37散文来源: 散文作者: 吟歌点击:
        

  第一章、浔阳江头夜送客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昏暗起来,晚霞在天边映射出一抹华灿,照的浔阳江上波光潋滟,耀眼夺目。
  渐已黄昏的浔阳江别有一番景色:但见遥山耸翠,远水翻银,沙汀隐隐,鸥鹭齐飞。到了此时,浔阳江上的妓院便开了张,几条画舫中渐渐亮起了灯,吹奏起了管弦丝竹之乐,一股脂粉冶艳的味道,弥漫了开来。白日外出打鱼的渔人们此时也各自撑船回去,一时间船舶往返,倒也颇为热闹。
  远处紫霄峰上接苍穹,隐于云雾之中,经晚霞一照,紫金祥瑞,多了几许仙气。紫霄峰下有一座小亭,名为琵琶亭,此时亭内坐着一中年男子,这男子面色微黑,神情慌张,身侧石桌上放着一个蓝布包,他左手搭在布包上,双眼不时看向四周,若有人经过,他的脸色便不由一白。琵琶亭半临江面,那男子凝视浔阳江许久,似乎心情稍稍安定下来,只见他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布包走出亭子。
  他唯恐夜长梦多,不敢多做耽搁,沿着江岸疾步而行。行了里许,忽见前面有一茅草屋,这茅草屋简陋异常,似是随意搭建。晚风吹拂,不时有茅草从屋子的各处飘起,若是风势再大,这茅屋恐怕便会顷刻破败。
  中年男子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走到茅屋前,轻叩了数下破旧的木门。良久,屋内似是无人,男子脸色微微一白,像是不甘心一般,又重重的叩了几下,他这次用力稍重,登时有几丛茅草从眼前飘落,男子见仍是无人,轻身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忽然风声渐厉,呼的一声,那扇木门被风猛地吹开,整座茅屋微微一颤,无数茅草簌簌而落。男子不由用手挡开落下的茅草,猛见屋内桌前坐着一青年,青年神色颇为颓唐,盯着桌上的一盏油灯出神,似乎并没看见门前的中年男子。
  男子心中微微称奇:“屋内明明有人,怎么却无人应门,亦且那么大的风竟然都没将那油灯吹灭。”他压住心中的好奇,拱手道:“在下秋月白,敢问江先生住在这里吗?”青年似是没听到他的问话,淡淡道:“进来吧,把门关上。”男子微微一愣,走进屋内,顺手将木门带上,插好门栓。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见他相貌俊秀,面色被油灯照的泛了一层淡淡金色。
  那青年一直都没看中年男子一眼,男子不禁微微动气,语气渐渐失了恭敬:“江先生是住这里吗?”青年人淡问道:“你是问哪个江先生?”男子道:“我是问‘绕船明月江水寒’的江寒先生。”青年人淡淡道:“我便是。”男子惊诧道:“你便是?”青年人点了点头,微笑道:“莫非我不像吗?”男子摇头道:“不是不像,只不过我没想到闻名江湖的杀手江寒,竟是个这么年轻的人。”青年人微笑道:“有志不在年高。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秋月白将背上蓝布包卸下,放在江寒面前的桌上,说道:“这里是一百两黄金,你帮我做一件事,这便是你的了。”江寒看也没看那布包一眼,轻哼一声,道:“江某行事有两条规则,一是我不想杀的人,我不会去杀,即使给我珍宝千斛,城池百座,也是妄想;二是只要杀的人是浔阳楼的人,便是一文不给,我也一定杀之。”
  秋月白听的又惊又奇,这江寒的的行事风格他也有所耳闻,想他一个杀手,竟然还有如此多的聘用条件,委实让人奇怪,他虽然略闻江寒事迹,但没料到他竟然定下的是这么两条古怪而且不合杀手身份的规则。要知道杀手靠杀人赚钱,自然是来着不拒,有生意上门绝无推却之理,而这江寒不拘一格,独创蹊径,当真是前无古人。
  秋月白想到此处,不由得对江寒生出几分兴趣,却听江寒又道:“不知阁下要我杀的是何人?”秋月白微微笑道:“我此次所托,并非是要江兄杀人,而是要帮助秋某逃出追杀?”江寒“哦”了一声,道:“不知是何人要追杀秋兄?”秋月白听他口气渐渐生出亲近之意,心中不由一喜,含笑道:“江兄放心,追杀我的人,定然是江兄想杀之人。”江寒笑道:“不知是何人?”秋月白一字一顿道:“浔—阳—楼—主。”
  江寒眉峰一耸,淡淡道:“秋兄想怎样?”秋月白道:“保护我渡过浔阳江。”江寒问道:“何时动身?”秋月白沉声道:“今晚。”江寒点了点头,忽道:“今晚的风,似乎有些大。”秋月白不知他说这话是何用意,暗道:“莫非他嫌今晚风大,不宜渡江吗?”他一念及此,不由得大感踌躇,担心江寒不愿保护自己渡江,正焦急间,忽听江寒朗声道:“屋外风大,外面的朋友请入寒舍一坐,小心受了风寒。”
  秋月白闻言一惊,忽听屋外一声轻喝,木门哗啦一声被撞开,疾风灌入,油灯蓦的消灭,一柄乌黑的短刃挟着风声,直刺秋月白心口,江寒心头一动,正待上前救助,猛觉头顶厉声呼啸,不及抬头,双手一撑桌子,他身子便向后蹿出,一柄长剑也随着他的身形跃进他的手中。
  茅屋内茅草乱飞,江寒长剑轻颤,将空中茅草卷起,直射向攻向秋月白的那人。那人短刃将要刺入秋月白心口,猛见茅草射来,大惊之下,短刃横向一划,簌簌声响,茅草碎落,那人手腕微微发颤,面露惊异之色,似没料到江寒一剑就有如许威力。
  那人短刃虽没刺入秋月白心口,却也在他胸前划出了一条血痕,秋月白捂着伤口退开,见江寒正以一柄长剑与一灰袍男子斗的激烈。那灰袍男子兵刃古怪,竟是手持一对翅膀一般的兵器,那对“双翅”银光闪闪,被灰袍男子舞动的迅猛绝伦,宛如两道银光划动,一时与江寒手中长剑斗了个不分高下。
  持短刃的那人,见江寒腾不出手来,当下短刃一翻,直刺秋月白心口。秋月白大惊,吓的面无人色,已不知退让。却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横空架来,生生格开了那人的短刃,那人怒哼一声,心知今日不杀了江寒是无法杀了秋月白的,当下一挥短刃,揉身攻向江寒。
  却听“叮”的一声,江寒一剑刺在双翅上,借势后跃数步,长剑垂下,朗声道:“浔阳刃翅,一生九死。”二人闻言却步,只听那用双翅的人冷笑道:“既然你知道是我们俩,怎的还执意与我们作对?”江寒呵呵一笑,道:“江某平生最不喜与人作对,但却偏偏喜欢与你们浔阳楼作对。”用短刃的人冷哼一声,对灰袍男子道:“和他多说什么,一起杀了便是。”
  灰袍男子沉吟半晌,问道:“足下高姓大名?”江寒笑道:“江寒。”二人齐齐一惊,同声吟道:“绕船明月江水寒。”江寒微笑点头:“想来二位便是‘铁翅’宋鹤和鬼刃吴魄吧?”二人点点头,神色沉郁至极。
  江寒虽面上轻松,视二人如无物,但心里委实忐忑不安,这“铁翅”宋鹤、“鬼刃”吴魄皆是浔阳楼的头号高手,江湖上能胜过他二人的人少之又少。那“铁翅”宋鹤使一对双翅,传闻他这对双翅乃是紫霄峰上一只仙鹤的翅膀,虽说传闻不足为信,但宋鹤手上的功夫却无半点含糊,他未入浔阳楼前,曾以一人之力独挑浔阳帮,那一战结果至今无人知晓,但后来听闻浔阳帮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从此一蹶不振;“鬼刃”吴魄使一把乌黑短刃,削铁如泥,武功极为诡异难测,亦且身法迅疾,形同鬼魅,往往敌人尚看不清他身形之时,已然毙命。故而江湖人士送他一个“鬼刃”的绰号,倒也极为贴切。
  这二人自入浔阳楼以来,从未联合出手过,因为以他们各自的武功修为,完全没有必要同时出手,但这次浔阳楼主却派他们二人同时追杀秋月白,他二人起初不以为然,料想江湖上没有几人是需要他俩共同出手对付的,但此时二人却终于明白了楼主的用意。眼前这个青年,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剑法竟已练至如此地步,在他二人联手攻击之下,尚能救助他人,委实令人不敢小觑。
  江寒亦心惊不已,他料定若两人其中任何一人与自己交手,他都无十足把握取胜,更何况二人联手对攻,那更是毫无胜算可言。想到此节,江寒急思对策,宋吴二人见他面露难色,心头一喜,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忽见江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二人心头一惊,猛见剑光一闪,江寒一剑已飘忽而来。这一剑剑势飘忽不定,也不知是刺向宋鹤还是吴魄,二人惧他剑招,不敢托大,同时出手招架,却见江寒剑势一收,左手一抓秋月白手臂,轻喝一声,已挟着秋月白飞出茅屋。
  二人不料他这一剑乃是虚招,急忙奔出追赶,但见夜色已深,江面上有一层薄雾笼罩,江秋二人的身影渐渐隐于浓浓的夜色之中。
  江寒抓着秋月白奔行许久,料想刃翅暂时追赶不上,停下身来,问道:“你何事得罪了浔阳楼?他们竟然知道你会来找我,你究竟是何人?”秋月白叹道:“我因为在生意上骗了浔阳楼一笔银两,他们怀恨在心,便要追杀我。”江寒道:“这么说你是个商人了。”秋月白点了点头,江寒又问:“若是为了杀你,完全不必动用浔阳刃翅,这么说来浔阳楼知道你会来找我。”秋月白神色懵懂,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一路听说浔阳江有个杀手江寒,专和浔阳楼的人作对,故而我便来找你了。”江寒暗暗点头,心道自己所料不错,浔阳楼果然是有意放秋月白来找自己的,但他又不禁奇怪,不知浔阳楼其意为何,莫非他们是要借此除掉自己吗?
  他一时间思忖不透,眼见已到了浔阳江边,便说道:“再晚雾就要大了,此时过江最好。”秋月白遂他之言,二人找了个船家,坐船渡江。小船在宽阔的江面上前行着,二人各怀心事,许久无言。待船行至江心,雾渐渐大了起来,加之夜色渐浓,四周景致竟已迷离不清。但听钟韵悠扬,闲定人心;江风阵起,驱散浓雾,二人本沉闷的心情似也随着那江面,为之一清。
  正当此时,江寒忽生警觉,猛一抬头,只见一艘小船迎着他们缓缓驶来。小船上有三人,皆是身穿麻衣斗笠,其中一人忽然站起,朗声问道:“陈兄,这么晚了去哪儿啊?”话是问江寒船上的船家,只见船家含笑道:“我要送这两位客人渡江,你们这么晚了去哪儿啊?”那人憨憨一笑:“我们刚打鱼回来,正要回家呢。”几人相视一笑,各自撑船前行。
  两条小船相对而过,正当来船将要驶离江寒船边之时,江寒心中猛地一动,轻声对秋月白道:“这几人想必是敌人,这船家恐怕也是他们一伙的,你先不要出声,我来对付他们。”秋月白微微一惊,点头答应,江寒将剑放于腰后,躺在船上里假装熟睡,秋月白亦假装睡着。只听那三人道:“陈兄我们给你拿几条鱼来。”船家尚要假意推却,那三人却已跳上这边船上,径直走到江寒身前,其中一人见江寒身畔无剑,猛地一掌向秋月白面门拍去。
  忽见江寒一转身,反手拔剑而出,噗的一声,便刺入了那人小腹。那人没料到江寒是假睡,防御之心大卸,猛然间小腹受创,疼痛已极,怒喝一声,身后又有三人蹿出,正是船家和那条船上之人。只听其中一人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杀你们的?”江寒笑道:“你方才说你们刚打鱼而回,可你们船上怎么连一条鱼也没有?亦且那么晚了,怎么还会有船家送我们渡江?这分明是你们安排下的计谋,想等我们落入陷阱。”
  只听四人哈哈一笑,那船家道:“看来我们是小看了秋月白了,他竟然能找到这么个厉害角色做帮手,这次当真是有场好斗了。”说罢,四人身形忽动,向江寒扑来。
  那四人手持短鱼叉,武功路数皆是一般,江寒与他们缠斗数招,忽一冷笑,一剑刺中那小腹受伤人的咽喉,那人哼也没哼,便即毙命。余下三人见同伴被杀,又惊又怒,那“船家”叫道:“点子扎手,快凿船。”说着,当下跳下船去,其余二人也随之跳入江中。
  秋月白见三人忽然不见,急道:“他们人不见了,怎么办?”却见江寒双眼微阖,似乎在聆听着什么。秋月白心头焦急,不禁连声催促江寒想办法。但见江寒忽冷冷一笑,长剑猛地刺穿船底,一道水花夹杂着浓浓血腥从船底喷出,溅湿了二人的衣衫。江寒朗声道:“原来是浔阳四鱼,就凭你们这种角色也敢来杀我江寒。”他口出狂言,船下三人虽在水中,却也听的到,登时心头大怒,频频发力,弄的水花翻起,涛声大作。江寒正要他们露出如此破绽,长剑再刺,又带出一道血水喷出。一时间,江寒接连出剑,无有不中,不觉间已将船底三人尽皆刺死。
  江寒静默良久,见船下再无动静,料定三人已死,便带着秋月白跳上另一条船,驶过江面。秋月白不想在江上还有如此一场的争斗,心头颇为惴惴。见已渡过了浔阳江,心头大喜,如释重负,拱手道:“多谢江兄一路护送,秋某就此告辞了。”江寒蓦的抬手道:“且慢。”秋月白奇道:“江兄还有何事?”江寒道:“秋兄果真有把握此后平安吗?”秋月白不由一笑道:“这个江兄放心,秋某自有打算。”江寒见他神色,料想他自有去处,当下一拱手,撑船返回。
  
  第二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条画舫在浔阳江边起起伏伏,这条画舫不同于其它的青楼,它没有雕龙画凤的修饰,没有彩衣招展的妓女,在浔阳江边的一溜画舫中,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此时江寒却被这条极普通的画舫所吸引,而吸引他的不是它的普通,而是从这条画舫中,所传出的琵琶声。这琵琶声时而铿锵有力,时而清脆悦耳,高昂处似塞外铁骑,驰骋疆场;哀婉处似秀女梳妆,美人轻泣。但真正吸引江寒的地方,不是那琵琶声的哀怨婉转、雄劲高昂,而是勾起了他对往事回忆,既有伤心的,也有美好的。他从没有过此种经历,不禁为那琵琶声所吸引,驻足聆听,双眼紧紧盯着那条画舫,似乎怕那琵琶声跑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画舫中的琵琶声嘎然而止,只听画舫中一女子朗声道:“外面风大,公子不妨进来听。”江寒一怔,不知她是对自己说话,正待转身离去,又听那女子道:“公子不愿进来,是觉得小女子弹的不好吗?”江寒看了看四周,见除了自己并无他人,料想那女子定是和自己说话,当下拱手道:“那在下便打扰了。”他方才为那琵琶声所吸引,心中的确想一见那弹奏琵琶之人,故而当即答应下来。
  江寒走进画舫内,只见一面遮轻纱的女子怀抱琵琶,坐在一张小凳上,那女子见江寒进来,一指桌前的小凳,曼声道:“公子请坐。”江寒依言坐下,那女子忽朗声道:“上茶。”帘声轻响,一龟奴捧着茶进来,将茶碗放在桌上,江寒看见那龟奴递茶的右手,眉头一动,只听那女子道:“公子请喝茶,让小女子再弹奏一曲。”说着转轴拨弦,曲声未出,情意先流。妙手轻扣,琵琶声如珠玉落盘,清脆宛然。江寒听的心有所动,似乎那每一弹、每一抹,都触动在他的心间。
  那女子先弹了一首《霓裳羽衣曲》,而后又弹了一首《六幺》。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正当江寒沉浸于曼妙的琵琶声中时,他不自觉的举起茶碗,轻咂了一口。那女子微微点了下头,江寒全身心都投入进了琵琶声中,也没觉出那茶的味道,下意识的又喝了一口,过了片时,又喝了一口,直到将茶喝尽,那女子的琵琶声忽然一变,既不雄壮,也不婉约,既不低沉,也不高昂,但却像在江寒心中狠狠的击了一下,只见江寒身子一颤,脑海中思绪翻腾,蓦然间回忆起了往事……
  眼前是熊熊烈火,正燃烧着一户人家,忽见五条人影从火光中跃出,其中一人将二人从背上放下,冷冷的看着前方的二人。那两人被他逼人的目光一惊,冷声道:“你若想为你爹娘报仇的话,就来浔阳楼找我们。”说罢,二人身影忽闪,隐没不见。
  那少年看着躺在地上早已死去的爹娘,眼泪不住流下,忽然他面色一正,一股凛然的气势散发出来,只听他发誓道:“若我江寒今生不灭掉浔阳楼,永世不得超生。”他狠狠的回头看了一眼那熊熊火光,眼神中似也燃烧着一团烈火。
  
  江寒回忆到此处,心中一阵痛苦,眉头紧皱,头上汗珠直落,身子也止不住发抖。女子看着他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琵琶声又变,这次变的却欢快轻松,似乎要勾起美好回忆,果然,江寒眉峰一展,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已经跑了一天了,江寒的双腿已然酸痛难忍,他为了暗杀一名贪官,已经伏在他的府中三天三夜,可正当他找准时机,准备一剑取了那贪官之命时,忽有几名高手发现了他的行踪,一路追杀他至此。
  江寒恨恨的啐了一口,暗骂倒霉,他与那几名高手交手时,中了其中一人一掌,那人似乎手刀功夫不俗,一掌切中江寒肩头,江寒肩上立时划出了一道血口,白骨森然可见。江寒捂着肩上的伤,又奔行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一跤栽倒在地。
  他昏迷了一夜,待睁眼时,只见自己正躺在一个女子的怀中,江寒大惊,猛地跳起,一下震动了肩上伤口,立时钻心之痛涌了上来。江寒“啊”了一声,坐倒于地,抬头看那女子,见她年龄似乎较自己要大,但容貌秀美,脸上满是笑意。江寒奇道:“姑娘是谁?”那女子轻轻一笑,道:“我叫柳青烟,路过这里时,看见你受了伤,便照顾了你一晚。”江寒明白过来,看着自己的肩头已被纱布缠好,当下谢道:“多谢姑娘相救。”柳青烟笑道:“这是我家的独门伤药,你拿着。”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抛给江寒。江寒看了眼那瓷瓶,拱手道:“多谢姑娘。”柳青烟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没什么,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说罢,她一起身,翻身上马,看了江寒一眼,微微一笑,纵马离去。江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温暖,却又不禁心生奇怪:为什么她说这是她该做的?
  女子身子轻轻一颤,琵琶声再变,弹奏出了凄苦之声。
  “唰”的一声,江寒一剑直指柳青烟咽喉,苦声道:“为什么你一直在骗我?难道你骗我的目的就是为了保你爹一命吗?”柳青烟苦苦一笑,道:“是又如何?我从没爱过你,我骗你的目的就是要你放过我爹。”
  江寒苦笑后退,长剑柱地,面色凄苦,忽的“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柳青烟“啊”了一声,正要上前相扶,江寒忽然一抬头,冷冷的看着她道:“难怪那日我那么巧能遇见你,你还那么巧的带了家门伤药为我治伤,原来你一切都安排好了。”柳青烟叹道:“我也知道我爹为官不廉,但他毕竟是我爹啊,我无论如何也要救他一次。小寒,就这一次,你若是放过了他,我就从此和他断绝关系,永远和你在一起。”
  江寒冷笑一声,推开了她张来的双手,冷道:“好一个孝顺的女儿,你还是继续做你的大家小姐吧,我这无父无母的孤儿,配不上你。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柳青烟急道:“不,小寒,你不能离开我。”她急追向江寒离去的身影,可心中却想:即使追回了他的人,还能追回他的心吗?
  似乎弹奏着琵琶声也颇费心力,那女子弹奏至此,脸上满是汗水,浸透了面纱。她放下琵琶,看着已经熟睡的江寒,轻轻叹了一声。
  江寒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他没料到听着琵琶曲,自己竟然会睡着,见那女子仍然坐在原处,当下笑道:“在下一时不慎,竟然睡着了,请姑娘莫怪。”那女子轻声一笑:“我这曲子确有解乏的功效,公子想来太过劳累,睡着了也实属正常。”江寒点头道:“我昨日听姑娘的曲声,想起了一些往事。”
  女子“哦”了一声,叹道:“这每一首曲子,又何尝不是一件往事呢?”江寒不明她话中之意,眉头微皱,女子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说道:“公子可想听听小女子往事呢?”江寒一愣,点了点头。女子忽抱起琵琶,随意弹拨了几下,吟道:“自言本事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的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稍不知数。钿头云辟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江寒听到这里,奇道:“这不是白乐天的《琵琶行》吗?”女子笑道:“不错,小女子的身世和那琵琶女颇为相似。”江寒明白过来,沉吟道:“这么说来姑娘倒与在下同是一对苦命之人,算的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吧。”女子轻笑道:“说来公子可能不信,小女子弹的琵琶,确实称得上是‘曲罢曾教善才服’。”江寒听得奇怪,不明其意,女子见他神色迷茫,便道:“公子可曾听过善才堂?”
  江寒心头一震,善才堂他怎会没听过。这善才堂乃是集天下乐器高手的地方,凡是能入善才堂之人,皆是对某一乐器的弹奏有极高的技艺,亦且善才堂中不乏武功高强之人,眼下善才堂的势力已入商界,以其实力已雄踞浔阳一方,唯一能和其抗衡的便是浔阳楼。故而这两个盘踞在浔阳江的两个组织,一直争斗不断。这浔阳江一带的百姓,一直流传着“浔阳江头,一堂一楼”的说法,可见这两个组织实力之强。而这女子的琵琶技艺,竟能让善才堂的高手叹服,委实令人惊讶。
  只听江寒说道:“姑娘的琵琶技艺委实让人敬服——”他话音忽的一沉,“不过姑娘邀在下来此,并非只是听琵琶曲这么简单吧。”女子点头道:“公子果然是聪明人,我想请公子为我杀一人。”江寒问道:“杀谁?”女子声音一冷:“浔阳楼主。”
  江寒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虽早知这女子要他进画舫中绝不简单,但却没料到她竟然要他去杀浔阳楼主,当下问道:“浔阳楼主与姑娘有何仇怨?”女子淡淡道:“因为他就是‘商人重利轻别离’。”江寒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是浔阳楼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杀的。”女子笑道:“话虽如此,但以‘绕船明月江水寒’之能也不行吗?”江寒一怔,冷笑道:“原来姑娘早知道我的身份。”女子笑道:“既然公子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可接受我的拜托吗?”江寒低下了头,思忖半晌,忽然一抬头,眼神中已满是坚定,点头道:“我接受。”
  
  第三章、别有幽愁暗恨生
  
  残月如钩,苍天为幕;晚风似酒,万物沉醉。浔阳楼中,后花园内,浔阳楼主正独自徘徊。花园中绿柳扶疏,假山假石,泉水叮咚,妙趣天然。曲院廊环,水榭亭楼,雕制极精,宛如天成。
  浔阳楼主已在这后花园里走了无数次,但今日的花园他感觉与往日不同,他总觉多了一样东西,那东西难以捕捉,无法揣摩。但却有一种极其庞大的威力震慑着他,使得他的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那究竟是什么呢?
  风声呼啸,树枝微沉,一条暗影于假山旁一闪即逝。浔阳楼主蓦的惊觉,喝道:“谁?”话音方落,一道黑影猛然窜起,右臂一抖,一把长剑已握在手中,剑光急闪,一剑钉向浔阳楼主的咽喉。浔阳楼主大惊之下,仰身一倒,避过那剑,袖子一拂,一道劲力射向来人胸口。
  来人似没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快,在空中翻身一跃,已转至浔阳楼主的身后,长剑直指其背心。浔阳楼主大惊,来人身子还没落地,竟已连出两招,亦且招招狠辣,难以防范。那剑转眼间已至背心,剑尖已刺破衣衫,就要刺进肉里,浔阳楼主忽然一转身,一把攥住剑身,就着月光,见来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露出一双眼睛,寒光慑人。
  来人看见浔阳楼主的相貌,忽然“咦”了一声,剑势忽止,眼中寒光骤失,变得惊疑起来。浔阳楼主现在终于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了,那就是——杀气!眼前这黑衣蒙面人的杀气。他平了平紧张的情绪,问来人:“你是何人?”黑衣人缓缓褪下面上遮挡,口中道:“想不到浔阳楼主竟然是你。”
  浔阳楼主见来人面目,惊道:“江寒!”只听江寒冷道:“好你个秋月白,竟然骗我。”这浔阳楼主,正是被江寒护送过江的秋月白。
  只听秋月白叹道:“江兄,你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江寒冷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既然是浔阳楼主,那我就要报当年的那场大仇。”秋月白急忙摆手道:“江兄,你别杀我,我将事情原委说给你听”江寒冷哼一声:“去九泉之下再说吧!”说着,一剑划向秋月白颈侧……
  “咚”的一声,一个圆布包落在了一张小几上。
  江寒指着布包说道:“这是浔阳楼主的首级,你看看。”女子将怀中琵琶横于腿上,看也没看那布包一眼,笑道:“我相信江寒的实力,这首级不看也罢。”江寒受她一赞,却不欣喜,冷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杀浔阳楼主的目的了吧。”女子奇道:“我不是和公子说过了吗?”
  江寒冷笑道:“你那些胡话想骗过我江寒,还差的远呢。”女子闻言,一时缄默,半晌方道:“那江公子认为我是什么目的呢?”江寒冷哼道:“你不说也罢,但我却知道你是谁。”女子忽然一抬头,笑问道:“我是谁?”江寒一字一字的吐出:“浔—阳—楼—主。”
  女子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继而笑道:“江公子说笑了,浔阳楼主不是已经被公子杀了吗,又怎么会是我呢?”江寒冷笑一声:“我杀的不过是你的替身罢了。”女子笑道:“那你凭什么说我就是浔阳楼主呢?”江寒道:“凭你身边的那两个龟奴。”
  那女子似乎一愣,奇道:“他俩有什么问题吗?”江寒道:“那日给我递茶的那个龟奴,我见他手掌老茧密布,亦且极有规则,但世间少有兵刃会练成他那样的茧子,而浔阳楼中却有一人可以,那就是铁翅宋鹤。”女子身子一震,低头不语,江寒又道:“我来时曾与那个掌舵的龟奴交手,我试出了他的内功不俗,但他恐怕是有意私藏家数,故而未用兵刃,但他虽不出兵刃,我却从他袖中摸出了那把鬼刃。”他见女子仍是低头不语,续道:“这两人我都曾见过,他们却与先前容貌不同,我想应该是用了你们浔阳楼的‘清风散’改变了容貌。但他们容貌虽然变了,但武学功底和身上的其他细节却不会变。故而我一见之下,便即知晓。”
  那女子静静的将膝上的琵琶放下,笑道:“就凭这些,你便能断定我就是浔阳楼主吗?”江寒摇头道:“这些固然不能,但有一人却知道你是浔阳楼主。”女子问道:“是谁?”江寒微微一笑,朗声道:“进来吧。”话音方落,只见一中年男子走进舱内,不是秋月白是谁?
  那女子微微一惊,笑道:“这是浔阳楼主……”他顿了一顿,指着小几上的布包道,“那这是谁?”江寒笑道:“这什么也不是。”说着,解开布包扎节,露出一块圆形的石头。秋月白笑道:“这是浔阳楼后花园里的假山上的石头,假作成我的头颅……”他话锋一转,冷冷道,“浔阳楼主,想不到你为了与善才堂相斗,竟然不惜要杀了我。你当真太狠毒了。”
  那女子娇躯大震,似没料到秋月白竟然未死,看着江寒道:“想不到江公子没杀他,枉费我对公子的一番期望。”江寒冷哼道:“现在你还不承认你便是浔阳楼主吗?”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我承认。”江寒冷道:“你总算承认了。从一开始,你派秋月白假意被浔阳楼追杀,让其找我帮忙,到前日以琵琶声勾引我上船,你都一步步的算计好了。不过我没想到,浔阳楼主竟会是一名女子。”浔阳楼主笑道:“想不到以江公子之才,竟也入了小女子的彀中。”
  江寒不理会他的讥讽,沉声道:“你的这一切安排,就是为了对付善才堂吗?”浔阳楼主点头道:“不错。若是善才堂知道浔阳楼主被杀,一定会放松警惕,乘机对浔阳楼出手。到时我攻其不备,善才堂定然被我一举击破。而杀死浔阳楼主的凶手,江公子再合适不过了。”江寒冷笑道:“多谢楼主抬爱。”浔阳楼主微微一笑:“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一切吗?”
  江寒听她话音中,已有杀意泛起,心叫不好,忽听浔阳楼主一声娇喝,舱外闪进二个龟奴,正是铁翅宋鹤和鬼刃吴魄。只听吴魄冷冷道:“方才江兄夺了吴某的鬼刃,让吴某颜面扫地,现在也该还一下了吧。”说罢,他身子猛然拔起在空中一躬,鬼刃直插江寒顶门。
  江寒长剑出鞘,抬剑欲格,忽见吴魄身子一转,鬼刃竟向秋月白击去,江寒心头一惊,不料方才那招竟然是虚招,而其真正的目标是秋月白。江寒急忙改变剑势,一剑刺向吴魄后心,他这招已是与吴魄硬拼速度,要在吴魄攻到秋月白之前,剑先刺进他后心。但即使吴魄击中秋月白,他也决计逃脱不了这剑的追击,仍然要被刺中。吴魄深明其中道理,但却对身后一剑不管不顾,江寒正自惊诧,忽然身旁的宋鹤动了。
  他这一动,却由一团银光包裹,身子猛然欺近江寒身畔,手中双翅一划,左翅格开长剑,右翅中宫直进,击向江寒胸口。江寒被他铁翅荡开长剑,胸口破绽大露,眼见又是一翅功至胸口,急忙左掌画圈,护于胸前。他这一护,将宋鹤的右翅劲力尽皆卸去,亦且铁翅为其掌力一带,向左下方偏去。宋鹤大惊,高手相搏,容不得半点疏忽,宋鹤虽然只是微露破绽,但却被江寒紧紧抓住,长剑回削,如一纸轻鸢飘向宋鹤咽喉。
  江寒这一剑将要取了宋鹤性命,心中大喜,但他与敌相搏时,仍然注意四周动静,这时眼角瞟见鬼刃已一掌将秋月白击倒,江寒心头大惊,急忙收住剑势,转而刺向吴魄。
  吴魄躲过了致命一击,心头正自惊诧,见江寒连刺数剑,逼退了吴魄,忽然跃出舱外,江寒一探秋月白鼻息,已然死去,他心中说不出的难过,自语道:“为什么总会有人在我眼前死去?”他忽然对着船舱里,大声叫道:“浔阳楼主,你应该还记得那日江家的那场大火吧,我江寒总有一天会来取你性命的。”说着,抱着秋月白尸身,跳到岸上。
  浔阳江畔,善才堂灯火通明。堂主谢惊雨体型微胖,细目浓眉,锦衣华丽,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悠闲的品着香茗。茶叶色泽碧绿,光亮剔透,乃是西域名产。茶碗中热气蒸腾,丝丝冒出,满室飘香。谢惊雨每喝一口,都要砸一咂嘴,微微点下头,似是对这碗茶极是肯定。
  忽见一背负长剑之人走进屋里,躬身禀道:“堂主,江寒已离开了画舫。”谢惊雨低头品着茶,闻言轻轻“哦”了一声,问道:“那他此时在哪?”那人低头答道:“好像在浔阳江边的一个小山坡上。”谢惊雨抬碗的手微微一停,奇道:“他在那干什么?”那人摇头道:“属下不知。”谢惊雨微微点头,喝了一口茶,眼睛却望向别处,似在思忖江寒的意图,忽然说道:“也许他只是在那里随意走走。”那人问道:“需要属下将他抓来吗?”谢惊雨一摆手,道:“我这次要亲自去一趟。”
  一座土坟,一面墓碑,几朵不知名的野花,这就是江寒昨夜一晚上的结果。
  墓碑是由木头制成的,上书“秋月白之墓”五个黑字,是江寒亲自刻上去的。江寒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为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安葬立碑,他与秋月白既不算兄弟,也不算朋友,甚至也就见过他两次,谈不上意气相投。但江寒心中却对他颇为愧疚。当年江寒父母在江寒眼前被人杀死,这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江寒曾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让不该死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而昨日秋月白为吴魄所杀,却犯了他的禁忌,故而此事虽与他无关,但他心中仍然觉得自己对不起秋月白,也许为他立座坟墓,就可以让自己心中的愧疚稍稍一减。
  “江兄果然仁义。”忽有一浑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能为一萍水相逢之人连夜安葬,当真是仁义啊。”江寒回头看去,见一华服男子正含笑看着自己。江寒上下打量那人,目光扫至那人太阳穴时,微微一惊:“此人内功竟至如斯!”原来,但凡内家高手,内功练至极境之时,太阳穴往往向外凸出,越凸也就表示内功越精纯,而此人太阳穴非但不向外凸出,反而向内凹陷,可见其所练内功自成一派,旷绝千古。
  只听来人笑道:“谢某久仰‘绕船明月江水寒’大名,今日终于得见,果然年少英才,谢某佩服之至。”江寒听他自称“谢某”蓦的认出此人是谁,不由得微微皱眉,拱手道:“谢堂主过奖了,江某一介草民,如何比得过谢堂主威风八面。”谢惊雨听他话中隐有讽刺之意,也不理会,笑道:“谢某认为江兄不太适合做杀手。”江寒冷冷看了他一眼,问道:“那谢堂主认为江某适合做什么呢?”
  谢惊雨道:“谢某以为,以江兄之才,却怀才不遇,岂不可惜?”江寒冷冷道:“江某本无甚才能,只略得些屠龙之术罢了。”谢惊雨见他不理会自己话中深意,当下直说道:“善才堂眼下正缺乏人手,以江兄之能,必能胜任,不知江兄意下如何?”江寒见他示意自己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微微一笑:“江某独来独往惯了,恐怕不能胜任。”谢惊雨浓眉一轩,说道:“我知江兄平生最大愿望,就是手刃浔阳楼主。只要江兄入我善才堂,我就保江兄得报大仇。”
  本来转身欲走的江寒,闻得此言,忽地驻足,谢惊雨见说动江寒,心中一喜,又补道:“要知道以浔阳楼的实力,江兄一剑虽利,却也难以撼动。”江寒思忖良久,心中踌躇不决。蓦的爹娘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他一咬牙,狠下心来,头也不回,淡淡的说了句:“我答应你。”
  
  第四章、银瓶乍破水浆迸
  
  “小女子久仰谢堂主久矣,一直未尝得见,实为小女子平生一大憾事。兹定于明日午时于浔阳江畔一会,小女子已备客船,佳肴美酒无数,望谢堂主赏面一行,以解小女子渴念。”
  谢惊雨一回来时,就看见桌上放着这样一封信,信的落款是“浔阳楼主”四个字。谢惊雨一皱眉,自语道:“看来浔阳楼主已经知道我收罗了江寒,她现在是忍不住,终于要出手了。”他忽地一声冷笑,“就凭你一个小丫头,也敢与我谢惊雨斗,我明日就将你浔阳楼一网打尽。”他想到此处,心情大悦,轻喝一声:“来人。”不一时,只见一背负长剑之人走进屋里,躬身问道:“堂主有何吩咐?”谢惊雨道:“去把江寒找来。”那人一点头,转身出房。
  一壶清酒,一叠花生,一柄长剑。
  江寒此时正坐在浔阳江畔一家小酒铺里,桌上就放着这三样东西。说起来有多长时间没喝酒了?从上次青烟离去后的酩酊大醉,到现在也有三年了吧?三年之中,他滴酒未沾,是否就说明他心中真的毫无忧愁?江寒冷冷一笑,举起酒壶,仰首便倾。
  忽有一曲悠扬的琵琶声传来,江寒心中一惊:“浔阳楼主!”他对那女人恨极,抓起桌上长剑,便向外冲去。偱声赶到江畔,见一面大石上,正坐着一女子。那女子体态婀娜,容貌秀丽,年纪看上去要比江寒大上一些。江寒一见之下,便愣住了。只见那女子怀抱琵琶,看见江寒,忽将琵琶放下,柔声道:“这些年,你还好吗?”江寒愣愣道:“你怎么会来,这些年你去哪儿了?”那女子轻叹一声:“我过的很好,好久没见你了,想你的很,便来看看你。”江寒闻言,心中一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她手,道:“青烟,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柳青烟一把甩开他的手,冰冷道:“当初是你狠心将我撇下,现在又要和我重归与好,你当我柳青烟是什么?”江寒急道:“当初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柳青烟冷哼一声,一脸愤怒,江寒见她生气,一时不敢说话,两人静静的过了一会,柳青烟忽然开口道:“你就当今日没见过我吧,我以后也不会再来见你,你自己好好保重吧。”说着,抱起琵琶,便要离开。江寒一把抓住她手,说道:“青烟你别走。”柳青烟头也不回,挣开他的手,淡淡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三年前,他说给她的,当年他撇下了这句话后,便离开了。而今日,这句话却是从柳青烟的口中说出,江寒只觉莫大的讽刺。江寒看着柳青烟远去的背影,连声苦笑,侧目望着滔滔江水,心中在想:这些年的感情,真的能相忘吗?
  当江寒回到酒铺时,他坐的位置上却多出了一个人,那人背负长剑,身穿蓝衣,江寒走到那人身侧,一拱手:“敢问阁下是?”那人闻言,看向江寒,忽起身笑道:“江兄好,在下曹鸢。”江寒一惊:“莫不是穿云剑?”那人点头道:“正是在下。”
  传说江湖上没人看过穿云剑曹鸢出剑,因为看过的人都已经死了,而练剑名家,却自愧剑法不及,不敢与之交手。不过传闻曹鸢剑法极快,往往敌人没看见他拔剑,已然身首异处。
  江寒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人,问道:“曹兄有何见教?”曹鸢笑道:“我奉堂主之命,请江兄回去。”江寒心道:“原来此人也被善才堂收买。”他暗暗惊佩善才堂的实力,竟能将江湖上一流技击高手收入其中。江寒点头道:“那我们回去吧。”
  次日午时,浔阳江畔,浔阳楼主的画舫中。善才堂堂主谢惊雨、江寒还有穿云剑曹鸢和追魂手郭云四人一起来到。
  浔阳楼主安排四人坐下,佳肴美酒一一呈上,江寒看着眼前美味佳肴,心中却并无食欲。昨日谢惊雨已将浔阳楼主写信邀请他们的事告诉了自己,他当时就料到今日这场宴请,恐怕与楚汉之时的鸿门宴无异。而江寒初来此船时,浔阳楼主便以药茶相敬,是故江寒料想今日这些佳肴美酒,看似引人垂涎,实是暗藏凶险,恐怕每一样菜肴中,都掺了不知名的剧毒。
  江寒虽然心中这样想,但见其余三人却吃的津津有味,一时心中疑云大起,怔怔的看向浔阳楼主。此时浔阳楼主也正看着他,见江寒神色,猜出他心中所想,轻笑道:“江公子多虑了,今日小女子邀请各位实是为了一睹善才堂豪杰的尊容,别无他意。”江寒心下冷笑:“这女子心思缜密,诡计百出,实在是比男子还凶险。”
  却听谢惊雨笑道:“听闻浔阳楼中多有武学高手,今日之宴,光有佳肴美酒,甚是乏味,楼主不妨请出浔阳楼的高手,与我善才堂之人切磋切磋,大家互相请教一二。不知楼主意下如何?”浔阳楼主笑道:“今日动刀动枪甚是不合,小女子颇有些琵琶技艺,也曾得贵堂此道名家的赞赏,就在此献丑一番吧。”谢惊雨闻言,微微一笑,却向身旁的追魂手郭云一使眼色,郭云会意,忽然起身,朗声笑道:“楼主要请教琵琶技艺,大可向堂主请教。我郭云一介武夫,不通音律,倒要向浔阳刃翅讨教一二。”
  浔阳楼主沉吟未决,舱外忽闯进一人,正是铁翅宋鹤,只听他冷道:“久闻追魂手之名,宋某今日正好请教几招。”说罢,也不待郭云答话,双翅一划,银光闪烁,直向郭云胸口攻去。
  浔阳楼主正待喝止,但见二人已然斗在一起,料想一时之间难以阻止,转眼看向谢惊雨,见他嘴角含笑,似乎宋鹤所为甚合他的心意。江寒冷冷的看着二人相斗,心知宋鹤所为实是对浔阳楼万分不利,谢惊雨大可以此为名,倾覆浔阳楼。
  场上二人正斗的难分彼此,江寒看了浔阳楼主一眼,蓦的仇恨涌上心头,身子从凳上弹起,一剑刺向浔阳楼主心口。众人均没料到江寒会突然出手,只见长剑便要刺入浔阳楼主心口,忽然一柄乌黑的短刃,格开了长剑,江寒借势一荡,身子飘出数尺,凌空一剑刺出,逼退追来的吴魄。
  江寒一套动作兔起鹘落,宛如一式,一旁的曹鸢看了也连连点头。却听吴魄冷道:“江兄,请指教。”话音方落,身形忽然消失,江寒暗惊:“好快的身法。”念头方起,忽见吴魄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嘴上叼着那把鬼刃,便向江寒颈上划来。江寒见他刃法古怪,竟然不用双手,而用口叼着,心中暗暗称奇。江寒前几次与其交手,并未正真熟悉他的武功路数,不知他使用鬼刃厉害之处不是用手,而是用嘴。此刻与其交手数招,便知鬼刃之名绝非虚表。但见江寒无论如何出剑,吴魄均能从剑招中瞧出缝隙,寻隙而入,攻进江寒身畔。刃法乃是近身相搏之术,与之相抗唯有远攻。江寒数次被吴魄攻入身畔,险象环生,皆赖以凌厉的剑气逼退吴魄才没受伤。
  二人一个剑法高妙,内力雄浑,一个刃法诡异,轻功绝佳,正斗到分际,忽听衣帛破裂之声响起。原来,旁边的郭云忽被宋鹤左翅带到胸口,登时衣衫破裂,鲜血长流。郭云中招之后,便即退开,只见谢惊雨陡的站起,变色道:“大家比武切磋,点到即止,你这娘们竟然唆使手下伤我手下之人,当真以为我善才堂好欺负吗?”浔阳楼主尚未开口,宋鹤怒道:“姓郭的明明是故意中我一翅, 你如何赖我们楼主?”谢惊雨闻言大怒,正待作色,忽见浔阳楼主一抬手,淡淡的道:“这招他们早就安排好了,我们是逃不过的。”宋鹤欲待再言,浔阳楼主抬手止住,看着谢惊雨道:“谢堂主的如意算盘打的倒好,但不知有没有算到一点?”
  谢惊雨冷道:“哪点?”她忽然一仰首道:“就是你们今日绝对无法出去。”谢惊雨闻言冷笑:“这还得谢某说的算。”浔阳楼主道:“谢堂主不信,大可试试。”谢惊雨冷哼一声:“好,那我就试试。”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浔阳楼主静静看着他,忽见谢惊雨一回首,面上阴冷一笑,一掌便向她扫来。
  “碰”的一声,两掌相交,江寒错退数步,长剑一振,使出了“春江花朝秋月夜”剑术。吴魄斗了数招,见江寒剑法严密无缝,鬼刃难以攻入,忽然一吐短刃,化为乌光一道,直奔江寒咽喉。
  这招为吴魄的“吐刃”之术,全以舌尖发力,将口中鬼刃弹射而出,亦且吴魄将鬼刃吐出之后,身形也随之消失,隐没不见,待鬼刃奔至江寒咽喉时,吴魄忽然凭空出现,右手一捉鬼刃,“唰”的一声,斩向江寒肩头。
  吴魄施展“吐刃”之术时,江寒尚自反应不及,只下意识的一举长剑,封住咽喉,不料吴魄蓦然变招,易刺为斩,江寒更是闪避不及,急忙左掌推出,拼着左肩中刃之痛,将吴魄震开数尺。
  一旁的曹鸢一直负剑而立,这时看向宋鹤,忽然开口道:“宋兄,你我也别闲着,曹某想领教一下你的双翅。”宋鹤冷哼一声:“出招吧。”曹鸢微微一笑,反手取下背后长剑,道了个“请”字,长剑当胸画圈,一剑刺向宋鹤左肩。宋鹤知他穿云剑大名绝非虚致,不敢怠慢,双翅一划,左翅抵挡曹鸢长剑,右翅攻向曹鸢各处要害。
  曹鸢拆解了数招,冷冷一笑,看出宋鹤是想和自己拼快。他曹鸢闻名江湖,便是以剑法快著称,旁人想与他比快,绝对是自找苦吃。当下长剑一抖,退开三步,沉声道:“曹某的‘穿云剑法’请宋兄指教。”说罢,长剑攻出,剑势离散,聚若浮云,飘浮难测,随风激荡。
  宋鹤登时压力倍增,双翅举起亦觉困难,眼见曹鸢剑光愈盛,当下断喝一声,双翅一合,并为精光一道,向曹鸢当头劈落。
  这边浔阳楼主已和谢惊雨拆了数十招,浔阳楼主毕竟为女子,体力不及谢惊雨,已渐呈败相,谢惊雨忽然想起一事,转眼看向一旁的江寒,见他正和吴魄斗的难解难分,当下高声道:“江兄,现在你可以报仇了。江寒闻言,一剑逼退吴魄,看了浔阳楼主一眼,说道:“江某不会乘人之危,过会儿亲自向楼主讨教。”说罢,又迎上吴魄鬼刃。 吴魄见他与自己相斗时,犹能和别人说话,心头一震,江寒的“春江花朝秋夜月”剑术防的滴水不漏,他的“吐刃”之术虽可以攻他个措手不及,但多次使用,却也逃不过江寒剑法的防范。心知自己无法胜得江寒,忽将鬼刃收回袖中,与江寒对了一掌,借力退开,拱手笑道:“江兄剑法高妙,吴某难以抵挡,惭愧惭愧。”
  江寒见他收刃不攻,微微诧异,亦拱手笑道:“吴魄的鬼刃之名果然名副其实,小弟今日见识了。”吴魄连连苦笑,忽听身旁一声惨哼,只见宋鹤一条臂膀被曹鸢一剑斩断,鲜血迸流。吴魄看的一惊,他与宋鹤相交多年,知其行走江湖,全靠这一对双翅,而现在被人斩断一臂,一身武功就此废掉,委实可惜。却见宋鹤咬牙捡起地上断臂,面色已疼的发白,兀自忍痛道:“曹兄好剑法,宋某再来领教。”曹鸢淡淡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不用再打了,你退开吧。”宋鹤纵横江湖多年,何事被人如此小看过,闻言冷哼一声,一翅向曹鸢击去。
  吴魄看不下去,拦住他道:“宋兄,你受伤颇重,还是别动为好,吴某代你一战。”说着看向曹鸢,又将鬼刃叼回口中。忽听浔阳楼主道:“算了。”众人闻声看向她,但见浔阳楼主脸色淡金,嘴角沁血,捂着胸口不住喘息。吴魄惊道:“楼主,你怎样?”浔阳楼主摆了摆手,看着谢惊雨道:“谢堂主武功高强,小女子不敌,但堂主想要离开这里,却没那么容易。”谢惊雨冷哼一声,不去理睬。江寒紧咬着牙,冷冷的看着她,双拳攥的通红,似要将她吞了一般。浔阳楼主看见他的神色,勉力一笑:“江公子要杀我,现在便动手吧。”
  江寒死死盯着她,心中却踌躇不决,他不愿杀一个伤重的女子,但父母大仇不得不报,他一展眉,下了决心,说道:“我今日杀了你虽有失道义,但家仇不共戴天,亦且以你浔阳楼主之能,今日不杀你,以后想杀你可就难了。不过在杀你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浔阳楼主淡淡的道:“什么事?”江寒顿了顿,道:“你的相貌。”
  浔阳楼主一愣,笑道:“你为什么想看我的样子?”江寒道:“因为我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那日我之所以会被你的琵琶声所吸引,就是因为你和她弹的实在是太像了。”浔阳楼主笑道:“是吗,看来那人是你很在意的人了。”江寒点了点头:“她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浔阳楼主身子一震,淡淡的道:“好吧。”说罢,她轻轻的卸下面上的轻纱,露出了一张极普通的脸。江寒大为失望,这是一张他不识得的脸。难道我猜错了?是我太多心了吗?她说过她不会再见我,我又何必执着于此不放呢?难道那些年的相知相伴、爱恨缠绵,都不过是南柯一梦?
  
  第五章、铁骑突出刀枪鸣
  
  “也许你江兄忘了一件事。”只听谢惊雨道。江寒问道:“什么事?”谢惊雨看了浔阳楼主一眼,道:“便是浔阳楼的易容奇药‘清风散’。”江寒一阵沉默,忽看向浔阳楼主,似要她亲口承认自己用了“清风散”改变了容貌。不料她忽的冷笑道:“江寒,你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恐怕这辈子都是妄想,我会永远要你记得我这个浔阳楼主。”江寒苦苦一笑:“好,既然如此,那你就在九泉之下,继续做你的浔阳楼主吧。”说着,一剑便向她心口刺去。
  “乒”的一声,一把短刃架开了长剑,江寒冷冷道:“吴兄,这是何意?”吴魄道:“江兄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怎么趁楼主伤重之时,肆意加害。纵使你们有何仇怨,也该在楼主伤愈之后,再公平的解决。”江寒原本心中就有些犹豫,闻听此言,更增踌躇,一时举棋不定,不知此时该不该杀了这大仇人。
  却听吴魄又道:“这些年来,江兄一直和我浔阳楼明目张胆的对着干,不知江兄何意?”江寒冷笑道:“你大可问问你们楼主。”吴魄看了浔阳楼主一眼,又道:“江湖上的传闻,吴某也有所耳闻,但江兄可以查明真相,切不可污蔑了我们楼主。”江寒冷道:“你是说我的爹娘不是她杀的?当日那两人明明说是你们浔阳楼干的,不信你可以找当年的那两人出来对质。”吴魄沉吟道:“两人?”他忽一扬声,“不知那两人是何相貌?”江寒将那两人相貌描述了一遍,吴魄听后,沉吟半晌,忽一摇头:“我们浔阳楼中并没有这两人。”
  江寒冷笑道:“想赖账吗?”吴魄大怒道:“我们浔阳楼岂会杀了人不认账?”江寒也气的面色通红,正待和他理论,却见浔阳楼主打断他二人道:“当年浔阳楼中丢失了一些‘清风散’,或许和这件事有点关系。”吴魄省道:“楼主的意思是说有人偷了‘清风散’,易了容貌后,装成我们的人,杀害了江寒的父母?”浔阳楼主微微点头,随即低头默然,过了半晌,忽然一抬头,冷冷的看向谢惊雨。
  只见谢惊雨哈哈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终于还是破了。”江寒目光骤寒,手已搭上剑柄,看着谢惊雨,问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谢惊雨瞟了他一眼,面露傲色,说道:“是又如何?”江寒大怒,一把揪住谢惊雨衣领,喝道:“你为何这么做?”谢惊雨由他抓着衣服,冷道:“也许你不知道,你爹江浸月是我一直想招揽的人,但他却要帮助浔阳楼,我若是不杀他,岂不是多了一个强敌?”江寒怒极,冷冷的看着他。谢惊雨又道:“你娘冷凝,弹得一手好琵琶,亦是我善才堂想收罗的人才,岂知她随你爹一起入了浔阳楼,我才动了杀意。”
  原来,江寒的父母原是江湖上公认的神仙眷侣。其父江浸月乃是一代剑术名家,以一套冷月剑术驰名江湖。其母冷凝琵琶技艺极高,亦且聪慧异常,任何曲子听一遍即会弹奏。当时善才堂和浔阳楼人才皆缺,善才堂主谢惊雨求贤若渴,急切希望他二人能入善才堂。但江冷二人却看不惯善才堂平日所为,倒觉得浔阳楼行事颇为侠义,加之浔阳楼主也曾邀请他夫妻二人加入。是故,江浸月夫妇便入了浔阳楼。谢惊雨闻听此事,大怒之下便生杀意。派出两人,用了从浔阳楼偷来的“清风散”易容,扮成浔阳楼之人,杀害了江浸月夫妇。这一招谢惊雨行的极其毒辣,不仅将祸水引向浔阳楼,亦且还招来了江寒这一强助。可见善才堂有今日之盛,绝少不了谢惊雨的细心谋划。
  江寒此时已全明白了当日的经过,按捺住怒气,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谢惊雨冷笑一声:“你该知道,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他话音方落,一道剑气便已逼来,正是江寒一怒拔剑。
  却见蓝影忽闪,曹鸢一剑挡开江寒长剑,抱拳道:“当年的那两人正是曹某和郭云,你若想报仇,就先杀了我们。”江寒冷笑不答,一剑刺向曹鸢心口。他此时杀意极浓,恨不得一招击毙敌人,是故一上来便是杀招。但高手相斗,在不知对手实力和家数的情况下,往往先要出招试探对手,判断出对手实力,再予以相应的攻击。而此时江寒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时竟忘了这个重要的过程。故而十招之内,江寒尚能攻守兼备,然十招一过,曹鸢的剑招便滚滚而来,不可收拾,江寒立时便觉压力倍增,防守尚自吃力,更不论还有反攻之机了。
  曹鸢以一套“穿云剑法”横行江湖十余年,于剑术一道,造诣极深。闻知江寒也是剑术一道的后起之秀,存心试探他的剑术根底。然一试之下,他心头大惊,觉出江寒虽看似被自己逼的只余防守之力,而其一招一式都沉稳之中不失锋锐。曹鸢急忙加快剑速,向江寒连连进招。转眼间,数十招已过,曹鸢料想一时之间,绝难以取胜。当下剑法一变,使出了未曾于江湖露面的“流云剑法”,欲要速战速决,力图百招之内,击败江寒。
  这么一来,江寒压力更增,长剑舞动亦觉艰难,忽然之间,一道乌光闪过,曹鸢猛地错退数步,稳住身形,道:“吴兄,你也要插手吗?”相助江寒的正是鬼刃吴魄。原来浔阳楼主看出江寒非曹鸢敌手,是故让吴魄出战助他一臂之力。
  这下场上形势又变,曹鸢对付江寒一人,本就吃力,再来个吴魄,胜负之数当真难料。谢惊雨见此情形,看了郭云一眼,郭云会意,踏步上前,朗声道:“吴兄,郭某来领教一下你的鬼刃”也不等吴魄答话,当即上前,一抓便向吴魄当头罩下。
  吴魄忌惮他的追魂手,鬼刃迎着他的手掌吐去,郭云一缩手,又向他左胁抓去。吴魄将鬼刃带回,扭腰避开那抓,顺势刺向曹鸢小腹,刚好替江寒解了曹鸢的一记杀招。江寒趁曹鸢封挡之际,反手一剑,逼退郭云,继而长剑回荡,刺中曹鸢右胁。
  曹鸢捂着腰伤,退开数步,满脸不信道:“你怎么能伤到我的?”江寒冷笑道:“这是我家传的‘冷月剑法’。曹兄,不曾见过吧。”曹鸢惊道:“不可能,当年你爹也无法用这剑法伤我,你怎么可能?”江寒冷笑道:“怎么不可能,我爹说过了,我是江家百年不遇的剑术奇才。”说着,向曹鸢连进十余招。曹鸢边斗边问道:“那你方才为何不用这剑法?”江寒冷笑道:“我方才故意先出杀招,让你以为我剑法未臻大成,只知一味强攻。待你放松警惕后,我便使出这剑法,打你个措手不及。”曹鸢闻言,心下连连叫苦。他不料江寒不仅剑法超绝,亦且机智过人。二人初时交手,江寒故意不去试探曹鸢实力,要他以为自己粗心大意,他便可对自己放松警惕。江寒再突然使出家传绝学,打他个出其不意。然而此计也着实危险,若是曹鸢剑法高出他太多,初斗之时,他便会败下阵来。那套“冷月剑法”也就无用了。
  又斗了十余招,曹鸢败相已成,江寒想起家仇,怒上心头,长剑一抖,挑断他手上经脉。曹鸢痛的汗水直流,蓦的捂腕跳开,只听江寒冷道:“你杀我爹娘,念你是受人之命,只废去你的武功。”说着,看向正和吴魄交手的郭云。郭云感知他的目光,忽然罢手跃开,双臂一张,猛一提气,手臂涨粗,“啵”的一声轻响,手腕上经脉尽断。众人看的大惊,他方才以内力自断经脉,这份胆气已令人敬佩。
  江寒冷冷的看着他自断经脉,忽听身后谢惊雨拍手笑道:“能让我善才堂两大高手武功全废,江兄果然非同一般。”说着,他声音陡沉,“但不知江兄能否也让谢某自废武功?”他话方从口中说出,人已扑向江寒。
  却见江寒身形一闪,冷道:“不知谢堂主,见过‘绕船明月江水寒’吗?”谢惊雨随口答道:“不就是江兄吗?”江寒摇头道:“它是一招剑招!”最后这个“招”字一出,江寒锋芒毕现,谢惊雨一惊,便觉眼前剑光大盛,无穷的剑意从江寒手中汩汩而出,涌向他身前,几欲将他吞没。
  绕船明月江水寒!
  只这一招,谢惊雨便觉任何闪避封挡皆是枉然,光感受到那无穷无尽的剑意,便欲撒剑认输。可是江寒这剑意之中,还包含着刻骨的仇恨。谢惊雨惊觉:江寒这招,不是要逼他自废武功,而是要取他的性命。
  这是一招杀招!
  可谢惊雨不甘就此毙命,他是善才堂主,浔阳江最大的一股势力为他所掌控。亦且,以他的武功,若是不想死,谁人可以让他死?只见他清啸一声,左袖迎着江寒剑招一拂,长剑将他左手连带衣袖尽皆绞碎。裂帛之声一起,他人借着这一剑之力,翻身跃向舱外。
  便在此时,奇变陡生,谢惊雨原本翻腾而出的身子,忽然被撞了回来。谢惊雨一下被撞在了地上,只见他缓缓爬起,神色颇为疑惑,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浔阳楼主,惊道:“浔阳四鱼?”江寒也是一惊,浔阳四鱼那日不是被他诛尽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浔阳楼主似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浔阳四鱼没那么容易死。”他又看着谢惊雨道:“这是浔阳四鱼布下的天网,眼睛是看不到的。浔阳四鱼靠这个东西,打了不少好鱼。”谢惊雨不信道:“既然眼睛看不见,那他们怎么能看见?”浔阳楼主莞尔一笑:“他们所练的天河功,可以助他们看清这张网。”谢惊雨惊讶已极,但却又不甘心,冷笑道:“那又如何,我出不去,你们也别想出去。”只听浔阳楼主冷哼一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这天网只会困人,不会杀人吗?”说罢,耳听四周风声剧烈,似刀刃划空而过,呼呼有声。只见谢惊雨身子骤然缩小,鲜血从他已被压缩的身子中不住流出。
  谢惊雨一声没吭,便即身亡,在场诸人除浔阳楼主之外,尽皆大震。江寒冷冷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是一个他所不了解的女子,在这女子身上有太多的谜,太多的出人意料。
  郭云和曹鸢见堂主身死,忙将尸体抬起,看了浔阳楼主一眼,走出舱外。浔阳楼主没有阻拦,她忽冷笑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她用衣袖擦拭掉嘴角的血迹,盯着江寒道:“你想知道我是谁吗?”她忽然仰天一阵大笑,笑声冰冷,却又带有一丝苦涩,笑罢,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忽一抬头:“江寒,我不会让你知道的,我会让你永远记得有我这个人。”说罢,一步一步的走向舱外,宋鹤吴魄急忙赶上相扶。浔阳楼主将要走出船舱之时,忽扭头看了江寒一眼。
  江寒一愣,他似乎从她面颊上,看到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尾声、座中泣下谁最多
  
  已经多久没有哭过了?江寒面对着滚滚东流的浔阳江,心里这样想着。我为什么要哭呢?是看着这浔阳江水,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吗?还是为那个离我而去的柳青烟?甚或是那个让人猜测不透的浔阳楼主?他心中的疑问,便如这浔阳江水中的浪花,翻流不绝。
  忽然江心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有一柔婉的女声依着曲子唱道:“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江寒听罢,心有所动,口中喃喃道:“座中泣下谁最多?”他忽眼望江面。但见浔阳江上鸥飞鹭翔,数点船只往返其上。远处江雾正浓,隐隐能看见紫霄峰,摩天高耸。其时已近黄昏,霞光惨淡,远山衔日。江上渔歌渐起,水鸟扑哧归舟,一幅晚归之景。
  浔阳江边的百姓们,又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而那动人的琵琶曲,已被渔民的歌声和打桨的欸乃声挤的粉碎,只余下个残肢碎体,落入江中,随着浔阳江水,滚滚东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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