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土根的打工经历_散文在线,散文,中国散文网

[导读]：父亲离开我们以后，母亲带着我，生活得很苦。虽然那个长黑痣的大伯经常会周济我家，可母亲生性是一个要强的女人，也许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大伯，他等了她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离婚了，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和他走到一起。大人们感情上的事，小孩子根本弄不懂。　
　　一
　　我很矛盾。
　　因为我要讲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三年来，我一直把它埋藏在心里，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之所以没有把它写出来，是因为我不能对不起他——我生命中的引路人，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老板！然而，三年来的每个晚上，只要我想起挂在家里墙上的那张遗照，我就浑身不自在，我有一种冲动，想走上街头，随便挡住一个女人、小孩或是老人，把我所经历的一切都说出来，不管他（她）相不相信，我都要一吐为快，要不时间长了，精神病院的住院部名册上又会增加一个名字。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当年，这首歌在大街小巷唱得沸沸扬扬时，我从北方来到南方的一个著名的小镇——东莞虎门。
　　五年前，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饿狼，为了日有三餐、夜有一宿，我从北方流浪到南方。流浪的日子，我总是处于半饥饿状态，因为除了车费，我身上只剩下30.82元钱。另外，还有就是来自生理上的又饥又渴。在二十岁以前，我还从未碰过女人身上的任何地方，保留在我记忆中的和女孩子的唯一一次接触，还是停留在小学三年级的一堂体育课上。当时，和我一起参加百米短跑比赛的女孩子突然摔倒了，是我牵着她的小手把她扶起来。她叫吴越，后来和我的关系一直很好。原本我把她内定为我未来媳妇的人选，等她长大以后我肯定有机会和她上床，谁知大人们突如其来的变故拆散了我们。八岁那年我的父母离婚后，我被迫辍学，离开了老师和吴越，跟着母亲回到了我的出生地——一个又穷又破的小镇，也从此离开了我那衣食无忧的生活。
　　在我八岁以前的记忆里，我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我的父亲是一位小学教员，母亲在一家国营纺织厂做临时工。虽然说不上很富裕，可来自父母双方的痛爱集于我一身，我的童年过得有滋有味。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回到家里总是严肃的，和母亲讲的话并不多，更不会主动和我讲话，我很怕他。好在他周一至周五住在学校，所以一个礼拜我只见他两次。那个时候我根本搞不懂同在一个屋檐下、同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个大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反正我只感觉到，晚上我和父母睡在一起的那张大床，比小时候摇晃的次数减少了。母亲的脸上，总是没有笑容，有时候还背对着我长吁短叹。
　　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是周一至周五中的某一天），我见到家里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看上去比我父亲要老四五岁，他的下巴上长着密密的胡须，给我印象特深的是他的左眼右下角有一颗大大的黑痣，就像我写字时不小心掉在作业本子上的一滴黑墨水。这个男人一见到我就过来拉住我的手，“是土根娃子吧，几年不见，都长成小大人了！”
　　我一扭头，瞪了他一眼，什么小大人，我本来就是大人了嘛。
　　母亲走上前来接过我的书包，她的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土根，快叫大伯，大伯从乡下来，带来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年糕呢。你还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大伯天天抱着你呢！”
　　我怯生生地望了一眼那团黑痣，低低地叫了一声“大伯”，踮起脚拿了桌上的一块年糕，便转身跑到外面去玩。因为母亲很早就对我说过，大人讲话时，小孩子家不许在一旁偷听，要不长大了，耳朵就长得不漂亮了。长大以后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是我母亲的初恋，因为当时母亲娘家很穷，我外婆怕女儿又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坚决不同意，硬是给母亲找了一个教书匠当丈夫。为了等我母亲，那年大伯已三十岁了仍未娶亲。只是我不明白，当我父亲后来和他班上的一个女学生结了婚以后，母亲和这个大伯却又没有走到一起，而是咬着牙，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抚养大。成人以后当我听了毛宁唱的《涛声依旧》那首歌，我才知道：存在记忆中的情感虽然是美好的，可并不是所有的旧船票，都能登上那艘曾经错过的客船。
　　和父亲分开以后，母亲也曾把我送到乡下的红门小学读四年级。可是因为我的个子矮，衣服穿得又旧又破，加上每次开家长会时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父亲到场，更因为没有一个像吴越一样又漂亮心地又好的女孩子陪我玩，所以我常常逃学。
　　上课的时候，我会偷偷跑去爬山捉迷藏、上树摘野果、去河里摸鱼鳅、去地里刨红薯、掰玉米。还有，我总是欺负一个名叫小辣椒的女孩子，她的真名叫孙土豆。她比我大一岁，住在我家的对门，我没见过小辣椒的爸爸妈妈，她是跟着奶奶过日子，十一岁了才开始读一年级。在小辣椒未上学之前，有一回在放学的路上，我看见小辣椒蹲在田埂上尿尿，露出一对白得耀眼的小屁股，就忍不住找来一根小竹子从后面打她，她哭着跑回家告诉奶奶。晚上，从未打过我的母亲狠狠地在我的屁股上打了三巴掌，边打边说，“你是男孩，你要记住，女孩子的身体，你碰都不能碰的。”尽管如此，小辣椒仍是喜欢和我形影不离，尤其是在我退学以后。有一回，小辣椒和我玩过家家，她当新娘，要我当新郎。我不同意，我说，“你比我大一岁，我将来要娶一个比我小很多的女孩子当老婆，和我爸爸一样！”
　　小辣椒气得哭了，哭得很伤心。为了哄她，我只好答应在她的脸上亲一下，她才破涕为笑。这一回，我不敢告诉母亲，因为我没听她的话，亲了小辣椒的脸。
　　好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当时我不但不恨他，反而有点好奇：父亲为什么要娶一个更年轻的小女孩子做老婆呢？是不是小女孩子不懂事，更需要大男人的痛爱呢？或是她的手比母亲的手嫩，父亲喜欢这样的一双手为他捣痒？抑或是她长着一张如桃花般的笑脸，整天会变着戏法哄他的先生开心？……种种猜想，都没有我亲眼见到她实际。我好像记不起我这位后妈的名字，我只听见父亲喊她“奇”，也不知是奇妙的“奇”还是整齐的“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种震栗的感觉。
　　她个子很高，比我父亲大概还要高出五公分，留着男孩子一样的学生头，她的脸上没有桃花，更不像李花，眼睛好大，应该是双眼皮（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记不清了），鼻子有些偏平，鼻子下面有一块深褐色的胎记，那形象，像一把小刀。据后来小辣椒的奶奶说，像我后妈这种女人娶不得，天生就有克夫命，相上都挂着呢，好端端的一个教书先生，满肚子学问的人，竟然会丧在这样的狐狸精手里。我当然不相信小辣椒奶奶的事后诸葛亮的话，可是我的父亲在娶了她之后的第三年，有一回下晚自习后喝了点酒骑自行车回家，不知怎么搞的就是钻进了一辆东风大货车的轮子底下再也没有爬起来。
　　后来的事实证明：母亲错怪了父亲，他是好样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好男人！因为我的后妈“奇”其实是一个弱智女孩，有一次父亲去她的家里家访，看到只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娘，奇的父亲原本也是教师，可在文化大革命中被造反派活活折磨死了。老人临终前，要我父亲亲口答应娶她的女儿才肯撒手西去。这段秘密是在父亲死后的一篇日记里找到的。
　　一个男人如果因为要照顾另外一个更需要得到照顾的弱者而舍弃他原有的家庭，这需要很大的勇气，更要能自我抵挡来自灵魂深处的那份忏悔。在婚姻风波未发生之前，我的父亲年年被学校评为“先进教师”，自从背上了“陈世美”的称号后，父亲老得更快。我如今后悔的是，小时候自己真不懂事，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陪父亲，还有那位在我印象中相貌奇丑的后妈，现在就算我有心去孝敬她老人家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她在我父亲出车祸的同一年，生下我那位同父异母的第二个妹妹月喧之后就得妇科病去世了。
　　昨天，我刚刚接到妹妹月喧的电话，她说准备下个月也来广东打工，因为家里的土地上已经很难变出钱来了。我在电话中夸张地对她说，“出来吧，可以的话，和孩子他爸一起出来吧，这边就算是拾破烂，也比黄土地上捡金子来得快！”
　　二
　　这几天老是下雨，广东的天气怎么了？报纸上说，广州昨遇21世纪最强降水，佛山、江门、肇庆、韶关、河源等地汛情上升，直接经济损失7000多万元，而徐闻则发生百年一遇的严重干旱，打破了该县自光绪二十八年至今保持的238天无“透雨”的历史，真是旱情揪心。
　　早晨起来，头痛得很厉害。光着脚走到客厅倒水，看见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很熟悉的女孩子的字迹：
　　陈经理，我先走了。
　　昨晚不好意思，我喝得太多，打扰您了。
　　您好好休息，您要的那份报告，今天下午下班之前我会给您。
　　拜！
　　昨晚，欣逢我的老板吴天宝五十大寿，公司上下一片欢腾，在醉仙楼摆下八桌。老板娘谢玉虹穿一身旗袍，挽着吴老板的手，绕场走一圈，博得全场阵阵掌声。她看上去没有实际年龄那么老，眼角平时很明显的皱纹已在粉底的掩盖下变得无影无踪了。最引人注目的，要算她右手中指上戴的那颗耀眼的蓝宝石钻戒。
　　我也喝多了，还好没有醉。多亏有秘书水灵小姐替我挡着，不然，昨晚倒下的人那个人就是我了。我怎么也看不出来，平时斯文娴静的水灵，真是深藏不露，不仅酒量大，而且口才极好。为了保护我这个上司，她真可谓是尽心尽力。难怪当初在人才市场，我放着比她还要漂亮的另外一位女孩子不要，偏偏选中了她。
　　我拿起字条，随手扔进了垃圾篓里。水灵，人长得如名字一样水灵，昨晚她喝得人事不醒，本想送她回公司宿舍，可又考虑那个门卫太辛苦不忍心将他叫醒，便只好安排水灵在我客厅的沙发上睡一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夜相安无事，这足以证明我是正人君子。自从进了吴老板的公司，我女孩子见得多了，但不见得每一个都要抱上床。欲望这玩意，其实是在考验男人的控制力，如果只是赤裸裸的肉体关系，少了情感上的水乳交融，真的是没有什么意思。但是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会繁荣娼盛，我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今年28岁了，还不想结婚，自从和小辣椒失去联系之后，我一直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因为我在考虑：婚姻真正的意义是什么？过去是为了传宗接代，如今呢，是为了保护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值得吗？……
　　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沙沙拉拉的下雨声，我又开始了胡思乱想。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这个怪毛病，一旦手头没有什么事做，脑子就一秒钟也不闲着，随时会蹦出某个女人的面孔来。
　　吴越，那个最早走进我记忆中的女孩子，因为家里有钱，后来考上了湖南商学院，毕业后分在一家国营商业公司任财务总监。她换老公就跟换衣服一样，前不久她在电话中说，她又离了，理由是这个第三任老公太没生活情趣，连做爱都要按事先安排的日子来，容不得半点改动。有时她兴致来了，要他，他偏偏说自己没有准备好。有什么准备的，不就是多用一个安全套嘛，我早就帮他准备好了啦，那个呆头呆脑的男人，一气之下，我休了他，让他以后安排时间找妓女去做吧，哈哈哈——
　　握着听筒，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上帝保佑，真要感谢我父母的那场离婚。当初幸亏我逃得快，要不做了吴越的丈夫，那日子肯定过得惨无人道！这还不够，上一周，她发来一封电子邮件，我打开一看，怎么是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子的照片，除了眼睛有一点点吴越小时候的影子。就算女大十八变，也不会变得这么离谱吧。问她，她哈哈一笑，不认识了吧，傻眼了吧，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整容了，花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老同学，快说说看，值不值？有个导演在网上看了我的照片，说我长的和他剧本中的一个配角像极了，准备约我拍戏呢！我一想，配角就配角吧，哪一个明星，不是从配角演起才慢慢出名的。哇噻，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导演说这部戏要去广东拍，到时我去看你，让你和我这位未来的明星零距离接触一回。怎么样，快点祝贺我吧！
　　真是一个发疯的女人！黄天白日做着明星梦，别遇上色狼到时哭都哭不出来！我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并且外加鲜花和鼓掌的图片从QQ上发过去。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女同学，总是一件不坏的事情，只是我并不希望和她有太多的接触。
　　我洗漱完毕刚想去公司，手机响了，是老板娘谢玉虹。
　　“喂，谢小姐，您好！”
　　“小陈哪，早上好。起床了吗？”
　　“起来了，刚想去公司呢——”
　　“啊，昨晚没喝多吧，那个水灵呢，是你送她回去的吧？”
　　“多谢谢小姐关心，我没事。水灵昨晚喝得太多了，是我送她回去的！”
　　什么意思？难道她看见水灵帮我喝酒，又看见水灵被我抱上了车，有些不高兴，应该不会呀，她是长辈——
　　“小陈哪，你先来我家一趟然后再去公司，家里的热水器昨晚坏了，你帮我看一看！”
　　又有东西坏了？我不是学机电的，我不懂维修，公司配有专职的电工黄师傅，可是自从一年前我自告奋勇帮吴老板修好了一个电饭煲后，以后只要有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哪怕是换一个灯泡或是茶几脚上的一个螺丝坏了，也必须要我陈土根到场。记得有一回，吴总出差去了南京，我晚上去给谢小姐修电风扇，由于太累，喝了谢小姐递过来的一杯饮料后，倒在吴总的床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在客厅里遇到谢小姐，看到她的脸红红的，便拿起工具偷偷地离开了。
　　有好一段时间，我没有去吴总家了。时间隔长了，我又怕他们有什么重活需要人帮忙，所以我会抽空主动过去坐坐。吴老板夫妇为人很好，到了他们家，我就像是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随便。谢小姐待人很随和，对我从不摆老板娘的架子。奇怪的是我从未在他们口中听到过有关他们的孩子的话题。刚进公司时因为好奇，我问过一回电工黄师傅，哪知他盯着我看了老半天，最后摇摇头走开了，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进吴老板的家，发现吴天宝也在。我叫了一声“吴总”，便去厨房找老板娘。谢小姐一见我很高兴，“小陈呀，今天是我骗你的，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坏。你知道最近吴总身体不太好，我今天特意煲了一锅靓汤，是吴总要我叫你过来一起喝的！”我一听便明白，这是谢小姐的良苦用心，她总是把吴总顶在前头，实际上是她心痛我的。
　　又有汤喝！我好兴奋，因为老板娘煲的汤在全公司是最有名的。有一回公司职员小宋阑尾炎开刀后伤口发炎，痛得吃不下饭，喝了谢小姐煲的几次温补汤后，不仅伤口愈合得快，而且人比手术前还胖了两斤呢。
　　“谢谢吴总，谢谢谢小姐！”我的眼里有点湿湿的，因为我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下雨的晚上。
　　父亲离开我们以后，母亲带着我，生活得很苦。虽然那个长黑痣的大伯经常会周济我家，可母亲生性是一个要强的女人，也许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大伯，他等了她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离婚了，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和他走到一起。大人们感情上的事，小孩子根本弄不懂。我常常在想，要是当初外婆不狠心地拆散他们的话，说不定母亲能过上更稳定温暖的日子呢。
　　那一晚，外面刚下起大雨，母亲从建筑工地上赶回来，一进门就高兴地对我说，“土根，妈今天买了肉，咱们炖肉汤喝！”
　　说实话，当时我也记不起有多久不知肉味了，听说有肉吃，我高兴得在地上翻了两个筋斗。汤很快就炖好了，我闻到了诱人的香味，口水都流了出来。因为太烫，妈妈把装汤的瓦罐放在小桌子上凉着，又去忙别的去了。我因为贪玩，也跑去隔壁找小辣椒。当妈妈喊我的时候，我回家一看，傻眼了：装汤的瓦罐摔在地上，破成了三片，汤洒了一地，不知从哪儿钻出的一条野狗，正在咯咯地啃着肉骨头呢。
　　我的肉汤没有了！我一点都没喝到！我吓得哭了，以为妈妈非要打我一顿不可。谁知母亲一把搂着我，眼里流着泪，用手轻轻地摸着我的头，“不哭，乖孩子，别哭，妈妈明天再买肉，为你炖更好喝的汤。”
　　我挣扎着从母亲的怀里钻出来，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瓦片，狠狠地朝那条野狗扔过去，狗“汪”的一声怪叫，夹着尾巴逃走了……
　　“小陈哪，在想什么呢，快点趁热喝，凉了就没有营养啦！”
　　“啊，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是不是在想哪个女孩子呀？目前有没有中意的？你年轻有为，一定有不少女孩子缠着你吧，哪天带一个来这里，让我做你的参谋吧。我是过来人，懂得什么样的女孩子才会真正顾家过日子的！”
　　“啊，那我先谢谢您。只是，目前还没有呢——”
　　回公司的路上，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小辣椒孙土豆，这个和我青梅竹马的女孩子，是谢小姐眼中的贤妻良母吗？
　　三
　　五十年代，在抗美援朝的一次战役中，我军某排被敌人盯上了。为了突围出去和大部队汇合，副排长孙四声带领另一名战士去寻找出路。战斗结束以后，孙四声下落不明。七天后，受伤的孙四声归队，同时执行任务的另一名战士牺牲了。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以叛徒的罪名逼得孙四声自杀。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孙四声评反，被评为烈士。
　　孙四声，就是我的邻居小辣椒的父亲。这段历史，是等小辣椒长大以后奶奶告诉她的，她又告诉了我。从那以后，我对小辣椒，不，应该改口叫孙土豆，（因为她已长成一朵含苞的花儿了。）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孙土豆产生了一种依恋感。只要一天没看见她，脑子里就会想着她那条长长的辫子，还有胸前那一对成熟的水蜜桃。
　　也许是因为处在单亲家庭的缘故，我比一般的男孩子成熟得早。那时乡下没有录像厅，我没有看过三级片或色情图书，可当我的下巴上长出一层稀疏的胡须，我的下身也出现几根若隐若现的绒毛时，我就知道：我已经长大了，陈土根可以讨老婆了！
　　小辣椒孙土豆比我长得更快，十四岁一过，个头猛长，穿起裙子来，一双美腿露在外面，看得我眼睛都直了。高中毕业以后，土豆就在一家村办玩具厂当临时工。由于人长得漂亮，厂里的男孩有事没事总喜欢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她很烦。有一回，她故意把我拉到厂里，牵着我的手在车间转一圈，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男孩打土豆的主意了。如果还有不知情的男孩在背后对土豆指指点点，旁边的人就会说，“她呀，早就名花有主了，她的男朋友叫陈土根，和她是穿同一条破档裤长大的！”她有时无意中听到了，暗自觉得好笑。
　　因此，后来当我和孙土豆手挽着手，没事在大街头上骝跶的时候，左邻右舍的人见了，个个笑眯眯的，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的母亲老早就对土豆很好，在土豆的奶奶过世以后，母亲便让土豆搬来我们家，和母亲同住一室。发育期的女孩子一天一个样，土豆不但人越长越漂亮，嘴巴也甜，一开始她管我母亲叫“大娘”，后来在我母亲的坚持下，她便顺理成章地开口叫“娘”了。
　　一天中午，村里的大人小孩都睡午觉了。我和土豆坐在门口的老榕树下乘凉。我故意逗她：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玩过家家的事？
　　她的脸陡然红了，像傍晚天边的红霞一样，我最爱看她脸红时的样子。
　　不害羞。谁和你玩过过家家了？有谁作证？你说，你说，说出来我就承认——
　　嗬，你还想抵赖呀，你身后的这棵大榕树可以作证，我们家屋顶上的白云和蓝天也可以作证，你孙土豆今生就是我陈土根的媳妇——
　　呸——猪八戒娶媳妇，尽想美事。我可没答应嫁给你。别忘了我比你大一岁，是你姐，你小时候就说了，长大要讨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当老婆——
　　土豆把嘴巴一撅，佯装生气。
　　我觉得好笑。都说女孩子是小心眼，这话还真不假。原来她还在翻旧皇历，跟我算十多年前的老帐呢。
　　我举起巴掌朝自己的脸上打去，边打边说，“我这张嘴太臭，小时候说错了话，请仙女见谅。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把这边脸打肿为止！”
　　土豆赶紧过来抓住我的手。我就知道她会心痛我的。
　　我趁机抓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她整个身子就倒在了我的怀里。
　　她挣扎着举起粉拳，槌在我的肩上，口里轻轻地说着，“你好坏，快点松手，不跟你玩了，松手，有人看见了——”
　　“哪里有人，现在是中午，大家都睡了，让我亲你一口就放开你——”
　　“不行，你再不放手，我要告诉娘，看你怎么办——”
　　哎，香唇近在咫尺，我闻到了一股醉人的气息，心中扑通通直跳。看到土豆紧张的样子，我只好放手。万一她告诉母亲，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母亲小时候就说过，女孩子的身体男孩是不能碰的。可是如今土根长大了，不再是小孩了，对自己喜欢的女孩，也不能碰吗？会不会是母亲在土豆跟前也说了什么，如今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又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要尽量避免偷食禁果。想到这里，我笑了，不急，不急，这个小辣椒，迟早都是我的人，想跑也跑不掉的——
　　你笑什么？样子怪怪的——
　　没有啊，对了，我是在想，妈妈今晚会做什么菜给我们吃呢——
　　你这馋猫，一天到晚就记着吃。土根，你有没想过，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我想自学，只是我基础太差，信心不足。
　　那好哇，不怕的，你忘了我是高中毕业生，我可以教你的。
　　啊，谢谢孙老师。
　　贫嘴！
　　你呢？又有什么打算？
　　我想当兵，我是军人的后代。可我不敢说出来，怕大娘——怕娘不同意！
　　当兵？很苦啊，你不怕？
　　土豆摇摇头。原来她心中早已打算好了。这个女孩子，真不简单。我土根再不努力，迟早会被她瞧不起的。
　　没问题！妈妈那里我去做思想工作。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我们的事情，等我当兵回来再办吧。
　　你答应做我媳妇啦？我欣喜若狂。
　　我可没这么说。我还要看你今后的表现呢——
　　好哇，你竟敢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伸出一根手指头，做出要捣她胳膊痒痒的样子。
　　不要，不要——
　　她吓得赶快往家里逃。
　　四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尤其是阴雨天风湿病一犯，浑身痛得厉害。每次看见母亲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里很难过。为了抚养我成人，母亲放弃了自己的幸福，三十多岁就独自一个人过着孤单的日子，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土豆去了部队以后，我一边在码头周围打散工，一边报读了大专中文专业的自学考试，虽然学起来很吃力，可为了将来，我也要咬牙坚持下去。母亲的心愿是盼着我早点有出息，盼着我能与土豆早点完婚，她好帮忙照看孙子。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土豆当兵已经快一年半了，我的自学考试也通过了七门课程。一开始，我每周给土豆写一封信，她每封必回。后来慢慢的，她回信的次数少了，更很少主动写信给我，每次都说部队里很紧张，她说参加了部队的文工团，后来又说部队要送她去读军官学校，出来后就是有级别的干部了。我为土豆的进步感到高兴，同时我也为我自己的现状忧心。由于缺少文化，我干的都是重活、粗活，又累工钱又低。除去伙食费和母亲的药费，每个月不仅没有节余，还常常寅吃卯粮。每天傍晚带着一身臭汗回家，路上遇见我的女孩子都捂着鼻子逃走。实在无聊的时候，我背着母亲，偷偷学会了抽烟、喝酒，深夜睡不着觉的时候，跑去舞厅跳舞，去网吧上网。我结识了一帮以海哥为头的烂崽，他们经常打架、偷东西，大法不犯，小错不断，连公安局的人都怕他们三分。不过他们特讲江湖义气，对我很好，有钱同花，有难同当。
　　母亲知道后，苦心地劝我，我怎么也听不进去。母亲于是就拿土豆来说我，她说你瞧土豆多有出息，读上了军官学校。我一听就来气，她有本事是她的事，她不理我，连信都不回，我堂堂一个男子汉，一定要混出个样子来给她看看。一年后我才知道，我错怪土豆了，不是她不给我回信，而是部队里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也许是中了港台黑帮片的毒太深，当时我天真地以为，只要跟着海哥，我们是可以打出一番天下的。谁知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悔恨一辈子，我不仅在那次事故中失去了童贞，而且气死了我的母亲，令我背上了不忠不孝的罪名。
　　俗话说近墨者黑。整天跟着海哥他们混，我沾上了一身坏毛病，除了吸毒、搞女人之外，赌博、偷鸡摸狗的事样样都干。我心里清楚，为了顾家，我用了海哥不少钱。有时是海哥给我的，有时是我直接向他开口借的。海哥很大方，每次我借一千他都会给两千，而且不要我打借条。吃人家的嘴短。每次有“任务”时，我当然在众兄弟里面要表现得出色一些，以此讨得海哥对我的信任。
　　记得是五年前秋天的一个傍晚，海哥只带了我一个人前往海悦来大酒店。推开十五楼一间豪华包房的门，有一个戴副墨镜，身材胖胖的女人坐在那里，她年纪大约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高贵的大红格睡衣。我看见桌子上有一副扑克。我马上明白了，原来海哥和这个女人有约定的赌局。听说海哥的赌技很好，但我从未亲眼见过。
　　“小子，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海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临时改变主意了，我看上了一样东西，如果我输了，我给你八十万；如果我赢了，”胖女人把眼睛瞄上我，“我不要你的钱，你只要让这小子留下来陪我，我再给你二十万——”
　　我吃了一惊，求援似的望着海哥。
　　海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朝我神秘地一笑，“没事，兄弟，相信我——”
　　既然来了，走是不可能的。我只好顺从地站在海哥的身边，心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发牌很快，还没等我看出门道来，赌局就结束了。三赌两负，海哥失手了。
　　胖女人取下墨镜，露出一张其实并不难看的脸。我猜测，她的眼角原本有许多皱纹，可都藏在厚厚的脂粉下面。说句实话，真要比较起来，她的脸比我母亲的还要年轻。
　　接下来的事情我不想多写了。海哥带着二十万笑着离开后，把我一个人留在包房里。我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长这么大，虽然我已知道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我还从没碰过任何女人，连我最爱的土豆的脸也没摸过，因为她是一个极保守型的女孩，和后来的吴越有着天壤之别。今晚，我还刚刚年满二十一周岁，我的童贞就要保不住了，我要栽在这个肥肥的老女人手里。
　　我真后悔不该把自己的命运押给海哥。我一开始准备逃走，说不定还有机会。
　　我赌输了。
　　那一夜，我输得很惨。
　　我输的不是金钱，不是体力，而是我的灵魂。由于我是生手，她变着戏法折腾了我大半个晚上。整个过程，我是闭着眼睛的。我的下身胀痛得厉害。结束的时候，我一睁开眼，看见这个被我压在身下的、年龄至少大我二十岁的女人，她那肥胖的脸上满是笑意，更令我吃惊的是，她额头上的每一条细小的皱纹，在那一瞬间都舒展开了，正在向我眨着嘲笑的眼睛……
　　黎明的时候，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几个穿制服的公安人员闯了进来，命令我穿好内裤，就不由分说以“男妓”为名把我带走。在审讯室里，我百般分辩，说自己是无辜的，有海哥可以作证。
　　海哥来了，可他为了推掉赌博的罪名，竟然说完全不认识我。我气得恨不得打他一记耳光。原来，所有的义气都是狗屁，一切原本就是一场骗局，说不定是那个王八蛋海哥和胖女人串通起来坑害我的。令我哭笑不得的是，我的身体第一次卖了二十万元的天价，可这笔钱我一个子儿也没拿到。就算我以前用过海哥很多钱，可这笔交易，令他赚得前仰后笑，哼，总有一天，这个家伙会不得好死！
　　因是初犯，我被关在红门看守所里，度过了十五天非人的生活。期间，我和关在这里的一位名叫欧阳德雷的小兄弟意气相投，没想到后来在广东我又遇到了他，得到了他的帮助。
　　母亲听说我被抓起来，一度气得昏死过去。她东借西凑，为我交了三千元罚金。
　　我从看守所出来后，母亲一病不起。三个月后，母亲含恨离我而去了。
　　办完母亲的丧事，我的泪早已哭干了。望着母亲的遗照，守着空空房子，我好几次想追随母亲同去。可一想到母亲临死前那双没有合上的眼睛，我跪在母亲的遗像前：娘，土根对不起您，是土根害死了您。土根在您面前发誓，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做人，继续考完自学考试，然后去广东闯一番天下。
　　…………
　　看了水灵起草的《关于东莞童装市场的调查报告》，我满意地笑了。这个水灵，不仅字写得好，文笔老练，而且人鬼精得很。在报告的反面，她用铅笔画了一幅漫画，上面有两个打着伞的男女，一前一后，旁边有一句话，“老公，最近我很乖，该陪我去吃麦当劳吧！”
　　这个疯丫头，是在暗示要我请她吃饭呢。看在上次她在酒席上护驾有功的份上，今晚我就陪她去麦当劳吧。我看这个馋丫头的肚子能装多少个汉煲包。
　　下班了，我故意在电话亭打电话给水灵，用扭曲的声音戏弄她：
　　“阿灵吗？今晚有空吗？陪我去外面吃顿饭吧——我好久没吃麦当劳了！”
　　“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请我吃饭？”
　　“因为——因为我久闻你的芳名呀，所以很想结识你嘛，能否赏脸——”
　　“啊，我知道你是谁了。好啊，陈经理，你没大没小，拿你的下属开心，看我不告到吴总那里——”
　　这丫头，这样也能听出我的声音。瞧瞧这张嘴，可厉害了！
　　“你不是想去麦当劳吗？今晚就去！”
　　“哈哈，陈经理真是有心人，我做的一个小动作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恭敬不如从命，你等我十分钟，我补一下妆马上就到！
　　五
　　近一个月来，吴总的身体不是很好。听老板娘谢小姐说，他得的是肝硬化，一直在吃药治疗。无第三者在场的时候，谢小姐提到吴总，眼泪就出来了。以前对于吴总的身世，我知道得很少，只知他是河南人，十八岁时来广东，在制衣厂从车位做起，慢慢地在广东站住了脚，在国际性的时装城——虎门开办了自己的金跃时装有限公司，谢小姐是他的初恋情人，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
　　从早到晚，我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好人一生平安！这绝不是虚伪的嘴上讲讲，我是真心实意的。吴天宝和谢玉虹两夫妇，可以说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更是我的恩人。
　　母亲去世以后，我陈土根脱胎换骨，在世人的眼里简直是换了一个人。我这样对自己说：过去的陈土根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全新的陈土根，是为死去的娘而活的。在经济上，我得到了黑痣大伯的资助，虽然他自己并不富裕，可他常常省下五元、十元强行塞在我的口袋里，要我多买参考书，鼓励我早日通过考试，他真是一个好人！我不分早晚地苦读，为了寻求精神上的支持，我又给土豆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母亲走了和发生过的许多事情。我本不抱任何希望能收到土豆的回信，可在三个月之后，我突然接到了土豆的信，看着那薄薄的一页纸，从不流泪的我痛哭了一场：
　　土根：
　　我的亲弟弟，见信好！
　　得到娘去世的恶耗，我哭了三天三夜。我再也不能见到我的娘了，虽然我不是她亲生的，可她待我比自己的亲闺女还要亲。原本我想，等我复员后好好孝敬她老人家，没想到，她竟走得这么快！我的娘啊，小辣椒对不起您！子欲养而亲不在，老天哪，你为何对我这样不公平？我的娘还只有五十一岁，一点也不老啊，为什么不能让她活到一百岁，不是说好人有好报的吗？为何要让我的娘走得那么早？
　　土根，你不要背太重的思想包袱。娘去了，她在天上一定会祝福我们的，她一点也不会恨你，因为你是她的亲生儿子啊！你能重新做人，我很高兴！土根，你能叫我一声“姐”吗？可能在你心里，你非常的恨我，说我不回信给你。土根，你误会我了！因为我进军校后，根本收不到你后来写给我的信，直到今天，我才拿到你写给我的每一封信，因为，因为部队里有一个男战士，他在心里喜欢我，冒着受处分的风险，私自扣下了你写给我的所有的信。他说他爱我，虽然部队里明文规定不能谈恋爱，可时间长了，我也慢慢有点喜欢他。土根，姐姐让你失望了，希望你不要恨姐姐。将来，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土豆贤慧一百倍的姑娘做你的妻子的。
　　顺便告诉你，月暄姐姐也给我来信了，她说她嫁了人，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我真的要祝福她，祝她全家幸福！你有空的话，去看看她吧，她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呀，从小被好心人收养，一定吃了不少苦，我希望她这一生过得比我们都幸福！
　　弟弟，要熄灯了，我不多写，有空给我打电话吧，我把宿舍的公共电话号码写在信纸的右下角。保重，土根，我最亲最亲的弟弟，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
　　土豆即日草
　　我没有怪土豆，我只有在心中默默地为她祝福。我明白，我们都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穿着破档裤的小辣椒了，她有她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她有她向往的天空和世界。复员以后，按最差算，她也会分到县城的公安机关做一名国家的执法人员，而我，我的未来仍是一个梦，我的世界还在我的脚下，要靠我一步一步地去追寻。也许，我会碰得头破血流，也许，有一天我会身价百万。不管怎样，我相信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只要是一粒好种子，只要有人浇水施肥，总有一天，它会发芽，它会长成参天大树！”
　　父亲，借您的吉言，您和母亲在天堂早已重逢了吧，你们要相信儿子土根，他决不是孬种，他一定能混出个人样来！
　　母亲走后的第二年十月，我考完了最后的两门课程，带上简单的行李，告别了月喧妹妹和她的儿子，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开始了我漂泊的日子。临行前，我买了一张广东省地图，我选择寻梦的第一站是东莞。
　　东莞，位于广东省中南部，珠江口东岸，北接广州，南连深圳，海岸线115.94公里，年平均气温23.3摄氏度。历史悠久，有文物可考的历史可追溯5000余年，为岭南古邑，春秋时为百越地，秦时属南海郡，三国吴时建东官郡，东晋咸和六年（公元331年）立县，1985年9月撤县设市，1988年1月升格为地级市，下辖32个镇区，陆地面积2465平方公里，常住人口153万，因位于广州之东，境内盛产莞草而得名东莞，是著名的侨乡。160多年前，中国近代史开篇的虎门销烟就发生在这里，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是东江人民抗日根据地。名胜古迹有林则徐销烟池、虎门炮台、可园、隐贤山庄、观音山、海月风帆等。107国道和广深珠高速公路南北贯穿西部各镇，虎门港成为国家一类口岸。改革开放以来，东莞迅速发展成为以制造业为主的轻工业重镇，尤其是虎门，过去是一块英雄的土地，如今已建设成为一个现代化的海滨新城，日渐成为国际服装交易中心。近年来，东莞的外贸出口总额在全国大中城市中排在深圳、上海之后名列第三。
　　在东莞东站下了火车之后，我的身上只剩下30.82元钱。我背着包袱站在出站口的人行天桥上，分不清东南西北，正不知怎么坐车去虎门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老板，去哪，要不要车？”
　　我回过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咦，怎么这么面熟，好像在那里见过这个小青年，我在努力地回忆着。对方也有同感，用手指着我，“你是——”
　　“你是陈土根，对吧？”他认出我来了，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在红门看守所里见过的，“你是欧阳德雷，你也来广东了？”
　　“是呀，我半年前就来了，现在替老板开出租车。你要去哪里，我熟，我送你——”
　　“这——”我犹豫不决，因为我身上没有多少钱。
　　欧阳德雷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快上来呀，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乐事，何况我们是哥们，你不要跟我提钱字，否则就是瞧不起我了！”
　　真是出门遇贵人。欧阳德雷为人真好，他免费把我送到虎门，并帮我在离虎门人才市场最近的地方找了一家旅馆，临行前强行塞给我二百元钱和一张名片，说以后有困难，就打电话给他。我的眼眶湿润了，多好的哥们啊，他也刚来东莞，也不容易，等我找到了工作有了钱，一定加倍还给他。
　　一连三天，我在人才市场的人堆里挤。不出来真不知道，原来从内地来东莞找工的人太多了，几乎场场爆满，可用人的单位毕竟有限，所以竞争很激烈，往往一个普通文员的职位，有几十个甚至一百多个人去争。因为没有文凭，我的身上只揣着自学考试的十二门单科合格证书，还没有拿到毕业证，更因为没有经验，什么都没干过，没有一家用人单位肯要我。
　　每场招聘会的门票10元，每顿最便宜的快餐要5元，每晚住宿费要12元。一周以后，欧阳给我的钱就用光了，可工作仍未着落，我心里很急。为了节省开支，我只好每餐吃两个馒头来充饥。有时半夜醒来，肚子实在饿得厉害，跑到旅馆的自来水龙头上喝一肚水才勉强撑到天亮。
　　眼看人才市场没有效果，我只好改变策略，一大早就行步去虎门附近的工业区去找，因为很多工厂招普工都不去人才市场，而是直接写一张红纸，贴在工厂的大门口。
　　04年10月13日傍晚，是我生命中再次遇到贵人的一个特殊的日子。因为没吃饭，我挣扎着一步一步往旅馆的方向走。半路上，我昏倒在某工业区的人行道上。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工厂宿舍的床上。床边，坐着一位不到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她就是我后来的老板吴天宝的太太谢玉虹。是正准备回家的吴总夫妇在路上发现了我，把我带回了他的工厂。知道了我的情况后，好心的吴总收留了我，留我在他的金跃时装有限公司做一名杂工。
　　因为我的努力，我的才华渐渐在工作中显露出来，三个月后，我从杂工升为公司人事部主管，当吴总看到了我自学考试的大专文凭之后，更是对我另眼相看，半年以后，我被提升为公司销售部经理，全面负责拓展国内的时装销售市场。
　　我早就还了欧阳德雷的钱，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上个月，他在送客人去塘厦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幸好人没事，只伤到了右脚缝了七针。我特意请了一天假去看望他。我没有想到的是，水灵非要跟着我去。我哭笑不得，这样一来，欧阳这小子肯定会误会水灵是我的女朋友。
　　我心里很清楚，水灵她喜欢我，我也对她有好感。可是一提到终身大事，我就有些畏缩，我在犹豫什么呢？水灵是一个好女孩子，只要我点头，她会不介意和我同居的。但我不会那样做，从小母亲的教诲犹在耳边，我不会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的，除非我真正想娶她。我是不是还忘不了孙土豆？她复员以后分在了红门县公安户口办，成为一名正式的国家公务员。那个在部队里喜欢过她的战友，最终没能和她走到一起。婚姻这东西，是讲缘份的，我和土豆，是不是有缘无份？我的父亲和母亲呢，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最后还要分手，是不是有份无缘？唉，这个问题太复杂，想破头皮都想不清，还是不去管它，一心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吧。吴总夫妇对我那么好，我可不能让他们失望。吴总现在要养病，由我全权处理公司的大小事务，我觉得肩上的担子，太沉了！如果没有水灵，我真的会应付不过来。
　　六
　　我从广州出差回来的第二天，妹妹月喧到了。为了怕给我添麻烦，妹夫没有来，因为小孩还小，要上幼儿园。妹妹小时候在家里学过缝纫机，虽然广东这边用的是平车，她有基础，应该不难学会的。我让水灵安排月喧先进车位培训班，我帮她交200元培训费。虽然我是经理，可公司毕竟不是我的，我要一碗水端平，公事公办。
　　这次去广州，我犯了一个错误，却也因此认识了一个名叫紫蔷的东莞女孩。她人长得超凡脱俗，尤其是那双圆圆的大眼睛，脉脉含情地望着你，似乎能猜出你心里的一举一动。我不明白的是，这么一个可人儿，怎么会沦落风尘呢？
　　那晚，我多喝了两杯。没想到广州的朋友太好客了，非要把我请进高级宾馆。零点过后，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一位艳装的小姐站在门口，“你好，请问找谁？”
　　她莞尔一笑，“请问是陈先生吗？你的朋友委托我来拜访您，可以进来吗？”
　　未等我说“请进”，她的双脚就已跨进了我的房门。
　　我的心跳得厉害，长这么大，除了我失去童贞的那一次，后来我没有碰过女人，我怕，回想起那一幕，我的身子几乎发抖。但是我又很好奇，我没有嫖娼的经历，像面前这位既年轻又有气质的漂亮“小姐”竟然是男人口中的“鸡”，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
　　“可以开始吗？你不用担心，你的朋友已经买了单，但愿我的服务能令你满意——”
　　见我坐在床�喜欢鞫诹恕�
　　“啊，我是一个保守的男人，这种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经历，我们可以先聊聊天吗？超过的时间，我会另外付费的。”
　　她笑了，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也许，在她服务的客人中，我是第一个不是见了面就直奔主题的男人吧。
　　也许看我不像坏人，她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她姓吴，名叫紫蔷，东莞人，养父母是一家时装厂的老板，真正的父母她不知道在哪里。十四岁那年，她随团来广州旅游，和父母走失，被人贩子卖给了地下妓院，十六岁开始接客。后来她逃了出来，自由了，可她不敢回家，她没脸再见养父母，只好重操旧业，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她的万种风情打动了我，后半夜，我鬼使神差地和紫蔷滚在了一起。也许是我把自己封闭得太久，也许是紫蔷有着高超的职业技巧，反正我第一次从一个女孩子的身上，知道了做一个真正男人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奇妙。紫蔷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女，她使出看家本领，把我侍候得舒舒服服。以至于天亮了，我仍搂着她不想分开，于是，我们再一次缠绵一回。我答应她，下次来广州，再来找她，并要了她的手机号码。
　　出差回来的路上，我在想，陈土根是不是变坏了？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男人！！为什么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呢？像水灵那样好的女孩子，也喜欢坏一点的男人吗？如果她知道我和一个风尘女孩上了床，会怎么想呢？她会恨我吗？如果是孙土豆知道了呢，她会看不起我吗？……
　　昨晚，吴总的精神较好，谢小姐特意叫我过去陪吴总打两圈麻将，替吴总解解闷。我也好久没去吴总家里了，因为工作太忙，也因为我怕见谢小姐。也许是我多心，我总觉得谢小姐对我太好了，她平时看我的眼神，似乎不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到底她的眼里有什么，我也说不清，也许这不过只是她内心思想的一种自然流露吧，我不必费尽心机去猜的，有时，我异想天开地想，要是他们有个女儿，那该多好啊！我不是贪财之人，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能成为吴老板的女婿，郎为半子，那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他们膝下尽孝了。
　　今天是礼拜天，天有些阴。九点多了我还赖在床上睡懒觉。我刚开机，电话就响了，我闭着眼睛接听，“喂，你好，我是陈土根，哪位？”
　　“大懒虫，快十点了还在睡觉，是不是正搂着小蜜呀？”女人的声音。
　　谁呀？声音这么熟，不会是她吧？我吓得从床上坐起来。不错，是她，吴越，我的做着明星梦的小学同学。
　　“美女明星，我刚睡醒呢，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广州，刚下飞机呢。土根，我被导演选中了，我就快要成为明星了。最近有空吗？我想见你！我对东莞不熟，还是你来广州吧——”
　　“迟几天行吗？最近我有点忙。你在广州拍几天？”
　　“大概半个月吧。我不管你忙不忙，同学一场，我要你在三天之内过来见我！”
　　电话挂断了。这个疯女人！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有什么权力命令我。我哭笑不得，睡意全无，只好起床算了。
　　正在穿衣服，电话又响了，我以为又是吴越，便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大小姐，又有什么事？”
　　“陈经理，是我——”
　　是水灵。“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水灵，有事吗？”
　　“你心情不好？——没什么事，只想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今天？没什么安排呀，你有什么好的提议说来听听？”
　　对水灵，我总是尽量用最平静的声音对她说话。也许在公司，我对其他人偶尔会凶一点，可对水灵绝不。奇怪的是，我只要看见她，心情就会莫名的镇静，脑子想问题也转得快多了。毫无疑问，她是一个事业型的女人，是男人事业上的好帮手，如果哪个男人有福气娶了她，一定会幸福的。
　　“我们去太平海边钓鱼好不好？”
　　“好啊，好久都没出去走走，趁机去海边放松一下。你现在在哪里？”
　　“我就在你楼下啊！”
　　我打开窗帘，看见穿着一身红色运动服的水灵正站在楼下的停车场。我做了一个手势叫她上来，然后去洗手间洗漱。
　　有句话叫乐极生悲。接近初夏的傍晚，天色仍有些微亮，然而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开始飘下雨丝，雨一丝一丝落下，海面上顿时出现无数个小圆点，似有数不清的鱼儿在水面游动。我喊水灵准备回去，可她玩得正起劲。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妹妹月喧老公急促的声音：
　　“哥，家里出了点事，都怪我没照看好，孩子昨天掉到门口的池塘里，总算捡回了一条命，但他哭着非要妈妈，看他可怜，你让月喧回来一趟吧！”
　　“怎么会这样呢，孩子真的没事？”
　　“没事，你对月喧就说孩子在家里哭得厉害，要她务必回来一趟！”
　　放下电话，我预感情况不妙。我那可怜的妹妹，老天不会这样对她不公平吧？
　　水灵望着我阴暗的脸，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急忙收拾钓具，崔促我回公司。
　　刚进公司，电工黄师傅急急忙忙拦住我，说刚才老板娘谢小姐派人到处找我，要我火速去医院，吴总病危。
　　我一听，心一沉，调转车头就往医院赶。我来不及安排妹妹月喧回家，只好交给水灵去处理了。
　　七
　　吴总走了。
　　谢小姐失去了至亲至爱的老公，我失去了事业上的引路人和生活中的恩师，东莞企业界失去了一位年轻有为、德才兼备的企业家。
　　吴总临终时托付我两件事：
　　一、全权管理好公司；
　　二、找一个人。
　　管理公司的担子虽然很重，可是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吴总夫妇视我如干儿子一般，我今生今世，哪有不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的道理？
　　另一件事有些令我为难。吴总走时交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她是吴的养女，名叫吴子强，一个男孩子的名字，意思是希望她长大后比男孩子更有出息。听说她在十四岁那年的一次旅游中与吴总夫妇走散了，一直音讯全无。
　　握着照片，我的手有些发抖，天下之大，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吧。上次我在广州出差遇到的、和我有着一夜肌肤之亲的女孩子，吴紫蔷=吴子强，莫非就是吴总的养女？我不敢再往下想，如果结果真是如此，我一定要向谢小姐保密，因为丧夫之痛已令她痛不欲生，我可不能再在她的伤口上撒把盐。
　　新官上任三把火。
　　为了不辜负吴总的嘱托，在征求老板娘谢小姐的同意后，我立即着手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调整。我出任公司总经理，升水灵为销售部经理，她跟了我多年，早已熟悉整个销售流程的全盘运作，领导能力绝对不在我之下。另外，我花高薪聘请了二位服装设计师，一位主攻童装，一位主攻女装。在服装界，稍有社会经验的人都知道，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赚，尤其是女人的钱，因为总有男人在背后为她们买单。吴总生前的摊子铺得较宽，想面面俱到，我刚接手，只能先抓两个重点，另外，在原有的500台平车的基础上，低价购进300台二手平车，用来做牛仔服。因为我上一回出差广州，那边的朋友帮我找到了三个固定的客户，需求量每月达30000件以上。再有，就是改善工人食堂的伙食，在原来每人每天5元钱菜金的基础上，再增加1.5元，这笔钱从财务的福利基金上支出；另外车位每晚加班至十点钟后，每人补贴3元钱的夜宵费。
　　提高工作效率的前提条件是要充分调动车间一线工人的积极性，让他们的生活无后顾之忧。我曾经在车间干过，和工人同吃同睡，我知道他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们真正需要什么。改革实施以后，公司上下一片欢腾。每个工人下班在路上遇见我，都很亲切地和我打招呼：“陈总，您好！”“陈总，再见！”
　　为了便于及时发现问题，我规定每周一下午开公司例会，从车间到写字楼的管理人员都必须参加，有什么问题每次在会上反映出来，然后找出症结所在，对症下药，三天之内解决，决不拖泥带水。
　　忙完一阵之后，我想应该考虑寻找吴子强了。人很容易找，我有她的手机号码，问题是如何让她回心转意，重新回到养母身边；还有，对谢小姐，怎样才能让她不知道子强这几年的“光荣历史”？得有一个万全之策。
　　期间，吴越见我没去广州，她主动跑到虎门来找我，因实在没有时间陪她，只好安排水灵陪她参观了林则徐纪念馆和虎门炮台，我抽一个晚上去她住的宾馆看望她。多年不见，经历了三场婚姻的她，老了，人也憔悴了。以前在电话中一直笑着要强的吴越，见了我，抱住我的肩，哭了一场。我最怕女人哭，弄得我手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当晚，她不让我回公司。经过了广州那件事之后，我把男女之间的那种床第之欢看得很淡了，说到底，人只是动物中的一种，有思维，更有七情六欲，很多的时候，人是披着一张人皮的兽，喜欢在别人的面前伪装着。我已不再是少男，吴越也不是少女，既然她有需要，我又何必非要伤她的心呢？毕竟同学一场，小时候，我不是在心里把她当作是我的媳妇吗？不要虚伪和做作，让自己，也让吴越，完成各自深藏在心底的心愿吧。天亮了，我们各不相欠，依然是老同学和好朋友……
　　次日见了水灵，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对她笑了笑，没解释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水灵不清楚我和吴越之间的历史关系，吴越也不清楚目前我和水灵之间微妙的关系。现在的男人，婚前婚后不碰别的女人的，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
　　妹妹月暄又返回了广东，妹夫也和她一起来了。儿子没了，整天呆在家里，只会更令人发疯。好在他们还年轻，只要身体好，只要政策允许，再生三四个都没问题。月喧告诉我，孙土豆七一结婚了，嫁给了局里的一位处长，人不错，本科生，父母都是高干。因为我忙着处理吴总身后的事，她没有通知我。我知道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是怕伤我这个弟弟的心哪。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同时我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曾经深爱的女人，终于追求到了她想要的幸福，我在内心深深地祝福她！
　　我从广州回来，心里有了九分把握。我找到了吴紫蔷，她就是吴子强。我带去了吴总的一张遗照，当然也带去了吴总身边保存的、子强十三岁那年照的相片。我讲述了这么多年来，吴总夫妇做梦都盼着能找回自己的女儿，尤其是吴总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虽然口里不能发声，可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一张纸上写下三个字“找到她”，其中“她”字还只写了一边就停止了呼吸。
　　每个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子强的本性并不坏，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女孩子一出世就想成为一个坏女孩，想长大了去做一名人尽可夫的妓女。只是她从小就被生身父母抛弃，后来又一下子掉进了蜜罐里，从小学一年级起，吴总夫妇就对她的期望极高，这从为她取一个男孩子的名字中就可见一斑。子强同意回虎门，一半是因为她的父母，另一半，是因为我，她说愿意结束眼前的非人生活，重新做人，条件是：我不能看不起她，要把她当成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看待，因为她喜欢我。
　　那一刻，我不敢犹豫，因为如果我多一秒钟的迟疑，将会熄灭她刚刚燃起的重生之火，会毁了她的一生的。她给我看了她上个月去医院检查的妇科化验单，我相信她是健康的。我坚决地朝她点了点头，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主动地送上我的嘴唇，轻轻地吻了她。我看见有颗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流下。
　　我也趁机闭上了眼睛，我似乎看到，我的水灵也在流泪，她爱上了一个不能给她完整的爱的男人，那个男人为了道义，为了报恩，已经关闭了原本向她敞开了一半的大门，如今，只留她独自一人站在门边哭泣，并且因为分身乏术，那个男人不可能在她需要时，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片纸巾。
　　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几个女人，现在她们已经各有各的归宿：吴越决定独身，土豆已经嫁人，水灵对我心有所属可我只能辜负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老天已决定了我的命运，我生命中的另一半，就是吴总的养女吴子强。之前我曾做过一个异想天开的梦，真没想到美梦也有成真的时候，虽然它不完美。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任何东西是完美的，更何况是人！我是新社会的人，我不封建，我不会在意子强的过去，那不是她的错，我要用我的爱，帮助她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重新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作为男人，这是我的责任，更是完成吴总交给我的两份嘱托合二为一的最好途径。
　　“谢小姐，您的女儿找到了！”
　　回到公司，当我把这个喜讯告诉老板娘时，她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真的？在哪里？”
　　“在广州。我托广州的朋友通过公安部门找到的。前几年，她失去了记忆，记不起自己是哪里人，所以一直靠打散工维持生活，肯定吃了不少苦。”我编了一小段谎言。
　　“天宝，一定是你在天上显灵，帮助土根找到我们的女儿的。子强，我的闺女，现在长高长靓了吧，我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她！小陈，我要亲自去接她，什么时候动身？越快越好！”
　　“您的身体？”吴总的去世，对谢小姐打击很大，她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大圈。
　　“没问题。我能行的！小陈，这次多亏了你，谢谢！”
　　“谢小姐，您不用谢我，比起你们对我的好，恐怕我一生都报答不完！”
　　我说的是真话。谢小姐应该能感觉得到，我陈土根不是坏人，我是一个有良心的男子汉，除非我倒下了，要不，我决不会卸下自己肩上的重担的！
　　八
　　前几天，我又和欧阳德雷见了一面。他混得不错，自己买了一辆二手丰田，不再给别人打工了，自己当起了老板兼出租车司机，并且谈了一个女朋友是常平本地人，计划明年元旦结婚。与他聊天，他说，在广东，你只要不偷懒，不投机，肯脚踏实地地干，是不愁闯不出一番事业来的。是呀，虽然他的过去我了解得不多，可像我们这种进过一回看守所的人，只要肯重新做人，对人生的思索便会比常人更深一层，更会珍惜眼前这种来之不易的生活。
　　有母亲的呵护真好！为了陪子强，谢小姐要我抽空常到她家里去。是不是子强对她母亲讲了什么？还是谢小姐从子强看我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因为她毕竟是过来人。如果我做为谢小姐乘龙快婿的候选人，她会不会反对？哎，不管它，一切顺其自然吧，我首先要做的，是赶快处理好我与水灵之间的关系，时间长了，子强一定会起疑心的。
　　昨晚，在水灵的宿舍，我和她作了一次长谈。
　　自从子强出现以后，她已感觉到了我对她的渐渐疏远，只是她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要我亲口告诉她。这是恋爱中的女孩子的天性，因为她不想自己亲手去砸碎她心中维持了很久的梦想，只有我亲口对她说，她才会从梦中醒过来，才能痛苦地面对现实。这种痛苦，她自己必须承受，别人没办法去帮她，尤其是我，更是无能为力，因为我是刽子手，是我亲手粉碎了她的梦。
　　水灵哭了，她甚至有点偏激，说出了“我哪里比不上吴子强？”“我如果也有一个百万身价的家庭你会不会娶我”之类的话来。我懂她受伤的心，我不会介意她说的任何伤害我的话，我甚至希望她能打我几巴掌，如果这样能令她心里好受点的话。
　　子强对我很好。在她的要求下，我正式搬入吴总的家和她们母女同住。虽然家里有佣人，可是子强每天坚持要自己动手为我做晚餐，她说，晚上的时间，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我和子强在她母亲谢小姐的默认下开始同居。我认为时机到了，向谢小姐请求将子强嫁给我。我没有想到谢小姐当场就答应了。原本我觉得她还应该说一些“我把女儿正式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不准欺负她”之类的话，可是谢小姐一句也没说，只是流了泪。我望了望客厅的正前方，在饭桌的上方挂着吴总的遗照，我想谢小姐应该是又想起了死去的丈夫而伤心。
　　婚礼定在国庆节举行。因为我的双亲都已不在，我既是谢小姐的女婿，又是她的干儿子，所有的准备工作都由她一手帮我操办，我的主要精力仍然放在公司的业务上。自我接手公司半年来，销售业绩创历史最高，毛利率比吴总在时还提高了两个百分点。在我的建议下，公司向希望工程捐款10万元，一时成为东莞企业界的佳话。
　　结婚的前一天，子强约了水灵，她们两个谈到很晚才分手。我问子强，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要瞒着我？她笑着对我说，“女孩子之间的秘密，你一个大男人穷掺和什么！”
　　婚礼办得很隆重，水灵和公司另外一名女孩子当伴娘。在虎门龙泉大酒店，摆了36桌。我的老家除了妹妹月喧夫妇之外，没有来人，同学吴越因拍戏太忙，只打来电话祝贺。我在广东的私人朋友不多，来的全是吴总生前的朋友和生意场上的客户。
　　洞房花烛之夜，我被岳母谢小姐请进了她的房间。我一进门，就看见了墙上吴总的照片，他用那双如严父般的眼睛微笑着望着我，一如他生前一样亲切。我看见谢小姐的脸有些严肃，我不知道接下来她到底要讲些什么，只得默默地坐在她的对面。面对这样的长辈，我对她就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尊敬，虽然我曾经在内心对她看我的目光产生过瞬间的怀疑。
　　“土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婿，我的女儿和吴氏的家业从此全部归你所有，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本来不应该在今天对你说出这个秘密，可在平时，我曾经努力过千百回，就是没有勇气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如果我今天不说出来，我怕哪一天撒手走了，会留下终身的遗憾。今天，土根，我面对你，同时也是面对我死去的丈夫，对你说声：对不起！你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夏夜吗？我叫你来我家修电风扇，当时吴总去了南京，我给你喝了一杯饮料——”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怦怦直跳。我坚持不出声，我不能打断岳母的思路。
　　“你知道，我和吴总膝下无儿无女，子强失踪后又下落不明，当时，我想利用你年轻的身体，为吴家存一滴血脉——这件事，连吴总也不知道——”
　　谢小姐哭了，我没有劝她。既然她讲出来了，一切就好了，要不这件事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会令她承受不住的。
　　我当时的表现格外的平静，没有半点的惊讶，“妈，可能是您记错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子强虽然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可我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她。您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转身退出了岳母的房间。临走前，我对着岳父吴总的遗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岳父，请您原谅您的妻子，也原谅您的女婿吧。好在子强和吴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所以我不会背上乱伦的精神包袱。
　　两个月过后，子强有了身孕，我就要当爸爸了！岳母大人谢小姐更是欣喜万分，她脸上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现在一心等着抱外孙呢。
　　水灵找的男朋友是一个业余作家。在一次小型聚会上，我当着那位眼镜作家的面问她：“在我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你和子强到底在密谈什么？”
　　水灵听了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你现在就要当爸爸了，这可全是我的功劳呢！”
　　“啊，这怎么说？”我大惑不解。
　　“当晚啊，子强是去向我请教有关优生优育的问题。可能我忘了告诉你，我妈妈是市人民医院妇产科的主任啊！”
　　眼镜作家在一旁趁热打铁，“陈总，我听水灵说，您的打工经历相当精彩，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想把它写出来——”
　　“啊，没问题呀，只要你不用我的真名。还有，你完稿后我要当你的第一位读者，你可不能偷偷在枕头边给水灵先看啊！”
　　“一定，一定！”见我如此爽快，眼镜作家大喜过望。
　　我发现水灵的脸红了。我默默地看了她三秒钟，颇有一番感慨在心头。水灵和我的目光相遇后，连忙移开，她撒娇地把右手搭在男朋友的肩上，像是说给在场的两个男人听，“哼，谁希罕他写的破玩意，只要不把我写进去就行！”
　　“少了你怎么行呢，你水灵可是我陈土根这辈子最得意的助手和知心朋友哇！”
　　（字数：22082）

[责任编辑：田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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