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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客孤刀

散文
时间:2011-06-10 10:40散文来源:本站原创 散文作者: 花醉点击:
        

  风从海上吹来的时候,酒的味道却是如此之淡。没有清风,没有白云,甚至连水都没有,太阳照耀下来的时候,整个夏日似乎都被装进了闷热的葫芦里。
  海的味道仿佛是从遥远的空间传来的,竟然还带着清凉的咸味。酒的味道伴着海风而来,就像千百年前的一个夏日的午后,一个靠近海岸的小渔村里休憩着的一个人一样。
  仿佛多了点陈旧的气息,破旧的天空,破旧的酒壶,破旧的衣衫,破旧的双手,所有存在着的东西都是破旧不堪,于是破旧酒成了这里唯一新鲜的东西。
  遥远的落日,竟然有烟。此处无山,更没有结庐的人家,荒凉的影子倒影在不知吹向何方的青烟里,苍茫而悲凉。
  夕阳的霞霭洇进大地的时候,一个人从天边走来,孤独消瘦的影子映在晚霞里,就像浮游的飘萍,浪荡天涯。
  影子近了的时候,完全可以看清他的样子。酒的味道从遥远的远处传来,他似乎停顿了一下。那双手握住刀柄的时候,似乎能感受到从大海深处的咸味。
  漆黑的刀,孤独的灵魂。
  “我要到一个叫丰水镇的地方。”他喃喃自语道。
  丰水镇在哪?他不知道,至于为什么来丰水镇,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要来这个地方,要找到一个人。至于找什么人,他似乎也毫无头绪。
  这是靠近海岸的一个小镇,海岸在哪?风中似乎夹带着大海的气息,当清风吹过的时候,海离得似乎更远了。
  丰水镇是这里唯一的一座小镇。至于为什么叫丰水镇,没人知道。丰水镇却不丰水,甚至有些缺水,谁也不知道靠近海岸的地方反而如同沙漠那般缺水。
  他继续往前走,漆黑的刀柄,就像他的眼睛。见过他的眼睛的人都觉得那不应该是人的眼睛,而应该是刀柄。深邃,漆黑,幽静,那分明是一头豹子的眼睛。
  当他走了一天一夜的时候,他终于笑了。
  有人的地方必定有酒,有酒就不会太闷。
  天涯握住刀地手突然攥紧,走了这么久,终于能看见人影。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小镇里面。就像是将要渴死的人,突然发现眼前的绿洲一样。
  那种感觉更像一个孤独了太久的人,突然之间遇见了热闹的盛宴。
  有人的地方必定有酒馆。虽然只是一家小小的,简陋的酒馆。一旗子,一个破旧的遮阳帐篷,几张破旧的桌子,一个打盹的人。天涯进去的时候,酒的香气氤氲了整个帐篷。
  当那柄刀落在桌子上的时候,很清晰的听到桌子吱呀响了一声。打盹的买酒人看到天涯的时候,眼睛里突然闪亮了起来。
  “依旧好久没人来了,我原本打算今天就倒闭回家的。”卖酒人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来了之后你就不必倒闭回家了?”天涯饶有兴趣的问道。
  “是啊,你来了之后我就有银子了,有银子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没银子的日子,很难熬。”卖酒人边打酒便摇头道。
  “我也没有银子。”天涯停顿了一会淡淡的说道。
  酒不是好酒,却没有兑水。菜也不是好菜,只有一盘花生。者绝对算不上美味佳肴,但在这个鸟都不见的地方,有酒喝还有花生已经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了。
  “这酒我不收钱。”卖酒人坐在天涯的对面说道。他的眼睛里有种似火的东西,就像是酒的味道一样淡。“我只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他盯着天涯的眼睛,继续说道。
  天涯点点头,端起酒。卖酒人却制止住他。
  “我以前太过相信别人了,所以经常上当受骗。人上当受骗太多了,总会学聪明的。”卖酒人笑着说道。
  天涯放下酒,突然对眼前这个人充满了兴趣。
  有大海的咸味伴着海风吹过来,衣服就像是黏在了身上,那种潮乎,仿佛是几个世界之前的那种令人讨厌的感觉。
  “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找什么人,做什么事?”卖酒人突然严肃起来。
  天涯笑了,你却绝对不能感受到他的笑意,那绝对是种苦笑,就像手中端着的那杯苦酒。
  “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更不知道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我只知道,我要找到一个小镇,一个叫丰水的小镇。”
  卖酒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天涯,一字一顿的继续问道:“你知道丰水镇在哪?”
  天涯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目标,就不会这么迷茫,不会这么烦躁。是的,他有些烦躁了,他烦躁的时候喜欢把手放到刀柄上,这是一种习惯,却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能练就的习惯。
  卖酒人却似乎没有发现。他继续追问道:“你到丰水镇去找什么人?”
  天涯惊讶了:“你为什么知道我是去找人?”
  卖酒人笑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嘲笑天涯没有常识,但是他依旧耐心的解答道:“难不成你去找水喝?”
  天涯也笑了,他笑的时候,风轻云淡,微微皱起的眉头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只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而已。
  “我去找一个人,听一个故事。仅此而已。”
  卖酒人惊愕的问道:“你去找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天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笑了,他当然是去找一个女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往往漂亮的女人比不漂亮的女人更加让人难以忘记,天涯也是个男人。
  “她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卖酒人突然感慨道。
  天涯点点头,没有承认却已经承认。
  “美酒,美人,自古英雄都爱。可惜了。”卖酒人似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惜,英雄好酒色的不少,好酒色的却很少是英雄。”说完,他竟然端起天涯放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原来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天涯想道。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卖酒人突然说道。
  天涯点点头,有花香的味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淡淡的香气就像是一个绝色女子的体香。有酒的时候必定不会缺少美女,即使没有美女也会有酒,这个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好笑。
  “十年之前,我也在流浪。”卖酒人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别样的光芒。
  “流浪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吗?”天涯摇摇头。
  卖酒人继续说道:“流浪是一种资本,也是一种疾病,一种染上了就无法治愈的疾病,直到我遇见了她。”
  “她?”天涯惊愕。
  卖酒人的眼神里露出痛苦的神色:“是的,她,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天涯不语,女人其实都很漂亮,只是缺少人去发现她们的美。女人的美丽多半来自于男人,一个真正懂得欣赏美的人才能发现真正的美女。
  “十年之前,我大概和你一样年纪吧。”卖酒人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我年轻的时候,走到哪都是风景。”说到这的时候他似乎笑了一下。任何一个人回忆起年轻时候的自己都会忍不住夸奖一下,这就是人的通病。
  “家的记忆已经很淡了,淡的就像这大海的咸味,只是偶尔想起的时候,能够忆起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只是遥远的记忆就像是遥远的落日,只在听风的时候想起。”他似乎沉浸了。“印象中,母亲大人的影子最为清晰,然而最清晰的却是我年轻时候的一件错事。”
  “什么错事?”天涯追问道。
  卖酒人的表情突然变的很怪异,他看着天涯道:“那是我唯一一次真正后悔过的一件事。我和母亲大人吵架,年少冲动的我砍死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牛。”
  “然后呢?”
  “然后……”卖酒人的表情慢慢的舒缓:“然后我就长大了,我把那头牛给杀掉,做成牛肉干留给母亲,然后带着几个硬干粮离家出走。”
  他笑了一下,看着天涯,似乎等待着天涯说些什么。天涯终究也没开口,卖酒人继续说道:“我做过酒楼活计,做过铁匠铺学徒,卖过包子,送过信……所有能挣钱的活我都干过。我很累,累的像条狗,可是我不后悔,从来都不后悔。”
  他又顿了一顿,似乎在酝酿着下面的话语:“我突然觉得,赚钱才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有钱赚的时候总是好的,只是太累,所以那天有一个同乡的伙计找我做一笔大买卖的时候,我一口答应了。从此我加入了一个组织,专门打架的组织。时间久了,我才发现,打家劫舍,根本就是愚蠢的人才干的活,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冒这种傻气?所以,我在三天之后就离开了。失去工作的我只有一文银子,晚上我睡在浴场,只需要三个铜板就能睡一晚上。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有钱赚才是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所以,我决定永远都不做穷人。”
  他突然停住,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酒杯。
  “然后呢?“天涯问道。
  “然后,我努力打拼。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找到我,把我带到一个很大的庄园里。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专门教人经商的地方。我在那个地方开始了我的初恋。”说到这,他突然笑了,脸上有种叫温柔的东西。
  “那是个极美丽的女孩,身材很高,腰很细,胸脯也很高。最难忘的是她温润的话语,还有身上的茉莉花香气。师父把我们从庄园带出来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我。”他的表情有些暗淡,继续说道:“我只是个穷小子,而她是个美丽的天使。从那以后我就不再相信这个世间还有真爱这种东西存在。”
  天涯打断他的话说道:“你是谁?”
  卖酒人似乎愣了一下,笑道:“我?母亲喜欢叫我儿子,女人喜欢叫我宝贝,朋友都叫我浪客,其实我更喜欢孤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淡然,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
  “浪客孤刀?”天涯惊讶道。
  卖酒人点点头。
  浪客孤刀是个名号,是个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名号。但是一个人太有名气了,也不是件好事,就像他,只能躲在这种万里无人烟的地方苟延残喘。
  卖酒人似乎感叹了一声,自己倒上一杯酒。
  “有花的味道传来,你闻到了吗?”卖酒人突然说道。天涯摇摇头,他似乎已经沉浸在并不精彩的故事里面。
  “我走了十年,给自己铸了一把刀叫孤刀。孤独是一种病,而我似乎病入膏肓。”他把杯中的酒喝尽,仰天大笑道:“我练就了一种功夫,一种没有功夫的功夫。正是这种功夫,让我横行天下。其实我并不知道什么叫功夫,我只是比他们稍微聪明了一点而已。我懂得他们的弱点,一个人如果有了弱点,那么他就一定能被击败。所以,我一边经商,一边行走。从燕京到楚地,从山脉到沙漠,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我的生意,我需要的是传奇,一个从无名小卒到天下第一豪富的传奇。”
  天涯愣住,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名满江湖的浪客孤刀竟然富甲天下。
  卖酒人笑了,他轻轻地摩挲着手掌道:“你不相信吗?”
  天涯摇摇头,又点点头:“当年名满江湖的浪客孤刀原来就是神秘的听月楼楼主,江湖中谁听到这个消息也不能保持镇静。”
  听月楼?那是个很遥远的名词了。
  听月,你能听到月亮的声音吗?当然不能,但是听月必定是女子,还是个漂亮的女子。
  “成名江湖是我想不到的,我只是一个商人,带着防身用的刀。十年的时间里,我和很多人搏击过。他们中间有很多武林高手,最后却全都失败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失败吗?”卖酒人突然问道。
  还没等天涯开口,卖酒人就接头说道:“那是因为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一个可以致命的事实。”
  天涯在等着,等着这个神秘卖酒人的话。
  卖酒人却笑了,他的眼睛里有天涯看不懂的东西:“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天下最厉害的武功不是招数,不是秘笈,更不是武器,而是……不怕死!当然,不怕死的只是莽汉,不怕死加上聪明,就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功。他们在练习复杂的招数的同时,忘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都死了我却还活着。”
  天涯似乎愣住了。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是坏人,只有坏人才不会被人欺负。”卖酒人突然说道。
  天涯只能点头。
  卖酒人笑道:“我历经十年打拼,创下无数家产,在江湖上莫名其妙的被戴上浪客孤刀的大帽子,我想,我这一生接近传奇了。可是……可是……”他的表情变得痛苦而挣扎。
  “可是什么?”天涯问道。
  卖酒人叹了一口气道:“问苍天此生何必?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属于别人的女人。”
  天涯有些动容,却什么也没有说。
  卖酒人继续说道:“她骄傲,敏感,自尊却单纯,傻气。我总能轻易的被她抓住心。我历经江湖,历经商场,见过多少尔虞我诈,又见过多少美女,可是……”他竟然停住,一句话也不再说。
  天涯也不说话,周围的气氛有些怪异。
  有花香的味道从远方传来,卖酒人捂住胸口:“刺骨的花香。每当清风和白云相约而至的时候,我总能想起她,精美的面孔,傻傻的样子。”他似乎又沉浸在回忆里。
  天涯有些着急道:“然后呢?”
  卖酒人停顿了好长时间后回答道:“然后她死了。”
  “死了?”天涯叫出了声音。
  卖酒人点点头,似乎在抑制住内心的痛苦:“是我,是我逼死了她,她原本不应该死的。”
  “为什么?”天涯的声音提高了许多。
  卖酒人说道:“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她死后我就来到了这个地方,等一个人。”
  “等谁?”天涯动容道。
  卖酒人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了许多:“等你。”
  “等我?”天涯有些不可思议。
  卖酒人笑道:“是的,等你。你手中的那把刀就叫孤刀,我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孤刀?”天涯有些惊愕。孤刀,是江湖中的一个传奇,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更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从浪客孤刀失踪后,那把传奇的孤刀也销声匿迹。
  孤刀,是江湖中兵器的代表。那是一种敬仰,一种绝对的权威。孤刀,代表着一切的孤独。遇见了孤刀,你就要分离。就像传说中的离别钩。
  黑色的刀,通体暗淡。
  “你明白了吗?”卖酒人突然问道。
  天涯摇摇头,又点点头。
  卖酒人笑道:“总有些风花吹不散,多少人会留下一些遗憾。这本来就是个遗憾的世界。”
  天涯摇摇头。
  卖酒人继续说道:“有刀并不一定要杀人,有武功也并不一定要打斗,只要能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这一生就不会有遗憾。”
  天涯点点头,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我要走了。”卖酒人突然说道。
  “去哪?”天涯追问道。
  “去找一个人,了却一段故事。”卖酒人淡淡的说道。
  “你去找一个女人?”
  卖酒人叹了一口气道:“你和她太像了,如果不是你的年纪,我一定会以为你是她儿子。”
  天涯笑了,他当然不可能是她儿子。
  卖酒人笑了笑道:“我不知道我要等谁,我只知道我在等一个人来听我的故事。就像你不知道要找谁,只是听一个故事而已。”
  天涯笑道:“你错了。”
  卖酒人愣住:“我错了?”
  天涯点点头道:“我要找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你不是。”
  卖酒人笑了:“恰巧,我要等的也是个美丽的女人,刚好你也不是。但是……”卖酒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却听了我的故事,而我也说了一个故事。”
  天涯笑道:“所以,我也该回去了。有女人的地方条件肯定不会太差。”
  卖酒人的目光突然望向远方,那里是一片雪白的小花。似乎又有花香的味道传来,还带着一丝缱绻与不舍。“那叫三月雪。”卖酒人自语道。
  “我该走了。”天涯说道。
  卖酒人笑道:“我也该走了,我在这个地方坚持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人听我的故事,此生无憾矣。”
  天涯问道:“还去找那个女人吗?”
  卖酒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她已经死了,我找一个死人有什么用?十年之前我在流浪,十年之后我还会流浪。孤独是一种病,一种染上了就无法治愈的疾病。”
  天涯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卖酒人笑道:“你真的明白了?”
  “是的,我真的明白了。孤刀,注定孤独。即使有多么耀眼的辉煌也只是昙花一现。多么美好的爱情也最终如同朝露,随着时光的脚步风化在岁月里。痛苦,幸福,快乐,悲伤,这些是生命中必须经历的,经历过痛苦才能体会快乐,经历过离别才能感受到相聚。”
  卖酒人点点头,向着海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去,他已经老了,但他的身影却是如此年轻。
  天涯望着卖酒人的背影,淡然一笑,向着相反的方向大踏步走去。他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远。
  “孤刀,只是一个孤独的传说而已。浪客孤刀亦是江湖的传说而已。经历过灾难才能明白珍惜的可贵不是吗?”天涯紧紧握住那把黑色的刀,向着远方走去。
  天色越发黯淡,竟然有雾。明天或者是个好天气。

                         (散文编辑: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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