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信阳街上一片寒冷，所有的居民都关门闭户，偶有几束灯光从窗口抛洒到街面上，托起整个夜晚的寂静，时而一阵寒风吹打着卷闸门，哐当哐当地响，冉家巷子的狗吠声也在渐渐消失。
　　唯有信阳乡政府依然灯火通明，热热闹闹，余音回荡，云书记陪工作检查组还在喝酒……要直到喝醉，这是常理，因为上级来检查工作，下级不醉，又该谁醉？
　　“酒醉心明白。”云书记尽管醉了，那份热情和礼貌待人的心情始终不会醉，至少不会忘记要送客人，送上车、送出大门，直到那车子上的红色尾灯消失在他的眼中为止。
　　云书记站在大门口，送走了客人，眼睛朝街上环视了一圈，随着做几个扩胸运动，好像要极力扩出所有的酒气，同时有一种客去主人安的感觉。
　　风乡长酒量十分有限，喝到中途就退堂了，急忙拿人将他扶到床上去，这是他发誓戒酒以来又一次喝醉，醉如稀泥，两个棒劳力都够扶了。他上楼时，一面喘息不定，一面闹着酒话：“我醉了，醉得值得！人生能有几回醉，今天的工作检查得到领导的肯定和赞扬，是很难得的。不过，现在的检查也说不清楚，是讲几方人，工作再做得好，陪不好，喝不好，玩不好，人家不高兴，也等于没有用。”他是酒醉吐真言，要是没有喝醉，根本就不会这样说。
　　寒冷从窗外渐渐袭来，在食堂吃饭的、烤火的、玩耍的都陆续离开。炊师傅感到十分疲倦，早就想回家休息，可是……他站在灶边，眼睛环顾四周，又凝在锅中那一摞未洗的碗盘上，思绪万千，脸上不时泛起一阵愁苦，心里在想，这样的接待要持续多久，何时才结束这种人生的差事呢？不，不！持续多久都可以，话说回来，在政府食堂煮饭也算是一分较好的工作，而且很稳定，再说当初也是自己决定来的，而且还找了“后门”。
　　炊师傅喜欢浪社会，二十一岁成家立业。铁匠、木匠、泥水匠，样样做过，可是艺多不养家，都没有做得发财。后来，又先后到广州、上海、福建和浙江打工，不出远门无事，出去就生病，不但没有找到钱，反而拖了家庭债务，最后只好赶着回家的路。
　　辛巳年三月，他找了一个八字先生算命，说：只能在家，不能离外，四十岁以前是“豆腐做船底，灯草做艄杆，划起来几翻几翻……”，四十岁以后才上正运，今年是占太阳星宿，“男子占太阳，喜事两三场；女子占太阳，病倒不离床。”太岁逢贵人，喜事来临，求财有望……
　　——果不出料。
　　同年十月，信阳乡政府要招一名食堂炊事员，其条件是：最好是男子，四十五岁以下，婚否不论，初中文化，身体健康，讲究卫生，会厨艺，且有一定的应变能力和家庭经济实力。前来应骋的人很多，最终都不合格，炊师傅也是其中一个。
　　炊师傅是高中文化，但是不会厨技，经济实力较差，自然不必细说。后来，经熟人开“后门”，好不容易才轮到他。
　　他在这里煮饭三年，所得收入除了还清债务以外，还有一定的积余，甜头大大的有，再说这份工作来得很不容易。所以，他十分珍惜，想好好干下去，或许有个好的出头之日，每当想到这些，所有的愁苦和劳累又化作一丝希望，疲劳消失在窗外。
　　“辛苦归辛苦！还是要收拾干净利索，与其说明天早上来洗，不如现在就洗了，因为明天还有明天的接待，明天又有工作组要来信阳检查工作，而且早上还要起早……接待是大事，无论如何也要接待好，不辜负人家领导的希望。”炊师傅自言自语地说。
　　云书记正准备回到寝室休息，前脚未踏上楼梯，“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他被腰中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
　　“喂；请问哪位！”
　　“喂；云书记吗？我是水场合。”
　　“是！嗷——领导；你好！有什么指示？”云书记问。
　　水场合说：“是这样——根据县委政府的安排，准备明天到你们那里来进行年终工作检查，你看……”
　　“那好，欢迎，欢迎来指导工作！是早上来，还是下午来，有几个人？”云书记问。
　　水场合说：“准备一早来，有四个人，主要是来学习经验。”他故意谦虚道。
　　云书记一边接电话，一边转向食堂。他跨进食堂门，身上打着寒战，道：“炊师傅，明天早上再多安排一桌饭，水场合们有四个人来检查工作，那人有点不好接待，生活要搞好一点，如果时间来得及，最好做个‘野味’。”他生怕炊师傅听不着，或者听错了，就大声地说。
　　炊师傅正在洗锅，特别用劲，好像要洗掉所有的锅渣和烦恼，他听到云书记喊，急忙转过身来，右手拿着刷子，左手撑在灶上，半躬着腰板，听云书记安排。云书记话音刚落，炊师傅直起腰来，有点为难的样子，道：“要吃野味！有点困难，怕办不到？”
　　云书记迟疑了一会儿，道；“反正你尽量想办法安排好，这是一件大事……”说着，他转身回到寝室休息。
　　对炊师傅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不但要安排，而且要安排好，至于做些什么配菜，用什么方法做得更好，让人家尽量合口味，吃得舒服，心里很高兴，那才是他唯一的选择。虽然他心里不时泛起一阵愁闷，但还是感到很乐意，毕竟是自己的生意，生意兴隆是好事。古话说：“开起店门，是望客进嘛。”好歹一餐接待下来，也是几十百把块，如果再加上一个“野味”，那就至少是一百五六十块，赚五六十块没有问题。
　　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常常这样划算，那百般愁苦就飞到了九宵云外，于是……晓王二狗回来没有……他始终在猜想。
　　水场合挂了电话，走进卫生间小便，又回想起在金果乡检查工作时，受到热情的款待，吃了一餐“野山羊”肉，心里乐滋滋的，道：“他妈的，我工作三十几年，还没有吃过那野玩意呢，好——真够意思！”他又吞了清口水……此时，一股尿臊气冲起来，他赶忙转过头，连厕所也不冲洗就往客厅里走，边拉拉链，边朝沙发上坐，道：“管他妈的三八二十四，每年就这么一次检查工作，跑几个乡镇风光风光，机会难得，我觉得让他们好好接待，也是应该的。”
　　“话说回来，‘千里求官是为嘴’，我这把年纪了，又图个啥？工作行不行是另外一回事，首先要搞好生活接待，生活搞好了，工作就上去了；生活搞不好，光是工作搞得好，又管屁用，照样拿不到名次，搞得不好还要落后……”
　　水场合得意忘形，皮笑肉不笑，转了一圈，又自语道：“云书记，我不过是先打电话通知你，使其你知道我明天要到你那里来，懂得起与懂不起，那是你的事情，反正名次的决定权在我手里，尽管有三个人随同一行，但名次还是我说了算，如果满意了，我说你行就行；不满意，我说你不行就不行。”说着，连脚也不洗，袜子也不脱，就拖着两只拖鞋，啪嗒啪嗒地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