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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老克勒——四姨爹（短篇小说） 四姨爹屋里是弄堂里出名格清洁卫生之家。 解放以前他是洋行职员，很讲究脸面的外表仪容，每天一早起来梳洗完毕，他就会脸对着镜子照上半天，一边嘴里吹着杨格口哨，一边手里拿着小牛角梳子，横梳直梳，梳得搽了生发油的头脑壳上没几根头发，呈光斯亮。衣着也挺讲究，自然是西装领带熨烫的毕刮斯挺。邻里同事戏称他的裤脚管为11路电车。 俗话说：自然物以类聚，人以趣投，门当户对。他老婆淑芬解放前也是有钱人家的闺秀，生活自然同他一样讲究。他家再穷落魄，也会从表面看不出一点衰败破落的痕迹。吃西点，喝咖啡都是那时养成的习惯。自然他老婆很少会去对过马路上买来上海格四大金刚，大饼油条，老虎脚爪、麻油馓子、脆麻花等中式早点。即使他老婆买来中式点心，他也不肖一顾，嗤之以鼻。即使家里穷的只有喝稀饭的钱，他宁肯去凯司令花上金贵的价格，去那里买奶油蛋糕吃。他老婆理解他，男人在外洋行做买办就得要有体面的仪容仪表，和派头否则会被人看不起的啊。 吃过早餐，四姨爹下意识习惯地在胳膊下夹上黑色牛皮公文皮包，梳理得铮光斯亮格头上，即使苍蝇停上去也会打滑的，那些弄堂里做玻璃杯的身材窈窕曲线毕露穿着花色旗袍的年轻女子，随手从房门口的木头衣帽架拿起一顶铜盆帽戴上。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根斯迪克拐杖，西装革履，油头粉脑，神气活现地出现在弄堂里。 一阵甜酥的粉脂香气香气袭来，此时，那些弄堂口出现了做夜市生意的“玻璃杯”（解放前陪酒舞女的称谓）身材窈窕曲线毕露穿着花色旗袍，带着一夜疲惫搽着口红胭脂的脸，穿着高跟皮鞋，扭着这腰肢，手里夹着烟雾缭绕的美丽牌女子香烟，鞋跟敲击着弹格路发出，“嘀笃、嘀笃”的声音，手指的指甲染着血红色豆蔻红的指甲油的年青漂亮的女子。 “嚯哟，四少爷，打扮得嘎漂亮挺括，去上班啊？”这些晚归的艳丽漂亮的玻璃杯陪酒舞女，就会主动的跟四姨爹打招呼。 这是四姨爹的抬得高高的藐视一切的头颅，就会微微地朝那些小女子点头一笑。年青女子身上散发出带着肉体桂花粉脂香甜气息，就会直冲四姨爹的鼻孔。眼前那张妩媚的脸，如花似玉绽放出甜美让男人迷醉的浅浅小酒窝。 “家花没有野花香”，四姨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会冒出这样的此举后来。呵呵，好色贪美也许是那人的本性。对于表面绅士，举止大方，彬彬有礼的洋行买办，也在私底下暴露出男子好色的本性。 “四少爷啊，侬勿要忘记太啊拉，有空哦，带侬客户到啊啦迭得来谈生意啊，啊啦陪那跳跳舞，吃吃酒，保证那生意谈的好白相的开心哦！” “哦哟，好好，一句闲话，保证保证，有侬嘎漂亮格小姐，帮忙谈生意生意哪能会不好呢。” “呵呵，有啊啦四少爷侬这句话，啊啦就开心了。呶，四少爷小意思，迭包进口咖啡侬拿去上班格晨光冲一杯喝喝噢。”玻璃杯洪玫瑰小姐，从背着的皮包里拿出一包东西朝四姨爹的手上塞了过去。玫瑰丰满窈窕曲线毕露身上，洋溢着有人的肉香性感的气味，一张漂亮妩媚的如花似玉的脸，和年轻女子丰满高耸的乳房，在四姨爹的眼前晃动不停。肉感性感十足，年轻女子的肉香味熏得让有些岁数的四姨爹承受不了这种性感的诱惑，“窈窕女子君子好逑，好一个玻璃杯西施美人！”四姨爹感觉裤裆里一阵骚色。他并没有去接玫瑰递来的那包进口咖啡，他迅速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玫瑰小姐丰满的胸口使劲抚摸了一把，吃吃嫩豆腐。然后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下。对玻璃杯玫瑰小姐说： “哦，对不起了玫瑰小姐，晨光勿早了啊啦要去班上了，再见，再见，后会有期！你的情我领了，咖啡还是侬留着自己喝，啊啦洋行里有的是啊！以后侬喝完啊啦送侬好了！” 四姨爹是浙江宁波人，以前家里也算是个大户人家，他小时候读过几年洋学堂。老婆淑芬聪慧秀气，琴棋书画也会两下，娘家也算是个门当户对的小家碧玉的人家。特会把持家业，尽管家里孩子多，全靠四姨爹一个人赚钱养家糊口，解放后生活拮据。能干的老婆，总能把家里的上上下下打扮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这也让四姨爹对自己的老婆敬爱有家。 四姨爹以前在洋行做买办自然经常会同人谈生意，自然都在酒吧舞厅谈生意。和玻璃杯年青靓丽的女子经常在一起陪客户喝喝酒，跳跳舞，和舞女玻璃杯们调调情开开玩笑也是家常便饭的事，自然对有名的舞厅酒吧非常熟悉，认得的玻璃杯舞女也不少。尽管妻子对他有情关爱，持家立业照顾家小。但是，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四姨爹人到中年，但是人非常讲究仪表风度，说话不急不慢，低声细语，彬彬有礼，行头挺括干净，风度蹁跹，做事有礼有节，尤其是对女子温柔又加，让玻璃杯舞女们非常愿意陪他跳舞说话。出于工作职业的需要，四姨爹疲于应酬，为酒吧舞厅带招来人气，也为自己的洋行带来了丰厚的利润。讲究派头气派的四姨爹宁可克己自己，他出手阔绰大方，给玻璃杯舞女们的小费自然不菲。当然玻璃杯舞女们，自然把他当成款爷来伺候，百依百顺。啊哈，四姨爹正是坠落花丛。整日里漂亮的玻璃杯舞女围着他和客户转，洋行大把大把的赚钱，他也由一般的职员上升到洋行里的襄理这一级别。他把在洋行的收入全部交给了妻子，也在私下里做一些其他的外快生意有时间和玻璃杯舞女们寻找快乐刺激。 妻子淑芬对四姨爹私下的事也早有所闻，在枕头边吹风说： “阿四，奈男人啊做生意需要，在外头花插插，我看不到，眼不见为净，眼开眼闭也算了，侬要娶小老婆进门我就不答应了。到晨光侬不要怪我勿客气跟侬吵相骂噢，啊啦丑闲话讲在前，先警告侬一声。” “阿芬啊，老婆，我晓得，我晓得格，我不会做得太出格咯，侬放心，我咯好老婆。”说着四姨爹就会用自己的嘴唇去亲吻妻子的红唇，堵住阿芬的嘴。然后轻轻地温柔地吻着阿芬的娇羞脸和抚摸着肌肤如凝脂般的柔润娇爽瘦小的身子，他经闭着眼睛，仿佛在他身子底下躺着的不是妻子，而是迎合献媚自己的年青漂亮、体态丰满的玻璃杯舞女。玻璃杯舞女交际花窈窕娇柔妩媚的身子这属让他痴迷。 “死老头子，侬身上科龙香水喷得来喷喷香，是来浪勾引刺激野女人伐？！真有劲啊。” 阿芬一边娇柔着喘着粗气，一边故意在丈夫四姨爹的屁股上拍上一巴掌。 四姨爹在男女关系这一点上把握很有原则性和分寸，尽管痴迷留恋这是钱多花些罢了，当然这些交际花们也知道她们之间之多为金钱所作的逢场作戏的交易，谈不上感情之类的东西。他对老婆的情感底线从不突破，他认为妻子兢兢业业为他操持家庭也不容易，对自己的职业也很理解，他和阿芬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门当户对，当年也是自己紧追阿芬不放。所以自己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了。 四姨爹在过年过节的时候会带着烫着波浪式头发，身穿丝绒旗袍，脚穿高跟皮鞋，肌肤白皙，身子娇小玲珑，鼻子上夹着金丝边眼睛，看起来像大家闺秀文化淑女形象的妻子和全家老小，坐着黄包车去南京路上的凯司令、红房子去吃西式大餐，或者去欣赏西洋歌剧表演，每每至此，手拿斯的克文明棍，头戴尼子铜盆帽，鼻子上夹着金丝边眼镜，皮肤白净，身穿西装行头笔挺的四姨爹就会慢慢悠悠趾高气昂，出现在弄堂口，不时地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德国进口怀表来看看，让弄堂里的邻里羡慕不已。 本来嘛四姨爹打算多赚一点钱，过几年那金条去对面太平坊订一套独门小三楼洋房，搬出叶家弄提高自己的身份档次，以和自己老克勒的身份相匹配，叶家弄嘛毕竟还是下等平头百姓的杂处之地。没想到不久上海解放了，洋行也随之倒闭，他失业了，他的愿望也成了泡影，还好他手头有些准备订房子的金钱结余。只有出账，没有进账，老婆过日子也克扣起来了。小孩子的衣服也开始，新三年旧三年，过了阿三阿四穿三年，泡饭酱菜油条的苦日子。也不敢像以前去凯思林、俄国西餐馆吃大餐了。但是淑芬对自己一贯爱干净，头发梳理的铮亮油光，讲究派头气派的老公四姨爹总是网开一面，照旧让他西装革履地斯迪克去南京路铜仁路口的上海咖啡厅吃西点早餐。偶然，他装模作样显示一下有钱人老白领的派头，故意去凯思林买一些西式糕点，领着包装精美的西式糕点，也故意不走近路绕着路在弄堂里多走点路，让邻里们看看他洋派的生活。这是他穿的火箭式尖头皮鞋的鞋掌铁钉，清脆的碰击弄堂弹格路“嘀笃、嘀笃”的声音，在他听来仿佛无比荣尚和美妙。 邻里们见了会问：“四姨爹啊，开洋荤，又去吃西餐了吧！” “哈哈，彼此，彼此。”头戴礼帽西装革履的四姨爹嘴上打着哈哈，手里提着西式糕点礼盒，故意朝着站在弄堂里家门口，嚼舌头晒太阳的妇女老人和出摊的小贩人多的地方跑去和他们打着招呼——执台型（有面子）。 51年四姨爹，去了一家工厂坐办公室做了供销员。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出差，穿着起深蓝色中山装，头发衣着笔挺干净，鼻夹金丝眼镜，胳肢窝夹着黑牛皮公文包脚穿三节头牛皮鞋，斯斯文文，慢条斯理的说话，腰板笔挺，一早出现在弄堂口。以前的玻璃杯舞女去了纺织厂做了挡车女工，做夜班下班和去上班的四姨爹在弄堂口碰到。 “哈呀，四少.......”四姨爹没等梅说下去，急忙朝她摆摆手，说道： “侬好啊，梅小......，哦哟勿对，现在解放了，不许喊少爷小姐，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我也有姓有名，侬喊我纪壮飞同志，纪同志好了。” “哈哈，纪同志？真清爽斯文啊，好好吧，老纪同志思想进步真快啊。到底是有文化格人，上班去啊？有晨光帮我写份工作小结好吧？” “好好，梅同志一句闲话！回见，回见！”四姨爹依然很有仪态绅士风度地和梅打哈哈。 三年自然灾害，布票，肉票、粮票紧张。买不起做不起衬衫，淑芬就和邻居小姐妹们自己动手，用零碎的白布头拼拼凑凑，刮浆糊背硬撑，缝缝补补做了几个假衣领子。外表看看蛮登样，蛮挺括，脱下来一看，只有一个衣领子和固定的袖带，下半局是空的，上海人美称为节约领。四姨爹出差外地，爱干净，去混堂里汰浴，脱出毛衣后，混堂里的外地人看了捂着鼻子嘲笑了他起来。四姨爹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他们笑自己穿得半截子的节约领。 外地人并不住了，笑着对四姨爹说：“哎同志，你们上海人外表看起来穿得漂亮来，脱出衣服来，里面破破烂烂啊！爱面子，耍小聪明，驴子屙屎外面光堂！哈哈！” 四姨爹心想：“奈啊，领头翻翻，老白虱交关（交关，上海话：很多的意思）” “看看你们上海人打的毛衣，五颜六色，花花绿绿，好看倒是好看，光看领子还蛮好的，脱下来一看像小丑，都是拼凑起来的零碎毛线打得嘛。俺们婆娘不会动这脑筋，想不出这个点子。”一位外地汉子说。 这话说得一向老克勒爱面子讲究派头的四姨爹，感觉塌了台，没面子羞愧的满脸彤红。 害得四姨爹以后去澡堂之前非解除自己的武装，才会去洗澡泡澡。 尽管后来四姨爹退休老了，或者生病，只要淑芬在，帮他缝补浆洗，依旧会西装革履，头发梳理的铮光斯亮，拄着斯迪克文明棍出现在弄堂口，依然回领着凯凯司令、红房子西式糕点买洋眼似的在弄堂里行走。 后来他的老伴淑芬先于他离开人世，四姨爹一下子没了方向。还好他女儿离得近，经常来帮他缝补浆洗，但他心里总是闷闷不乐。据说他脑中风，临死的时候死不瞑目，瞪着眼睛，还是他女儿理解老父亲的心思，给他浑身上下用热水洗身，换上干净的西装，梳理好没几根头发，抹上生发油，把斯迪克放到床上，握在他的手里，他才满意地离开了人世。 发稿于：2014年12月4日中午11时，上海西部龙柏苦雨斋。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