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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蓝色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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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5-03-05 12:00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蕙质兰心点击:
        

  小姑娘缨子九岁上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双凉鞋。那时在乡下凉鞋不叫凉鞋而叫“透风鞋”。还真是这么回事:透风!粗拙滞笨的千层底布鞋把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透不进去,鞋一脱,臭气熏天。透风鞋简洁轻便,鞋面上有精心设计的大大小小的好看的洞眼儿,一点儿都不捂脚。更重要的是它是塑胶做的,不怕水!下河可蹚水,雨天可岔雨。再方便不过了。
  
  夏天到了,村北的小河成了孩子们嬉戏的乐园,一天到晚喧哗着孩子们的笑闹。大人们在树荫下浣洗衣服,大老远就会听到那一声声沉闷而柔和的棒槌槌衣服的声音。小孩子们在水里摸鱼逮蟹捉虾、打水仗、追逐嬉闹,无拘无束地挥洒着童年快乐的天性。有不少小伙伴穿着凉鞋,在水里来去自如,甚至健步如飞。他们不再担心被扎着了脚、硌着了脚什么的——河底有的是不怀好意的碗碴、碎玻璃、带着利尖儿的草棍儿、凸起的尖锐的石棱等,阴险的河石蛋就更不用说了。有的地方还生长着很滑溜的绿苔,一不小心还会来个屁股蹲儿甚至仰八叉。但是有了凉鞋就不怕了,凉鞋底子特把滑。可是,小缨子还没有凉鞋,她得脱掉布鞋,光着脚丫子下水。她一小步小步一稳稳地慢慢地走,小心翼翼的。即使这样,一不留神还是滑到了——大大的一个仰八叉!水花四溅,颇具规模,小伙伴们哄堂大笑。小缨子的衣服几乎全湿了,好不容易从水中爬起来。羞愧难当!“一定得给娘说,要一双透风鞋。”在心里她又一次坚定了信念
  
  缨子是怯着母亲的。缨子好像从没见母亲笑过。娘的脸上仿佛成年累月地冰封着浓雾一样厚重阴郁的愁苦。对她们孩子们总是怒容满面,几乎没有耐烦的时候。不过缨子的母亲是个勤劳隐忍的人,她个头不大,身体也不强壮甚至可以说是孱弱的,但一家六口人的吃喝拉撒却全摊在她的肩上。她整天像陀螺一样从早忙到晚,忙完地里忙家里。缨子的父亲好像老在想方设法地逃避劳动,家里就更不用说了:缨子没见过他烧过一会锅、洗过一个碗。按母亲的话说:父亲的力是晃荡在头发丝尖上的(意思是金贵)。母亲还说,父亲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缨子不曾见过家里的油瓶倒,究竟油瓶倒时父亲扶不扶,她还真说不好。但是,她见过这样的情景:一茶壶水在炉子上坐着烧开了,白色的蒸汽滋滋地冒出大高,茶壶盖被催得砰砰乱跳,滚水噗噗四溅——吃晚饭的父亲适逢到厨房回碗,见此情景,大声吆喝:“水开了!”没人应,提高嗓音再来一声“开了,水!”。母亲在上屋不知忙着什么,一时走不开身,遂撂过来一句话:“就叫它先开着吧!”父亲嘟嘟囔囔很不情愿地把茶壶从火上拎下来。暖瓶就在炉子旁边放着,父亲是断不会把水冲进暖瓶去的。他向碗里盛了饭,躲瘟疫似地急三赶四地出了厨房。厨房父亲能不进就不进,能不多待就不多待。缨子的母亲父亲没辙,她吵也吵了、骂也骂了、闹也闹了,但父亲依然是“懒”,母亲最终不再指望父亲,自己干,吼喊着叫孩子们干。缨子很小就跟着大姐二姐干活儿。她干过各种各样的活计:洗锅刷碗不用说,打猪草、拾粪(这是缨子最不愿干的),用十指竹耙子搂枯柴烂叶什么的(沤粪用的)、除草、甚至割麦子等等。缨子很小就有这样的想法:人生来就是受罪的。缨子的娘除了身体劳苦,精神上还被磐石一样的东西压着。那时候,论成分、论出身,“地、富、反、坏、右”是黑五类,贫下中农最光荣。缨子家戴着那顶最高最重的帽子“地主”。一家人活到了尘埃里。爷爷每天都要扫大街,给生产队掏大粪。一有运动,胆小怕事的父亲就会六神无主像惊弓之鸟一样东躲西藏,但往往还是逃不了劫难。小小的缨子深切体会到了那种“四面楚歌”的恐惧。走在大街上她会情不自禁地溜着墙根儿走。缨子的娘怎会有笑脸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很少有闲暇的时候,尽管她没明没夜、连滚带爬地苦做苦撑,但到年终决分(生产队到年底按各家所挣工分分粮食)时,他们家仍是缺粮。
  
  缨子在家里并不是个受欢迎的孩子。她上面已有两个姐姐了,按父母的意思再生一个男孩就得了。农村家里没有男孩子是绝对不行的,会被叫做“绝户头”,是很叫人看不起的,也往往会受到欺负。可是,事与愿违:却又来了个丫头片子。娘一听又是个丫头,“哼”一声脸就扭向了床里,连看都懒得看那肉团一眼。父亲长叹一声抱着头靠着床腿蹲在了床尾。那年夏天,雨水充足,墒情好,玉米长势旺盛。缨子出生时正是玉米吐红缨吐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粉色的玉米缨儿像流苏一样纷纷纭纭的。奶奶就随手拾了个名子。奶奶说好歹是条性命,就叫她红缨吧,小名叫缨子。于是,大家就缨子长缨子短地叫上了,时间一长,竟对她漂亮的大名“红缨”感到了陌生拗口。有一年村里来了十几个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他们男男女女的,脸皮都很白净细嫩,都爱说爱笑,还会唱很多好听的歌曲。据说是来自省城。省城,那是怎样一个遥远繁华美丽的地方!缨子根本无法想象。知识青年们异口同声地说“缨子”这名字最好听,特洋气,像日本名字。什么?日本?缨子一听急了,才不要像日本呢!缨子知道日本最坏,“抗战八年”抗击的不就是日本嘛。“老日”“日寇”“小日本儿”“日本鬼子”“日本佬”常听人们这样恨恨地嘲讽地说起日本。在缨子看来日本坏透了,简直就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他们的旗子难看死了,就是一张“膏药”。缨子急赤白脸地辩白说:“我叫李红缨。”可是,并没有人在意,知识青年们嘻嘻哈哈地已转了话题:怎么会起名“狗剩”呢?他们朝向一个男孩子,那个叫“狗剩”的男孩子,脸一红一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间不长缨子就没母乳吃了,因母亲又在孕育。缨子刚满一周岁,弟弟就出世了。缨子就完完全全地被撇给了奶奶。缨子是奶奶带大的。缨子依稀记得曾咂摸奶奶的乳汁,那汁液是甜的。奶奶的奶苞像松松垮垮的布袋子一样吊着,右苞上有个铜钱大的疤痕,吃奶时她的小手指就常去抠捻那疤。缨子黏着奶奶,一会儿看不见奶奶都哭得不行。她隐隐约约记得,有一次奶奶不见了,她没命地哭啊闹啊,母亲凌厉的斥责无济于事,甚至拧嘴、打屁股都制止不了她的哭闹。母亲没辙只好让父亲骑上自行车把她送去给奶奶。原来奶奶走娘家去了。那是那样遥远的一个地方,有三十多里远呢!缨子觉得那是一个跟自己的村庄完全不同的地方,看什么都新鲜。缨子在那儿和奶奶在一起过得好快活。弟弟是全家的宝,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是弟弟的。重男轻女、年轻时外号“穆桂英”的外婆蹑着小脚来了,拄着的拐杖好像佘太君的龙头杖。她给弟弟带来了好吃食。夏夜里搂着弟弟躺在院落中的竹席上乘凉,一支小曲儿一支小曲儿地给弟弟哼唱,硕大的芭蕉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动。但是,对小缨子她只会恶狠狠地呵斥——她是那样地厌着恶着小缨子。弟弟长得虎头虎脑,结结实实,个头很快就赶超了缨子,超缨子了一个头。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是当哥哥的,而缨子是妹妹。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家里的优越地位,有恃无恐。他对缨子早就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了,不顺他的意时甚至大打出手。他不让缨子回家吃饭,说缨子是奶奶家的人,缨子就不敢回家吃饭。缨子从不曾想过他是弟弟,在她看来他就是一只老虎羔子。能不跟他照面就不照面,能躲就躲。她是怕着他的。可是,娘只有看见弟弟时,嘴角眉梢才有些微笑意。
  
  心里装有很多怕的、乖顺的缨子非常想要一双透风鞋,那渴念像火苗一样醒里梦里燎着她的心头。可是,有多少次,面对母亲阴沉的脸,她那本来已到嘴边的话却倏然地就消失了——她是一点儿勇气都没有的。但是,那天吃早饭时缨子终于对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娘端了一碗玉米糊糊坐在门槛上喝,脸色少有的平静,缨子瞅准机会踅摸到跟前,怯怯地嗫嚅出那在心头盘桓已久的愿望。娘应该听到了,她的声音虽小但异常清晰。可娘却无动于衷,不要说哼一声了,就是翻她一眼都没有。缨子的心就凉了,知趣地隐到一边去了。吃过早饭,娘照例拾掇厨房、喂猪喂鸡。叫缨子没想到的是,在娘把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冲她喊道:“走,到合作社(村民对村里唯一的一家政府办的杂货店的叫法)看看去。”缨子一愣,惊喜遂涌满了心胸,母亲已迈开稳健的步子走出了几步远,缨子欢天喜地鸟雀一样地飞过去——她跟母亲错开两三步的距离,她不知为什么不敢与母亲走齐。俩小脚儿急骤地倒腾着以竭力跟上母亲的步子。
  
  凉鞋的颜色没的说:不是黑色就是酱色。款式花型也不必说:大同小异。就这,号码还极度不全,成人的居多。当时无论什么都是匮乏的呀!不管怎样,母亲好歹选了一双。缨子上脚试穿,鞋并不大但也不算小,差不多合脚。但是,缨子知道这样是不行的。一双凉鞋都是要穿两三年的,断了折了,找一块儿塑胶粘上去再穿。那时的乡下大人孩子哪一个的凉鞋上没有几块儿疤痕一样的粘块呢?缨子太想拥有一双凉鞋了,于是,耍了一个小小的心眼儿:她的脚趾头稍稍弓起来了点儿,这样鞋子看起来就大多了。就听到母亲笑着说:“明年还能穿。”回到家里,缨子迫不及待地脱掉烂布鞋,忘乎所以地穿上这双酱色的凉鞋,结结实实地双脚踏在了地上,——母亲终于看出了端倪:“咦,脚咋把鞋顶满了?这可不中!鞋得退回去。”笑在缨子脸上凝住了。也许看到缨子极度的失望与沮丧,母亲的心软了,于是母亲柔声说道:“等等看,有合适的再给你买。”娘何时如此好脸色地温言软语地对缨子说过话?缨子直觉心头有股春风拂过。她没有迟疑,心甘情愿地脱掉凉鞋、拭去灰尘、装进鞋盒,郑重地交给母亲。那年夏天缨子仍然没有穿上凉鞋。
  
  缨子第一次穿凉鞋就穿上了一双彩色凉鞋——天蓝色的!那蓝是那样的鲜嫩漂亮,是最纯净最湛蓝的天空的色彩。但是,老实说缨子对这双凉鞋并不十分满意,内心里对此有着无法弥补的缺憾,缨子的心就老疙疙瘩瘩地不舒服。小伙伴虹的那双凉鞋才漂亮呢!简直是完美无缺。如果让缨子打分的话:虹的那双一百分,自己的这双左不过八十分。心里不由得就怨着父亲——怎么那么不会买呢?去的还是省城呢!难道省城不比县城高级吗?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父亲还是没办好!不过缨子也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有凉鞋穿了嘛!那年夏天,虹突然的就穿上了那么一双漂亮的凉鞋。在乌乌涂涂、黯淡无光的大黑色、大酱色的大路货凉鞋中,虹的那双鞋无异于天外神物。那鞋是蓝色的,透明,阳光下熠熠闪光。鞋子无比的精致、玲珑、秀美,真是十全十美!缨子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她大睁着眼,心儿轻颤,目光一遍一遍地揉摸那鞋子。目光被那鞋子黏附着了似的,她没法移开。女孩子们像炸了窝的麻雀一样,围着虹脚上的鞋子评论着、赞美着、惊叹着,唧唧喳喳说个不休。可缨子的嘴却越抿越紧,嘴角是抹不去的坚毅。也许是自尊心在作祟或者是自卑。虹的父亲在城里工作,虹有三个哥哥,虹是个娇闺女。这不同凡响的凉鞋就是虹的父亲在县城买的。不要说这么美观的凉鞋了,缨子的脚上还是一双烂了鞋面、露出大脚趾的布鞋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情绪在缨子的胸中弥漫。
  
  可在这群女娃中,虹与缨子最要好。缨子本是个很好脾气的女孩儿,从没见她跟谁制过气:红脸呀、吵嘴呀,更不用说打架了。她事事处处地让着人,温婉可人。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是宽怀大度,还是怯弱自卑呢?是好还是坏呢?再者缨子受到虹的待见,是缨子出了名的“爱干净”。缨子的鞋子即使烂了,也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绝不像别的孩子的那样:不仅鞋面上糊满了泥土,鞋壳里的底面上还滋腻着大厚的黑黑的污垢,看了让人恶心。缨子的脚当然是洗了又洗的,夏天就不必说了,冬天她每晚用热水洗脚主要是暖脚的,要不然躺进被窝脚大半夜还是凉的。虹大方地退出脚来站在草地上,一指凉鞋对缨子说:“缨子,你穿穿。”缨子笑了:“这怎么使得?”“怎么使不得!叫你穿你就穿嘛。”说着弯腰就要脱缨子的布鞋,缨子忙不迭地听从:“我自己来,自己来。试试,试试。”在一圈女孩子羡慕的眼光下,缨子诚惶诚恐地把脚套进了一只蓝色的凉鞋里——“哈哈,你的脚大了。”虹大声笑着说。缨子的脚像被烫了一下赶快抽出来,虹笑了:“没事,没事,穿吧。结实着呢,熟胶。”可缨子说什么也不再穿了。还是虹穿上好看,虹的脚小小的,配那精巧的鞋子再合适不过了。哪像自己的脚又大又笨——真想削掉一些。还真有“削足适履”这个词汇,读初中时她学到了这个词汇。她坚决不再穿的另一个原因是: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永远不会变成自己的。那么对自己来说那就是“镜中花”“水中月。与其让这些月呀花呀的东西烦恼着自己,不如果断地掐断那念想。但她清晰地感到在她坚韧地闭合心扉时,一个美好的愿望被收拢进去了。而虹的鞋子对缨子的目光来说就是个强有力的磁场,缨子的目光一不留神就被虹的鞋子吸附而去了,目光像个大舌头一样陶醉般地一下一下地舔舐那鞋子,缨子的心就隐隐地作痛。
  
  表面看来缨子还是缨子,跟以前并无二致。她轻松地、平静地、坦然地穿着布鞋一天天地走着夏季,蹚水时她脱掉鞋子,下雨时她提溜着鞋子。她不再央求母亲给她买凉鞋了,合作社里的凉鞋仍是老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如不要。她做梦都想要一双像虹那样的蓝色透明的凉鞋,但是又怎么可能呢!县城在缨子看来那是遥远得像在天边的地方,当然,比缨子奶奶的娘家远多了,也定会美丽得多。既然得不到,那么就宁缺毋滥!她可不愿“无论什么拾到篮里都是菜”。布鞋也没有什么不好,吸汗!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让缨子没想到的是,忽然有一天,父亲破天荒地要去省城办事。姐姐说省城比县城高着两级呢,县城根本不算什么。县城里有的东西省城里都会有,并且还大大地有着县城里没有的东西。比起母亲父亲温和得太多了,实际上母亲父亲不亚于吵孩子,缨子有时就觉得父亲很可怜。跟父亲说话缨子觉得轻松舒适,绝不像跟母亲说话那样,无论说什么,心头都是惴惴不安的,仿佛有一只受惊的小鹿在那儿蹦跳。在父亲动身的前一天傍晚,缨子非常仔细地给父亲描述了虹的凉鞋,要父亲给她买一双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缨子再三强调,父亲频频点头,满口答应了。
  
  自父亲跨出门槛的那一刻起,缨子的心就七上八下地不安定起来:时而喜悦时而忧愁;时而轻松时而沉重;时而明朗时而阴郁;时而甜时而苦。三天时间缨子仿佛过了三年似的。第三天傍晚父亲一脸灿烂的笑地回到了家。看见父亲,缨子劈头就问:“大,买了吗?”“买了,蓝色的。大记得清着嘞。”父亲高兴地说。缨子直觉心儿瞬间化羽,轻飘飘地飘出了嗓子眼儿,飘到了云彩眼儿里......同时,她也觉得心头的一块石头“咚”的一声落了地。她急忙去给父亲打洗脸水,当把半盆儿清澈的水一漾一漾地端到父亲跟前之后,她又去给父亲倒茶水。缨子一点儿都不急着拿到鞋子,尘埃落定,蓝色的,透明的,像虹的那样,还会有错吗?断不会的!当她从父亲手中接过装着鞋子的盒子时,她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轻微颤动了一下,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故作轻松地打开盒子,但是,她立时却傻了眼:怎么是这样的一个货物!呆头呆脑的,笨极了,就是家里的那头笨猪。父亲还以为缨子惊喜地说不出话来了呢,他喜不自禁地说:“泡沫的,在水里不会沉底,老飘着。很轻便。缨子,蓝色的,没错吧。”他自顾自地说:“按我的意思想买红色的,那红可真鲜亮,像石榴花一样。”“别光看,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脚?”父亲催促道。缨子的心那叫一个失落,譬如:欢悦的心情如红红火火燃烧着的跳荡着火苗,突然兜头一盆冷水泼了上去。这鞋子的底子有二指厚,鞋面很厚看起来非常夯实,蓝色但不透明。咋看咋不合心意,她是喜欢“精致”风格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面对事实吧。她很不情愿地把脚套进鞋子里,踩在地上,“大了。”她想。“中,还怪合适嘞。”父亲说。“就得大点儿。兴许,后年还能穿。”母亲说。缨子什么也没说,她怕一张嘴就会流露出失落的情绪,她可不愿扫爹娘的兴。缨子不说话,爹娘就认为缨子是高兴着了。有什么不高兴呢?有凉鞋穿了,还是彩色的!这村里哪儿见过这个?
  
  不管怎么样缨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凉鞋了。缨子心里厌着可仍然穿着。不过,这鞋却引起了小伙伴们的极大兴趣。当然,鞋子在村里是也独一无二的,且是来自省城。省城是什么呀?如果说县城在天边的话,那省城还不在天外?小伙伴们真是没法想象,总之,那是个更神奇、更繁华、更富庶、更美丽的地方。比县城要美上百倍千倍。“不会沉底呀!”小伙伴们惊喜地说,让缨子一次又一次地脱了鞋子放在水里实验。“真是不会沉呀!”眼见为实。除了缨子的凉鞋,谁的鞋子不是一放进水里就沉下去了?用手掂掂:“真轻!”“太轻了,跟棉花一样。”他们都一脸的好奇。当缨子跟小伙伴们穿着凉鞋走在石板桥上时,缨子的鞋子跟小伙伴们的又有了天壤之别。小伙伴们的鞋底子都薄溜溜的且硬硬的,敲打着桥面“叭叭叭”地脆响,像放小鞭炮一样。缨子的鞋子却没一点儿声响。虹说:“缨子,你像猫一样。猫走路就是无声无息的。猫的蹄子上有棉垫儿一样的厚厚的软垫儿,你那鞋底子就像那软垫儿一样。”大家都“咯咯咯”地笑起来,缨子也笑了——她知道,虹在褒奖她鞋子的舒适,小伙伴们都喜爱着她的鞋子呢。“还是你的凉鞋好看,漂亮。”缨子谦虚地说。这是她的真心话,她还是喜欢虹的鞋子。自己的这双又粗又笨的,像“呆头鹅”!穿上这双鞋子,好像自己也变得又笨又傻。虹走上前来挽起她的胳膊诚挚地说:“还是你的好。”她俩胳膊套着胳膊,穿着蓝色的凉鞋,夕阳映着她们红扑扑的脸庞,脚板像蝴蝶一样贴着石板桥面上下翻飞,—对姊妹花!看到她俩的友谊,听到她们的互相恭维,一个叫花的小伙伴有点儿吃醋了,酸溜溜地嗔怪道:“你们的都好看。看,俺这老土。”她脚上是一双酱色的鞋子,就是村里合作社出售的那种。缨子跟虹站住了,回头,缨子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道:“你还别说,就数花的鞋子的图案好看呢。”虹跟着附和道:“对!对!”。花说:“你们就甭安慰我了。”这时,走在最后面的丽大声说:“有什么可沮丧的?大家不是都有凉鞋穿了嘛。”丽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凉鞋。是啊!大家都有凉鞋穿了。一下子似有一股清风拂过她们的心头,不约而同她们都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几个女孩子?着竹篮子,篮子装着浸透着阳光香味的洗净晒干了的衣服,说说笑笑,愉快地朝夕阳走去......
  
  不喜欢这鞋子,从内心深处来说:甚至是拒斥的。但是,鞋子也没有下过缨子的脚;但是,缨子对鞋子也是用心细心的。她晴天雨天穿,上学下学穿,下地下河穿,可那鞋子总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花常常咋咋呼呼地嚷嚷:“缨子,你是咋弄的,你的透风鞋总那么干净。”花的凉鞋上老是糊满了泥土,往往看不出鞋的本色了,并且,鞋里面还有黑泥垢。脚也老脏着,脚趾头上都是泥垢。缨子暗暗替她感到脸红的同时,总不能理解花为什么不洗洗呢?但她又不便给朋友建议,害怕伤了花的自尊心。缨子就爱洗,每天不止洗一次脚,洗脚,刷鞋子,有时用上肥皂、洗衣粉什么的,用刷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刷。然后,把鞋子放在阳光下晒,脚晾干了,鞋也晒干了,干干爽爽的,尘土根本不容易粘附上去。如果是湿脚湿鞋,走不了几步路,就会变成泥脚泥鞋。那是很让缨子嫌恶的。缨子也许天生就是个爱干净的小姑娘吧。夏天的午后,大杂院里像冬天的午夜一样静谧。大人们都歇午觉了,吃饱喝足了的猪躺在泥窝里很舒服地哼哼唧唧——缨子最看不惯猪了,认为它最脏。鸡们也都在自己满意的地方甜甜美美地做梦,还时不时发出“咕咕噜噜”的梦呓。狗狗们一条条窝在墙根的阴凉处,吐着大长的舌头,呼呼啦啦地喘气。太阳在中午的天空中,无拘无束、无遮无拦、淋漓尽致地挥洒着白炽的光,院子里白化化的一片,直晃眼。缨子家的窗台前有一棵老石榴树。它也真是老,躯干比碗口还要粗,弯曲、盘旋、扭动,像树根一样的遒劲有力,它弯弯曲曲的终于昂然地挺起了背脊够着了房檐。但是,枝柯很是寥落,叶片也异常稀疏。缨子就会想到老山羊零落的胡子;想到太姥(缨子对曾祖母的称呼)的头发——太姥九十多岁了,头顶上巴掌大的一片子都没了头发,光秃秃的裸露着铖光发亮的头皮。所剩细细的一小撮头发雪白雪白的,胡乱地在脑后捆了个捆儿,松松垮垮的,可怜兮兮。五月石榴花流火的季节里,老石榴树的枝头上也会象征性地挑上几朵花,但已不再挂什么果了。太姥说,它原来能结出又大又红的石榴,结得还稠。石榴籽核小,圆润又剔透,汁多而甜如蜜汁。“它老了!”太姥长叹一声。老了的石榴树当然撒不下浓厚的绿荫。石榴树下,摆置着一块浑然天成的大河石。这块石头一看就知道是河水长年累月冲刷的杰作,它的一切线条都是圆滑的,表面光滑又平展。它就充当了全院婶子大娘们的“锤布石”,无论谁家洗了床单被褥什么的,就会拿来,叠整齐放在上面用棒槌捶呀捶的,有的嘴里还配着小曲:“小二姐洗衣裳,洗的净捶的光。打发哥哥上学堂。骑大马,戴乌纱。十人见了九人夸。爹也笑,娘也笑,二姐笑成一朵花。”缨子听到了就想才不打发哥哥呢,再说也没哥哥可打发,自己就要上学堂。午后的院落里四周静悄悄的,缨子端来了一盆清水,坐在石榴树那薄薄绿荫下的锤布石上,双脚一挨那凉水,一股沁凉的感觉就立马传遍了全身,好不舒爽!她洗了脚,又仔细地刷了凉鞋,伸手把凉鞋搁置在阳光下,双脚踩在盆沿上。一时间,她觉得是那样的安静、平静、清静,一切都像熨斗熨过一样熨帖。阳光像变魔术一样,眨眼鞋子就干了,脚也干了。干爽的脚穿上干爽的凉鞋,她蹑手蹑脚地到上屋背起书包,她要上学去了。她可是爱学习的小姑娘,成绩不错,从小一到现在小三了一直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缨子燕子一样地飞往学校......
  
  那双凉鞋缨子足足穿了三年。穿了三年的鞋子还不怎么烂,一是鞋子结实,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缨子穿的爱惜。她穿鞋本来就省,穿上这双凉鞋更是小心谨慎,轻来轻去,绝不蹦呀跳呀的。第四年夏天母亲又拎出了那双鞋子,可缨子的脚再也装不进去了。母亲温和地笑着说:“算啦,再给你买一双。穿了三年,也值了。这鞋子还真是结实。”缨子如今已是初一的学生了,并且是在乡重点初中读的。全村就考上了她一个。家里的地主帽子早就摘了,恢复了高考制度,缨子的成绩又是那样的好,母亲看到了生活希望,她的脸上时常出现了笑意。
  
  ——原来母亲也是爱笑的啊!缨子想。
  
  读初中时,村里还有几个小伙伴,除了她到十几里远的重点中学(她被择优录取到该学校)寄宿读外,其余的就在村里的普通中学读,可她们读着读着就都不再读了,初中都没毕业。缨子却越读越有劲,历来都是班里的佼佼者。缨子刚强的母亲一定要供出一两个大学生来。初中毕业后,缨子以优异成绩被县城的重点高中录取。三年高中后,缨子又顺利地通过了大学考试,到省城读大学。最终留在了省城工作。缨子知道,这一切全凭母亲坚韧的支持与敦促。
  
  那蓝色的凉鞋最终归为何处,缨子不记得了,但那鞋子却深深地镌刻在了缨子的记忆里,很多年过去了,记忆越来越清晰,有时那鞋子会幻化成蓝盈盈的光影在她心头忽现,那蓝光就像蓝宝石的光一样,是那样的晶莹剔透、梦幻神奇、美轮美奂。透过那蓝光,她清晰地看到了儿时那贫瘠但不失温馨的村庄,看到儿时的伙伴,看到伙伴脸上那明朗纯真的笑靥,不知怎么她的心间就会弥漫着一种苦艾的清香,幽幽的、淡淡的,她的心就会酸酸涩涩起来......
  
  哦,过去的时光啊......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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