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已经沉睡，万籁俱寂。
　　夜，黑沉沉的，连一颗星星的微光也没有；黑夜，就像是用浓墨重重地把整个天际涂抹，漆黑漆黑的——黑得诡异、黑得令人恐惧！它犹如一双无形的巨手，正紧紧地勒住你的脖子，让你感到快透不过气来；它又像是一个撑开了的漆黑的巨口，正想把你一口吞噬……
　　冷风不停地刮着，寒冷刺骨！一列开往滨海市的满载着货物的火车缓缓地行走在这山野丘陵的铁道线上，两旁黑压压的田野、树木、山体不断地向后晃过；火车发出有节奏的“哐珰、哐珰……”的声音试图要击破这令人恐惧的黑暗；火车进站时所发出“呜！呜！呜！……”的鸣笛声在这阴森的午夜里格外的刺耳，仿佛让人感觉是发自苍穹的一种悲壮的啜泣。
　　一节装满几百箱100元券人民币的大车厢就挂靠在这列火车上，列车行走已经是第三天了。在这个车厢里，有三名人民银行的押钞员的和三名武警战士，他们守护着这一车厢的十几亿人民币。
　　几百箱人民币堆放在车厢内的两側，车厢门前留有一块小空地。已经是午夜四点多了，车厢里的煤油灯还在发出微弱的亮光，调运科科长赵仲武和另一个武警战士正在值班。在这个时点里人是最患困的，赵仲武双手不停地搓着，揉揉昏昏欲睡的双眼；他站了起来，打开手电筒，把亮光对准着车厢门方向，找个位置把它摆好，然后走到车厢门前，前胸靠在——紧绑在车厢门边上的一条粗大的麻绳上，双手哆哆嗦嗦地往裤裆里摸索着——正想往车厢外撒尿，忽然听到一声“呜！……”的一声火车鸣笛，他浑身一颤，粗大的麻绳（鬼使神差似地）突然一松，他整个身体随即被重重地甩出车厢外，淹没在这阴森森的黑暗之中……
　　
　　赵仲武，1952年出生，是滨海市的老三届知青，1969年下乡，在农村摸爬滚打了三年多，1972年12月，他调回了滨海市，安排在省人民银行工作。经过一个月的银行业务培训，他被分配在营业部工作。他是银行柜员，每天为储户办理人民币存取款的业务。他工作繁忙，有时，一上班就一直忙到下班，连去卫生间的时间都没有。
　　由于他工作出色，他入了党，1978年，赵仲武被调到货币金银处，负责货币的调运工作。
　　中国人民银行滨海中心支行管辖9个行政区的人民银行（市）中心支行，全省所需要的纸币和硬币都要靠滨海中心支行供应，每个月滨海人行都要到上海、武汉分行重点库调运各种券别的纸币和硬币。
　　人民币的调运有汽车调运和火车调运两种，汽车调运一般都在省内；火车调运都在省外，有时是调一个车皮，有时是几个车皮。像货运的“零担”一样是没有直达的，一路上要不断地中转调换火车。到武汉调运，一趟来回都要6、7天；到上海调运，最快的也要5、6天。如果是到更远的北方，一次调运都在8天以上。
　　火车货币调运在人民银行所有的业务中是最辛苦的，其调运环境极其艰苦，它对每一个参加者都是一种考验！
　　春秋时节，气候适中，对押运人员相对会好受些，就怕蚊子，火车一停蚊子就多，但这还算是小事，一到夏天或冬天，那才是受罪，凡参加过调运工作的银行工作人员（有时需要下属人行派员参加调运），无不惊叹其工作的艰苦性……
　　夏天，南方的平均温度都在30度以上，最高温度曾达到过41度，而在（太阳直接暴晒下的）室外温度又何止40度！车厢的铁皮被嗮得发烫，车厢里温度极高，在车箱里，每个人都脱光衣服，只穿一条内（三角）裤。火车开动时还好受些，如果是在中午又碰到火车停靠在旷野，人呆在车厢就像在火炉里烤，个个浑身冒汗，几天“烧烤”下来，人都要变成“肉干”。如果火车停靠时间久些，也只能在不远处找个无太阳光的地方呆着，随时还得注意火车开动时间。
　　有一年夏天的一个中午，火车停靠在一个车站上，几个人以为火车要停靠久些的，他们只穿一条内（三角）裤，下车后赶紧向有水龙头的地方跑去，才刚冲凉几分钟，火车忽然开走了，这下傻眼了，几个只穿内裤的人狼狈地跑到铁路公安派出所，说明了情况，铁路公安派出所立刻派车，把他们送到下一个火车站上车。
　　在这种高温之下，人是很容易中暑的，有些押钞员中暑过。有一年夏天，湖南省人民银行有一个55岁的工作人员在调运过程中，就因为中暑得不到及时的治疗，结果死在调运路上。之后，人民银行总行规定，凡超过55岁（含55岁）以上者，不得参加火车调运工作。
　　冬天，寒风凛冽，越往北走温度越低，零下几度，下着雪，人在车厢里就像在冰窟里一样，冻得直打哆嗦。
　　每次调运，他们都要带上几个八磅的大热水瓶，带上草席、棉被、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冬天要带上棉大衣；先乘飞机到目的地，在上调运火车前要购买好够路上吃几天的食品。
　　车上吃的主要是以泡面为主，以前，几乎每餐都吃泡面，凡参加过调运工作的人回来都说，回到家后，一看到泡面就想吐。而常年参加调运的，他们吃泡面已习以为常，在调运路上是买不到盒饭的。
　　车厢无卫生间，小便还算简单，往车厢外一射；而大便就成问题了：停车时，下车后有便意的在路旁找个地方赶紧完事；如果火车正在运行，这时碰到内急或要拉肚子的就很麻烦，只能在车厢里找个地方，铺上报纸或塑料纸就地解决，完事后包好粪便往车厢外一丢，这是很尴尬的事。
　　是否有办法改变这种恶劣的火车调运工作环境？人民银行总行也曾经组织有关人士对此做过认真的探讨，但都没有好的改变办法。主要的原因还是从人民币的安全上考虑：有人提出搞专用的调运车厢，里面设置卫生间、厨房、空调、暖气等，要办到这些，对人民银行来说并非难事，而专用车厢目标太大，货币调运是机密的，每次行动只有参与者知道。专用车厢无机密可言，很容易受到“铁道游击队”的攻击。
　　如今，经济发展日新月异，铁路运输已十分发达，虽然，“和谐号”动车和高铁的时速已高达200公里以上，滨海到武汉的动车一天可以一个来回，但是，人民币的火车调运环境还是没有什么改善——从最原始的运输状态开始，目前还是这种最原始的调运状态；只是在生活设施上有一点改善——现在车厢上已能使用上充电的电磁灶，能吃上几顿饭菜，也仅此而已。
　　再过十天，就是2007年的除夕,赵仲武自参加货币调运工作已经有28个年头了，今年1月份他也进入55岁的行列，按规定，他可以不再参加火车皮调运了，但春节前的人民币需求量相当大，调运工作特别繁忙人手不够，他想过了春节再说，没想到这最后一次火车调运竟然也是他与人世间的诀别。
　　几个铁路公安干警在赵仲武同志出事的地点——铁路两旁寻找他的下落，上午11点左右，他们找到了他的尸体。
　　赵仲武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他的样子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貌似累了睡着了似的，没有一点痛苦……
　　此事并非虚构，在我所知道的中国人民银行的人民币火车调运中，赵仲武是因公牺牲的第二人，而在全国火车调运中死去的肯定不止这两人，是否还会有人步其后尘？我寻思着，赵仲武同志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本文地名滨海市及人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