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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能忆起的最后一幕是血，那血，蜿蜒如河。 纷扰杂乱的人群呼号着，在被重军重重围困的城中慌乱的奔逃，拥挤。敌军压境，屠城三日。那些将士手拿刀刃，如同疯子一样砍杀身边奔逃的人。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死亡味道，越来越近…… 是的，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一些本该存在于我过去的事情。我试着去想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仿佛命轮中出现了一双手，将一些记忆从我的过去生生抽离。 (一)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看见床畔负手而立的男子。醒了？他开口问道，声音是压抑着的冷冽。 清若……莫名的，两个字从的我口中喃喃而出，连我自己都是一怔，清若是谁？怎么如此熟悉，我能够确定，我与他应该是认识的，于是问道，我们认识？ 他的目光定定的停在了我的脸上，瘦削而苍白的脸隐隐抽搐。然后，他猛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颤颤巍巍，说，你当真是忘了一切么？ 他眉目紧锁，紧紧地盯着我，似要看我入骨。我的心，刹那间寒彻无比。 末了，他终究还是放下了剑，紧紧地闭上了眼，似有隐忍着的剧痛在他胸口起伏，长叹过后，扬长而去。 （二） 我又沉沉的睡去，梦里依然是惨烈的厮杀声，我站在那里，动不了，喊不出，眼睁睁的看着刀光从天而降，然而就在利刃向我劈来之时，却有一粒石子，将它生生弹开。我想用力看清楚那个人，却怎么也无法看清，依然是个模糊的影子。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暗了下来。我下了床，推开了房门。远远地看见了亭中那一袭孤单的影子。 索性走到了亭中，坐了下来。 清若见了我，皱皱眉头，道，伤才刚好，小心着凉。 我受了伤么？我竟然一点都记不起来。清若许是看出了我的困惑，轻轻叹了口气，自顾吞进了一杯酒。 我咬了咬嘴唇，问他，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恨我，对不对？那你告诉我，我到底做过什么事？ 他仿佛是没有听见，如同在对我说，又似在自语,道，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就快过去了吧。 我夺过他手里的酒杯，狠狠地朝湖心掷了出去，一字一句对他问道，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清若起身，边走边笑道，果然还是老脾气。 （三） 我回了房，更衣的时候，看见胸口果真是结了一道硬痂，好似刀疤，手指顺着痕迹划过，依稀会觉得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受了伤，只是某一天醒来的时候，我就身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听说那场战乱发生在七年以前，那么，我的记忆，只是停在了七年前的战乱。我竟然忘了这七年以来发生的一切，每当我试着要回忆他们的时候，就会觉得头痛欲裂。 我默默地行走在街上，满街蔓延着喧嚣与繁华，我一路思忖，试图能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找到一丝线索。 茶楼的店小二截住了我，道，姑娘，有位客官刚刚留了件东西在店中，叫我交给你。 我有些诧异，却依然尾随着店小二走进了茶楼。他将那个沉重的长盒交给我。 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奇异的兴奋，带着极大的蛊惑，我的手颤颤的打开盒子，一柄剑沉沉地静止在里面。我有些恍惚，一手握住漆黑沉滞的柄，另一只手细细的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 这……可是我的剑？ ——只是这样一想，便觉得有一股甘洌的腥甜压在喉咙中。我狠狠地拔开剑，剑光闪过，瞬间，心神激荡。 隐隐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毛骨悚然，我猛然回过头去，望向楼上的雅座，与那个人四目相对。他微笑着朝我点点头，然而目光却是森冷无比的。 我顿时感觉到一阵寒冷，仿佛所有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一般，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不明所以的害怕起来。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拨弄了一下鬓边的流苏，然后满意的一笑，带着身边的人起身离开了。 （四）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去的，只记得我一直抱着我的剑。剑身在我的怀中微微的颤动着，熟悉而刺激，带着极大的蛊惑，让我产生一种易于言表的兴奋。 柳梦舞？站在清若身边的青衣男子见到我进门，惊诧道，然后转过头对一旁的清若说，她怎么在这，清若，你怎么还能容她在你身边？ 清若不语，目光扫了一眼我怀中的剑，然后又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越来越困惑，对那人问道，你……认识我？ 谁知这样一问，那人气得跳了起来，瞬间抽出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恨恨道：你少给我在这里装蒜，你还嫌你把清若害的不够么，今天我就替他除掉你这个害人精。 言罢，迅速转动手腕。几乎是出于本能，我身体向后一闪，迅速抽出手中的剑。 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我哪来的武功之时，清若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一只手握住了那人的剑。血，一滴滴流下,刺目狰狞。 那人见状，连忙收剑，道，您这是何必？ 我站在清若的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秦歌，我亦有我的选择。 太子，您这又是何苦？秦歌喃喃的唤到。 清若转过身，用没有受伤的那之手拂过我的肩，对秦歌淡然说道，你还是叫我清若吧。 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开，我用力甩开清若的手，用剑指着他们，喊道，告诉我，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你们告诉我啊。 我只觉得自己痛苦万分，我的手颤抖着抬起剑，对准清若的心口。 秦歌忙唤了一声，清若…… 清若摇了摇头，他的眼睛仍旧盯着我的脸，微微一笑，却是掩不住满面的疲惫。 （五） 我的手不停的颤抖，只觉得身体里一直有一种力量在兴奋的游弋着，刺向他，杀了他你便能得以解脱！那个声音不断的蛊惑着我，同我的脉搏遥遥相应。 痛苦至极，我终是承受不住那巨大的蛊惑，闭上眼睛，手臂向前一伸，将剑刺进了清若的体内。 清若身形微微一顿，瞥了一眼刺进自己胸膛的剑，然后抬起眼睛看着我，漾起一个浅淡的苦笑。 我猛然怔住了，千丝万缕、纠葛缠绕的情丝瞬间梳理，支离破碎的往昔于脑海中一点点重组。我错愕的拔出剑，早已是泪流满面。隔着满目泪水与眼前的人相望，仿佛是隔了三生三世那般遥远凄凉，又仿佛我们彼此从未走近过。秦歌忙上前一步，扶住清若，咬着牙，一字一句对我说道，你这女人果真是铁石心肠，枉费了太子殿下对你一片痴心。——每个字，对于我来说都如同是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将我的身体割裂。 （六） 七年前的战乱，夺去了阿爹阿娘的性命，而我被二皇子锦泓所救。我只记得那天二皇子骑着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然后懒懒的对手下说，这个女孩，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的剑。 从那以后，我成了二皇子手下的杀手。而我唯一的任务就是想尽办法接近太子清若，理所当然的卷进了二皇子篡取王位的密谋中。 先皇仙逝，太子不见踪影，迟迟不能登基，二皇子篡位，众大臣见太子一直没有现身，都做起了墙头草，纷纷拥护二皇子登基。 而那个在对太子下药，限制他的人，便是我。 ——记忆如泉水般涌来，我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一股绝望的力量撕扯着我，猛然的，一口鲜血从嘴角涌出。 怎么，都记起来了么?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想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弓箭衔接的声音，百名弓箭手将我们重重包围。 他的目光环视了一周，所及之处，如匕首般刺人。 二皇子殿下？我喃喃道。 锦泓满意的一笑，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钗，款步走到了我的身后，将那枚金钗插在了我的发髻上，道，这戏既然演完了，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舞儿啊，你果真是没让我失望。 （七） 我记得这枚钗，是我与清若成婚之日，他送给我的。那枚金钗再平凡不过，只是清若亲自刻予了八个字：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呵，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可是我终究还是背叛了他，我只是个杀手，无牵无绊，岂能动情？ 那日，清若醒来，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拿刀挥向我来之时，我便知自己已经罪无可恕。我只记得，那天清若看我的眼神悲哀若死，那样的眼神，是他从前未曾有过的，倒像是，我每日起床透过装镜看到自己的眼神。 传说，有水，名曰忘情，饮之，便能忘记尘世的丝丝牵绊，忘记与所爱之人的一切过往。可是清若，即便我喝了忘情水，却依然摆脱不掉红尘牵绊，逃不出宿命的牢笼。 锦泓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有深不见底的笑意，说道，那日你私自减轻了对清若所下的药量，保全了他的性命，其实我早都知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能为了他变成什么样，可是你看，只要我将剑交给你，你还是会变回去。 清若的手捂住伤口，痛苦的紧皱着眉毛，对他说，她为你卖命，你又为何对她如此苦苦相逼？ 锦泓毫不在意的挑眉笑了起来，说道，我只不过是让她明白，蛇就是蛇，再怎么改变，体内也依然流着冷血。是不是啊，舞儿？锦鸿转过头看着我，温情的笑容里阴冷一片。 （八） 秦歌怒视着锦鸿，说，你弑兄篡位，罪无可恕。 锦泓未语先笑，笑意阴寒，等他笑够，才开口说道，罪无可恕？哼，我可不信这些。凭什么他清心寡欲的就可以继承皇位，被父皇疼爱看重，而我明明是雄才伟略，却不能施展？说道这里，他忽而自顾一笑，又说，所以你看，这天下不就是争来的么？ 秦歌怒斥，说，你如此心狠手辣、贪得无厌，竟然连亲哥哥的性命都要谋取么？我与太子情如手足，今日誓必与你抗争到底。 锦泓拍了拍手，笑道，我知道，你与他自幼交好，那么今天，我便成全你。 清若淡然的对锦鸿说，其实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我也看得出梦舞心怀鬼胎，你想要皇权，我亦甘愿拱手相让。说到这，清若不理锦泓眼中的惊异，只是抬起眼睛，看着我，满满深情，极尽温柔，说，梦舞，清若此生本无大志，惟愿与你长相厮守，你，可曾懂？ 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软，跪倒在地，濒临崩溃，我问他，我如此负你，怎么值得，怎么能值得你这般待我？ （九） 我记得，清若曾经为我作画。那一砚笔墨经了他的手，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挥洒。他紧皱着眉头，凝视着我，相对的视线里，有安详的温润，悄然绽放。 我记得，我们在清冷寂寞的雪夜里饮酒对诗。淡淡的酒香溢在我们之间，微微醉了，凌波微步，有若羽化之仙。那一天，清若温暖的手指拂过我修长的眉，我的脸瞬间泛起了红晕，好似雪地里悄然开放的一束红梅。 我记得，清若教我弹琴。他修长的手指覆在我的手上，温润稳重。我们琴箫相合，弦音绕梁。那一刻，我便知自己已是爱上了他，心思固然沉重，但是感觉是永远都无法抹杀的。可是最终，沧海桑田，琴断了，箫碎了。 所有的过往都重重叠叠的交错，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分外分明。泪水无休止的从眼眶涌出，我能想象到我眼底的哀痛凄绝。 清若释怀的微笑，温情四溢，对我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你舞低杨柳的模样，颤，微微，如桃花临水。 （十） 秦歌已与兵甲厮杀了起来，身中数刀，颓然倒在了地上，奄奄一息。 锦泓负手站立着，随意的把玩着鬓边的白流苏，笑着摇摇头，道，不识好歹。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我，眼中有难得一现的柔情，唤到，舞儿，乖，你回来。 见我不理，他又说了一遍，舞儿，你起来，跟我回去吧。 我站起身，抬起头环视，一面是锦泓满含笑意、胜算在握，一面是清若痛苦决绝、哀恸悲彻，我终是坚定地走向了清若，扶住他。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无须再解释。 既然生时不能与你相守，那么就共死吧，只求死后能与你相依。 我看到有泪水从清若的眼眶流出，那是我耗尽此生也付诸不起的，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便是值得了。锦泓看见我的选择，显然是微微一怔，定定的看着我，长叹了一声，似在对我们说，又似在自语，道，江山美人，我却是更爱这江山了。 言罢，他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冷冽，负手后退了两步，然后双掌一击，向身后的人下命令，说，既然他们都是一心求死，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箭如急雨，齐齐的向我们射来，血花飞溅，纷纷洒落。而我与清若终于能在血雨中相依，这是我与他此生最近的距离。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