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传家长_散文在线,散文,中国散文网

　　戎马一生的父亲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水与天的相接处，在一片瑰丽梦幻般的雾霭里，一个他永远栖息的地方——天堂。
　　
　　夜里，一盏孤灯昏黄，高悬的经幡，在风中飘荡，也似长歌一曲离殇。守在父亲的灵前，不觉寒冷，不觉疲惫，惟觉悲伤！端详着父亲的遗像，不由得想起他临终前的嘱托。
　　
　　深秋的天儿有些萧瑟，树梢的几片红叶在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会随风而逝，却依然在做着生命的最后坚守，就像病重中的父亲。
　　
　　那天，虚弱的父亲指着放在床前一只精致的木匣，对我说：“孩子，打开它！”匣子开处，闪出一道寒光，里面竟是一把雪亮的战刀。
　　
　　父亲浑浊的目光一下子明亮起来，盯着这把刀，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捧起它来，交给我，缓缓地说：“这是你爷爷留下的，今天我把它交给你，希望它一代代留传下去！”父亲平素不善言辞，然而此刻却一脸的亢奋，声音有些颤抖，娓娓地带我走进那段岁月。
　　
　　岁月深处的蛤蟆湾一如今日。三面环水，像个鸡头伸进江里，虽没有什么奇山异水，倒也是风光秀丽。十多平方公里的江中小岛上，丘陵相连，高高低低，绵延着。高耸处，突兀而起，一柱冲天。平坦处，一片碧绿，一望无垠。低洼处，漫天的芦苇，无边无际。间或小片的柳树毛子，密密丛丛，星星点点，不高不矮，向江中漫溯，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江面。
　　
　　空旷的天际，盘旋着一群悠闲的沙鸥，鸽子般大小，一身灰白。水草里，不时有鸟在鸣叫，有的沙哑干涩，有地清脆悠扬。倘若是雨中，雨打新荷，风卷柳梢，苇海鳞波，伴随着阵阵蛙鸣，偶尔的渔樵唱晚，所有的音符在你耳轮里、心头上合弦，叫你真正懂得什么叫天籁之音。独特的地貌，造就了这个世外桃源。
　　
　　咱祖上世代生活在这山环水抱的蛤蟆湾，在江边开了几亩荒地，虽然瘠薄，倒也能产些粮食，过着半耕半渔的生活，风风雨雨里都练就一身好水性。
　　
　　你爷爷那时正当壮年，胆大豪爽，倔强能干。一家人、几亩地、一条船、半壶酒，生活虽不富裕，倒也其乐融融。
　　
　　然而1939年，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也没能躲过战火的洗劫，一天两架日本人的飞机突然出现在蛤蟆湾上空，像两只大鸟盘旋着，在村子里投下两颗炸弹逃走了，一颗炸死了屯东头的乔二娘俩；一颗落在咱家的院子里，气浪点燃了咱家的茅草屋，炸死了家里唯一一头牛，家，转眼之间被毁了。村子里炸了锅，悲声四起。愤怒过后，你爷爷变得沉默寡言了。第二天，拉土、和泥，燕子垒巢般开始重建家园了，从你爷爷的眼神里，看到了仇恨的种子被埋进一铣泥一把草里。
　　
　　或许是蛤蟆湾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早被日本人盯上了，不久一支鬼子的队伍驻扎在这里，天天到江上巡逻。
　　
　　早晨的江面，�留恋奈砥匀涣肿牛醋拧５屯荽Φ某卣印⒐堤粒透叽ι桨洗陨诺脑邮鳎既谠谡馕砥铮ㄎ砝锎诺阈鹊�味道，送来一夜的潮湿，此时的江湾宛若一座迷宫一般。
　　
　　就在这样一个雾夜，蛤蟆湾发生一桩怪事，夜晚在江上巡逻的小鬼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几天后有人在芦苇荡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两个日本兵被人扒得精光，脖子被人一刀割开。这件事就像谜一样，没人知道鬼子被谁所杀，成了一桩无厘头的悬案。人们都暗地里称快，心里无比钦佩这个英雄壮举。也都在揣摩着大英雄是谁？江东的新四军可能性最大，他们有人有枪，能轻而易举的干掉小鬼子；乔家的人也有可能，因为鬼子欠下乔家血债；外村人也有可能，杀人抛尸，转移视线……。日本人也像疯狗一样到处嗅来嗅去，稍有怀疑，便抓去死啦死啦的，蛤蟆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清早，你爷爷会照例早早地起来撒网，驾着湿漉漉的小船驶进雾霭中。直到傍晚时分，才看见他的小船从远处芦苇荡里钻出来。此刻夕阳将它最后的余晖均匀地洒在江面上，于是江面上就铺满了细碎的粼光。夕阳晚韵将他严实地罩在这苍茫的云水间，霞光将他周身镀上一抹金黄，昂头远望的瞬间定格了，雕像般，目光里满含着不屈和愤懑。
　　
　　远处天边仿佛有一团黑色的阴影从水里钻出来，不久就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挂着膏药旗的鬼子巡逻艇在水面上疾驰而来，猎犬一样，绕着他的小船兜了一圈，驶远了。草丛间几只野鸭尖叫着惊慌地掠起，拍打着翅膀逃走了，不久就消失在苍茫的天宇间。
　　
　　两个多月后，又一个雾天，又一艘巡逻船搁浅在芦苇荡里，两个鬼子尸体飘在不远处，其中的一个，手里还攥着一把血迹模糊的战刀，看样子是搏斗过。不过鬼子这次却意外发现缠在螺旋桨上的一片渔网，如获至宝般带着渔网回去了。
　　
　　接连的迷案，惹恼了日本人。蛤蟆湾上空笼罩着阴森森的气氛，让人感到恐怖。
　　
　　至今我还记得，那天夜里睡得正酣，突然被摇醒。昏暗的油灯下，你爷爷右手臂上缠着布带，桌子上多了一把凛凛的战刀，睡眼朦胧的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快把衣服穿好，和你妈上船。”他边催促边把刀藏在破雨伞里，匆匆裹上一片破麻袋，夹在腋下，拽着我的手，离开茅草棚，一脚踏进幽深的夜色里。等到我们坐到船上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了。他奋力地摇着双桨，小船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孩子，那把刀你看到了吧？是爹从日本人手里抢来的，这把刀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咱们中国人的血？你爹用它以血偿血，杀了几个日本鬼子。昨天却不小心受了伤，爹怕连累你们娘俩，所以让你娘带你赶紧离开这里。”
　　
　　夜很静，只有船头激起的潺潺水声和你奶奶轻微的啜泣声，然而年少的我并没有哭。这段时间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的悬案，忽然间被揭开了谜底，原来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就是爹，不由得心中涌起阵阵豪情。
　　
　　江堤上，他再三嘱咐，“孩子你一定要记住，日本鬼子毁了咱的家，霸占了咱的土地，这是家仇国恨，今天就把这把刀交给你，希望你长大后也能够像你爹一样，用它杀敌，做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我怀里紧紧抱着破伞里藏着的战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爹杀敌的情形。
　　
　　从那以后，再没有找到你爷爷。蛤蟆湾的父老乡亲再没有见到过他，有人说他死了，但蛤蟆湾的怪事以后仍时有发生，好像他的灵魂尚在。
　　
　　以后的岁月你奶奶带着我，辗转流浪，这把刀成了寄托相思的最好陪伴，无论是月圆中秋，还是岁尾除夕，总会睹物思人，想起你爷爷的英雄壮举。为你爷爷的英雄壮举自豪，也为你爷爷的杳无音信而悲伤。
　　
　　渐渐长大了，我带着它参加了革命，从此它伴我戎马一生。然而时刻都在牢记着你爷爷的嘱托，记住家仇国恨，做一个不屈的有血性的中国人……
　　
　　寒夜，高悬的经幡，依然在寒风里飘荡，守在父亲的灵前，重温往昔岁月，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父辈们手里的这把刀，在暗夜里闪着永恒的光芒，这光芒里闪烁着一个民族不朽的灵魂。
　　
　　蓦然懂得了父亲为何如此珍爱这把战刀，懂得了这刀上凝聚着一个民族的血性，懂得了这刀上传承着一个民族不屈的精神。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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