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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的 残 生

散文
时间:2016-02-18 17:07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观鹅会意点击:
        
  
  我的残生
  文/观鹅会意
  今晚的小方格窗户纸分外的明亮,可能有月光照在院子里雪上反射的亮光,白天小方格里漂亮的窗花儿,现在只剩下一种黑暗的颜色了。
  我睡在炕脚底,感觉窗台下的墙就像冒着寒气,尽管我卷屈着双腿,大弟弟两三岁用过的小薄被,还是难以盖住我九岁瘦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靠屋里的一面感觉暖乎乎的,我想往上靠一靠,可是一双双脚挡住了我,大概寒气都让我给吸去了,家里人都在发出熟睡的鼾声。
  腿伤随着脉搏的起伏疼痛着,就像有根针在不停地挑着我的皮,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了白天的情景……。
  我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挨打了,可能世界上的打都让我遇上了,不论我怎么去做,招来的还是莫须有的打骂,身上的伤痕是旧伤摞着新伤。今天挨打也不是我的过错,中午饭后,趁着灶堂的余火,她要用三角形的火烙鉄熨衣服,让我一边用木风箱扇火,一边负责把烙鉄放入灶堂去烧,熨冷了她递给我再放入灶堂去烧,就这样反反复复地重复着。突然,那个狠毒的女人厉声尖叫起来,原来她没有掌握好烙鉄的温度,把衣服烫黄了一块,我茫然地呆立在旁边,听着她竭斯底里刺耳地吼叫声。她把自己的失误归罪于了我,不分青红皂白挥起烙鉄抽向了我的下身,小腿马上感到钻心的疼痛,我不由自主地蹲下身痛苦地哭叫起来,接着尖硬的三角形烙鉄又抽在了我瘦弱的背上,她一边打一边骂:“你个血头,我让你大声叫喊,你怕院子里的人不知道我在打你,我扯破你的嘴!”我只能缩作一团痛苦地低声“噫,噫”的哭泣着,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自从被那狠毒的女人用三角形烙鉄打伤腿后,十几天过去了腿还是疼的厉害,走起路来不由自主地一拐一拐的。我那吃公家饭的父亲知道这一次打的我不轻,用自行车带上我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小腿骨头骨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看来这个家我是暂时不能回去了,回去了我还是个天天挨打。父亲无奈地低头看着我,我也无助地看着他那张白净而毫无主意的脸。他的小眼睛终于闪亮了起来,对我说:“大平,你愿意去你姨姨家吗?”我连忙点头,只要让我能躲开那个狠毒的女人,去那里也行。我跟着他去了医院办公室,他用黑颜色的手摇电话机和在乡政府工作的姨夫通了话,他只说了让我去乡下住几天,姨夫当然知道我的遭遇,告诉父亲送我搭上去县城进货的乡供销社马车去他家。
  父亲又用自行车带着我去了县供销社,这是一个车水马龙的大院子,四面都是大房子,里面停着好几辆马车,人们忙忙碌碌地在搬东西,人的喊叫声马的嘶鸣声吵吵嚷嚷,马车不停地出进在这个大院子。我好怪地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大黑马大红马,突然看到离我不远的一辆马车旁,有一匹蹦蹦跳跳的小红马驹,那小马驹走起路来就好像不弯腿,一蹦一跳的撒着欢,在它的马妈妈周围蹦跳着,我羡慕地看着它的一举一动,它也好奇地用大眼睛注视着我,好像它在问我:“你的妈妈呢?”我感觉脚指冻的生疼,低头看到脚拇指从单鞋的窟窿眼出来了,无奈地缩了回去好让它暖和一下,自己往靠墙根的日阳窝站了站晒着太阳
  父亲在院子里打问到了姨夫乡的马车喊叫我过去,他把我交待给了一个穿大皮袄头戴狐皮帽子的赶车人,撂下一句“你坐杨师傅的车去你姨夫家吧”,他就像抛下了一个包袱,一撩腿上了自行车,油亮的黑皮鞋在脚蹬上闪着亮光骑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马车的一旁,看着身高马大的杨师傅装货物,他用绳子把车上的货物捆绑好,把我抱上了车辕座上。杨师傅跳上了车喊了一声“得儿,驾!”连着在空中甩了一个响鞭,大红辕马尾巴一甩圆屁股一扭车子走开了,我就像飞出笼子的小鸟,心情好的看到什么都想笑。我是第一次去大姨家,回头看着身后马车大胶轮在沙子地上“唦、唦”地转动着,心急的想立刻飞到大姨家。
  寒冷的冬天太阳照在脸上是暖洋洋的,但是出了县城寒风吹的我打起了哆嗦,杨师傅看到我穿的单薄,脱下了大皮袄里面的皮坎肩给我穿在身上,马上身体就暖乎乎的了,我的心情又飞扬了起来,数起了走不完的一根根电线杆……。
  马车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马蹄声滴滴哒哒地响着,不时脆响地踢飞沙土路上的一两块石子。当太阳照在头顶的时候,杨师傅对我说:“你姨夫家马上就要到了。”我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向前面瞭去,隐隐约约前面又出现了一个村庄。马车进村了,走在两旁都是土房土墙的街道上,拉车的马儿们大概知道自己要到家了,兴奋的蹄子踏的地更加有了力量,辕马脖子上的铜铃儿抖的更响了,我的心儿也扑通扑通地跳的厉害。
  马车在一排迎街房前面停住了,我看到一个女人领着高高低低三个孩子站在那里,我仔细一看那女人的面孔,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就是个子比我那狠毒的母亲高,其他的地方一模一样,不要问她就是我大姨。
  我把皮坎肩脱下来还给了杨师傅,他把我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大平,路上冷不冷?”大姨的一句话才把我喊醒悟过来,我站在大姨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大姨指着她的孩子给我介绍着姨姐、姨哥还有小姨弟。大概只有两岁半的小姨弟向我伸过来小手,我才从这种罕见的阵势中走出来,赶忙拉住他的小手,感觉到暖乎乎的小手给我传递了家庭温暖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好像一下子把自己的委屈、心酸都洗刷了出来,今天流进嘴里的眼泪怎么是甜味的。
  大姨家住在村西边,三间房孤零零的也没有个邻居,远一点就是一片小树林,西面象征性地有一堵不高的土板墙,院子就没有个范围的局限视野好空旷,不像县城的房子拥挤不堪,房院有个角角也要做个厕所。进家后是没有铺砖的土地,墙也没有城里人刷的白,一堂两屋,东屋住人,西屋堆放杂物。
  我们坐在炕上吃午饭的时候大姨夫回来了,他个子不高敦敦实实,戴着一副暗红色塑料框子的眼镜。一边上炕一边声音宏亮地说:“你们要对大平好,可不能欺负他。”那个时代是六二年,大饥饿刚刚过去,姨夫虽然是乡政府领导干部,但是他家吃的和农民家庭的饭几乎是一样的。午饭是糜子米窝窝头,虚通通的窝窝头嚼起来有一点儿甜味,我两三口就把一块三角形的窝窝头扔下了肚,正准备再吃一块,突然,大姨亮着尖嗓门说:“大平,俺娃再吃一块。”我的脑海里马上出现了那个狠毒女人骂我的声音,“吃死你,你个饿死鬼。”我在家里从来就是吃剩饭,她怎么看我都不顺眼,等全家人吃饱饭后,自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从笼里拿上剩饭吃,你还的赶快咽下去,不然就会被她一把打掉。因为忙着下咽,往往会被食物噎住,不由自主地打起嗝来,这时候她就会骂道噎死你。为什么我的亲妈对我这么狠毒呢?不就因为我是雇奶妈长大的吗?两岁把我接回来,我就没有过一天快乐的日子,不是挨打就是挨骂,身体瘦瘦弱弱,九岁了还没有六岁的小孩高,更不要说让我上学了。你们是不会想到她是怎么打我的,她用一米长裁衣服的竹尺子抽我,把竹尺子都打的层皮了,变成了两根才罢手,家里好几把鸡毛掸子的把都是打我打断的,我就生活眼泪里。想到这里我赶忙说:“大姨,俺吃饱了。”我坐在后炕等着大家吃完饭,急忙跳下炕给大姨家收拾洗碗筷去了。
  下午,大姨去邻居家串门去了,姨姐、姨哥还有小姨弟,他们带着我去房西的小树林玩捉迷藏,玩着玩着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自己在家里看脸色习惯了,中午没有吃饱饭,今天一高兴蹦跳的多了又饿又渴。突然,脑子里闪出来一个鬼点子,趁着大家玩自己回家找一点吃的。遛回家一看房门锁着,一推东房的方格窗户开着,四下一看没有人,爬上窗台钻进了屋,下了倒炕去西房的笼床里找到了糜子窝窝,我正站在堂屋狼吞虎咽吃着,突然,堂屋的门锁“哗啦”一声打开了,自己手里拿着半块窝窝的窘相呈现在大家面前。姨哥质问我为什么小偷小摸偷着吃?我低着头说自己中午不敢吃饱饭。姨哥生气地骂我:“真是个挨打的货。”他看到堂屋的低洼处有一滩积水,叫我站在泥水里做为惩罚,我的布鞋马上就湿了进来,光脚冰凉冰凉的,我不敢吱声只能默默地站在泥水里。小姨弟看着看着突然说:“姨哥,看你鞋湿了”,说着就把我拉了出来,大姨哥也无可奈何,教训也就这么结束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在乡下大姨家养伤的日子里,我遭生母虐待挨打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那有这样狠毒的妈,能下手把亲生儿子的腿打断。”“妈妈,把手榴弹绑在她身上炸死她。”她的恶行激起了小县城男女老少的民愤,谁说起来都是咬牙切齿。
  这个消息在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当然也传到了县政府,县长安排法院去调查此事。邻居们都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调查人员,父亲母亲也被叫到法院做了笔录,法院下了传票决定起诉这个狠毒的女人以平民愤。
  父亲看着印有大红章的传票急的是坐卧不安六神无主,情急智生还是想到了给大姨夫打求救电话。大姨夫在电话里严厉批评了他的熟视无睹,但他还是向当县长的老战友求了情,法院才做出了批评教育以观后效的决定。
  在腊月年关大姨又让马车把我捎回到了家,我在家里的存在还是她的眼中刺,挨打感觉少了一点,挨骂是免不了的。大姨夫在我离开他家时,对我说了一句话里有话的话:“以后他们不会再打骂你了。”但是没有告诉他同意了父亲年后把我送人的决定,我后来慢慢也体会到父亲当年把我给人是为了放我一条生路。
  我永远不会忘记离开家的那一天,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六日。那是个过年后还不到正月十五的早晨,回忆起我离开家的那天,家里人还是有一些异样的。那个狠毒的女人第一次起床没有骂我,尿盆也是她去倒的,看眼神感觉少了一些平时的狠毒。姐姐爬在炕桌上眼睛泪汪汪地写着作业,大弟弟搂着小弟弟坐在炕的一角,他们的眼神老是跟着我在地上的走动而移动,生怕看不到我似的。我像往日一样,从柜旮旯取出小油布铺在炕上,摆好碗筷和胡萝卜腌菜,赶忙去端稀饭,生母用手挡住了我,她自己把饭盆端到了炕上。父亲第一次喊我上炕吃饭,我胆怯地低着头瞅着母亲,她甩了一句:“看我干啥?上炕去。”自己心里一阵欣喜,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自己也可以上炕吃饭了。
  吃完饭,我正在收拾碗筷,父亲下地对我说:“大平,我带你逛街看热闹去。”我说:“带上姐姐和弟弟也一块去吧。”“他们一会会跟你妈上街的。”我无意中回头看到生母脸朝墙站着,我就这样懵懵懂懂跟着父亲走出了这个给了我伤痛的家。姐姐随着我走出了院门,她悄悄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我的口袋,我低头用手一摸知道是姐姐平时喜爱玩的羊骨头籽,我抬头向她感激地笑了。她站在小巷口一直瞭着我远去,原来她已经知道我今天永远离开这个家了。
  从小巷走到了大街上,看到迎街的各家各户的窗花是那么的鲜艳,讲究的人家屋檐下还挂着手工做的西瓜灯、白菜灯、红萝卜灯,耀眼的红对联把黑灰色斑驳缺少油皮的门窗映照的是那么的喜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两旁有不少摆摊设点做小买卖的,他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更显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不堪了。有卖泥人泥猴的、有卖风车气球的、有卖能吹响的泥公鸡的、有卖糖葫芦的、有卖烤红薯的、有卖麻糖的,我在卖“蝈啦干”玩具的摊前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这种玩具是用胶泥做了一面小鼓圈,然后粘上麻纸面做鼓皮,用鉄丝穿过小鼓扭成直角,两个鉄丝头弯成圆环形套入摇杆,摇杆上粘有一个三角形泥扒子,两根鉄丝中间用猴皮筋搅拌着一根小扒棍,手一摇,鼓一转,三角形泥扒就会扒拉小扒棍,小扒棍就会敲击麻纸面的小鼓而发出脆响的声音。摇杆头上还粘有染了红绿颜色的鸡毛煞是好看,摊主一边喊着叫卖,一边用手摇着“蝈啦干”,“叭啦、叭啦……”脆响的声音吸引了许多小孩子们围在摊前。父亲看着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蝈啦干”,从他中山装上衣口袋掏出钱递给了摊主,我自己挑了一个杆头粘有红绿颜色鸡毛的“蝈啦干”,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给我买这么贵重的玩具,我心奋地摇了起来,那脆响的声音仿佛带着我的欢乐传了出去。突然,我停住了手,我生怕摇坏了它,心里想着一会回去和姐姐弟弟一块玩。
  我抬头看着笑眯眯的太阳,它的大手暖乎乎地抚摸着我冰凉的小脸,我多么就像小草顶翻了压在身上的石头,舒展着长久压抑的心身,一边走一边蹦了起来,“哎呀”一声,身不由己地蹲下了身体,父亲低头问我:“大平,你的腿是不是还疼呢?”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腿疼搅乱了我和父亲的好心情,我咬着牙站了起来,“是我自己刚才不小心,现在不疼了。”我看到父亲的嘴角抽了抽把脸扭向了一旁,大概他心里充满着酸楚和愧疚。
  父亲带着我走走停停,就像在等待着什么人,我东张西望看着热闹的人群,挑担的、骑毛驴的、牵骆驼的、赶毛驴车的不时从我面前走过,我的手紧握着“蝈啦干”,生怕让过往的行人碰坏了它。
  当我缓过神来看到父亲已在不远处和一个牵“红毛驴”戴狗皮帽子的人在说话。他们一边谈话一边回头看着我,交谈了好一阵子父亲才领着那个人走到我面前,“大平,这位大爷要去你大姨家,正好可以捎你去。”“我不去,我要回家姐姐弟弟玩‘蝈啦干’呢?”“听话。”父亲威严地呵斥了一句,我一看抗拒是没有作用了,把手中的“蝈啦干”伸向父亲说:“您把它给弟弟带回家吧。”父亲推回了我的手说:“还是你玩吧,去了要听话。”今天父亲不知道怎么了,对我说话眼睛老是躲躲闪闪的,“大大,我去了会听话的。”父亲突然一个转身低着头就走了,我只看到他的黑皮鞋在人群中闪烁了一下人就没影了。
  当我转过头来看到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人和他那头“红毛驴”站在我的面前。我这才仔细端详起来这个中年人,他头戴黄狗皮帽子,单眉细眼,大鼻头厚嘴唇,下吧上还留着小胡子,看不出来他的年龄有多大。身穿白茬子皮袄皮裤,腰有一点驼背,脚踏一双羊毛毡子高筒鞋。他把一块羊毛毡子铺在“红毛驴”背上,对我说:“孩子,上骡垛咱们起身吧。”我朝他点了点头,他一圪蹴双手把我举上了第一次才认识的骡子背上,他身上煽出了一股呛人的烟味。这骡垛就像挂在骡背上的两只筐子,我的两只脚各放入一只筐里,不用害怕自己掉下去,他牵着骡子向城门方向走去。
  骑着骡子出了没有门扇的西城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远近的农田都是一样的灰褐色,不知道它犯下了什么错误,赤身裸体地躺在寒冷的冬天里,经受着寒风的洗刷。路两旁的树也是光秃秃的,它们的树枝就像冻直了的头发,扎扎叉叉地竖立着。不时你会看到树叉间有几个洗脸盆大小的喜鹊窝,穿着黑衣服的花喜鹊落在枝头,“家、家家”有气无力懒洋洋地叫上一两声,马上就钻入了窝。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熬过寒冷的冬天的,大概脸盆大的巢里,定是厚厚地铺着羊毛和胡麻柴,不然的话它们怎么能抵御住把土路都冻裂缝的寒风暴雪呢?听着它顽强的叫声,胸中被一种爱怜担心揪的发疼,定然是温暖的窝帮它们熬过了寒冷的冬天
  “滴滴嗒嗒”的骡蹄声急匆而有力,冷冷清清的土路上很少见到行人和车辆,只有西北风卷着一团团蒿草翻滚着吹过。我在颠颠簸簸的骡背上迷迷糊糊起来。不知道走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中年人啥时候骑在了我的身后,睁开眼睛却看到两旁都是大山,骡子正走在两山之间的山路上,去大姨家是不会看到山的,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急忙问身后的中年人:“你要把我带到那里去呀?”“娃,你父亲不让我告诉你,看来不告诉也不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父亲把我给人了。我接着问:“以后是不是我要住在你家里了。”中年人没有回答我,他跳下来拉住骡子的缰绳,看着我满眼的泪水说:“娃你命苦,瞒是瞒不过你的,你如果不想去俺家,俺现在就送你回去。”我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奶妈家的快乐时光,回想起在大姨家的快乐时光,回想起自己家那个狠毒的女人对自己的打骂,不由自主委屈的泪水流了出来,中年人也陪着我擦起来了眼泪。他告诉我说他是山里人,因为老婆不能生孩子,所以就托人四处打听有送男孩的没?年前就打听到了父亲要把我送人。他家里还有一个没有我大的小女。我在那个充满悲伤压抑的家,挨打受骂连哭的自由都没有,所以我哭的习惯是不敢发出来声音的?我还留恋那个家吗?还是认命吧。我边哭边哽咽着问中年人:“你的家在那里?”“咱们的家在大山里面,叫偏岭。”“那里有什么?”“有窑洞,有你妈妈和妹妹,有山羊,有野鸡,有野兔。”“我喜欢野鸡。”“回到家了我给你扣。”“娃,你如果愿意以后就叫我爹吧。”边说边用他粗糙的大手给我抹去了眼泪。“娃,到中午了你饿了吧?爹在县城给你买了几个干楼压压饥,(干楼是晋北的一种饼食,里面空可以存放一段时间)回到家你妈给你做搅拿糕蘸羊肉汤吃。”说着递给我一个干楼,我一边吃着香脆的干楼,一边抬头看着大山的天是那么的蓝,大山刮来的风是那么的清,大山的人是那么的憨,我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家。
  走进了大山地势反而平了不少,极目处,没有了山之陡峭,觉之像大山的胸脯,平平缓缓,四野茫茫,八荒苍苍。一条黄白色的土路像栽着跟头,一会儿在山疙梁梁上,一会儿一头栽下了梁,一会儿又费力地爬上了另一个山梁,就像故意耍笑坐在骡驮上的我似的。骑着骡子站在山梁上,仰望着穹苍,它的脸色在夕阳下蜡黄蜡黄的,显的疲惫不堪。一架架瘦骨嶙嶙的山梁,就像铺在大地上的鱼化石。纵横的冲沟,颜色像锈了一般,皱皱折折的山疙梁梁,像画家用披麻皴技法画出来似的,色彩陈旧的就像晾晒出来的一幅古画,只有沟沿上铁青着脸的沙棘丛上挂着晶莹莹的红珍珠果,在寒冷的冬天里它们才是大山的主人。
  骡子走在山路上,不时看到路旁沙棘丛里钻出来的野山鸡,它们两三个站在不远的土梁梁上看着我们,公山鸡在阳光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羽毛,深蓝颜色的脖子和长长的尾巴煞是好看。不时还惊飞起路旁的半翅野鸟,它们飞起来翅膀带有一种“嘎、嘎、嘎”的怪响。虽然骡子走山道会经常遇到它,那怪响的声音还是吓的骡子来了好几个激灵。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太阳和山鸡也不知道躲到那里去了,“娃,马上就要下雪了。”说着就喊了一声“嘚”,骡蹄儿明显加快了速度。大雪还是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雪花顺着寒风吹的人看不清楚了道,到处是白蒙蒙的一片,“爹”跳下了骡子牵着缰绳走在前面,还不时回过身来给我拍一拍身上的雪。
  老天爷有时候也会像小孩子的脸儿说变就变,一会功夫它就向大地抛下了一块绵软白色的大毯子,一下子就把大山瘦骨嶙嶙的山疙梁梁、沟沟坡坡、山路村庄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也不知道小鸟野兔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娃,咱到家了。”我放下捂脸挡雪的手,顺着他指的方向,眯着眼睛穿过纷纷扬扬雪花的缝隙,第一次看到了远处一层层摞起来的圆门窗房子。我正在出神地猜想着它们里面是个什么样子,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把我唤出了思绪,“娃,道上冷吧?我来扶你下骡子。”我低头看到了一张陌生女人的面孔,只见她围着一条绿头巾,红润的方脸上有一双大眼睛,高鼻梁两旁发黄的瞳孔是那么的清澈,从她直率真诚的目光中,以我童心判断她是一位心地善良女人。看着她满身的雪,知道她在大雪地里一定是站了很长时间了。我再没有犹豫把双手伸给了她,她把我从骡筐里抱了下来,蹲在地上仔细地端详着我,“多俊多乖的一个孩子!”看着看着就在我缺乏营养苍白的脸上吻了一口。就地一个转身说:“娃,妈背你回家去喽——。”她高兴的说话都带着唱。我爬在她暖和绵软的背上,第一次感受到了母爱温暖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了眼框。
  她一边走一边和我拉着呱儿,“娃,咱村可是个有风水的对方,叫偏岭,偏岭偏岭老天爷可偏着咱们村了,年年风调雨顺旱涝保收,你妹妹还在家里盼着你呢?回去就给你们两个吃炖羊肉。”
  我在她背上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圆门窗房子,心里总是在嘀咕着它的里面是个什么样子。一会儿走在了这家的房顶上,一会又爬上了那家的房顶上,还能看到低处院子里的人抬头不时问候着快乐的妈妈,分不清楚弯弯曲曲的小道是房顶还是街道,还要经过冒着烟的烟囱。走着走着她站在了一处用半人高石头墙圈起来没有院门的院子外,自豪地对我说:“娃,这就是咱冬暖夏凉的石窑家。”说着把我放在了地上。我站在石头墙的豁口向里面望去,看到了三间没有挂面的石头窑,有秩序的石头成拱形弯曲着,雨水把它们冲刷的斑斑驳驳,还遗留着铁锈色的水迹,这石窑就像弯着腰蹲在地上的老者,铁锈色的石头就像是他们稀稀拉拉的大门牙,更显示出了它存在年头的久远。
  进了院子看到院里还有骡厩,石窑的马腿上贴着红斗方对联,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圆锅里是斜形的小方格木窗子,下面的窗子和平房区别不大,中间一格格小窗户糊着女主人剪的红窗花,有石榴鲤鱼图,坐轿出嫁图,戏剧人物图一类的窗花,再配上过年的红春联,把个窑洞打扮的火喷喷的,看来这位新妈妈是个过光景的好手。突然,我看到在窗子尺许大的玻璃上,贴着一个孩子的脸,向外面张望着,看来她就是我以后的妹妹了。
  妈妈一探手把门头上的花子解了下来,推开两扇木门从里面飘出了炖肉的香味儿。走进堂屋我抬头好奇地看着白土刷的圆顶,平平整整的家地还刷着红土,里面还盘着两个泥粮仓。进了东窑洞看到白墙壁上贴《劳动模范上北京》和《白娘子与许仙》等年画,窑洞的正面摆着一个大红柜,柜上摆着由高到低的瓶子,瓶子里面装着泡在水里红红绿绿栓着线的小蜡鱼,窑洞正面的墙壁上方方正正贴着毛主席像。我收回了东张西望的眼睛,这才看到站在炕上的小妹妹在看着我这个陌生人。我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她看着我手中的“蝈啦干”,我给她用手摇着“蝈啦干”,“叭啦、叭啦……”脆响的声音环绕在窑洞里,小妹妹高兴地笑了起来,大家也随和着她笑了起来。寒风在外面呼啸着,就像想捅破窗户纸来偷听窑洞里的欢声笑语。
  夜幕降临了,土炕的小方桌上点燃了煤油灯,妈妈在锅台上忙碌着做饭,爹爹圪蹴在炕头上抽着水烟,小小烟锅头一吸一闪冒着火光。妹妹眼馋地看着我的“蝈啦干”,几次咕哝说想玩玩“蝈啦干”,我真舍不得让她玩,害怕她给我弄坏。还是递给了她,嘱咐她轻轻的摇,小妹妹高兴地摇了起来,“蝈啦干”响着她笑着,突然“蝈啦干”“嘎”的一声不响了,她害怕地递给了我。我一看是她摇反了方向,敲棍捅破了纸鼓面,我低着头看着“蝈啦干”哭了。妈妈一看妹妹捅下了炉子,顺手拿起来后炕的扫炕笤帚要打向妹妹,妹妹害怕地紧紧抱住了我的腿,我急忙护在了妹妹前面怒视着妈妈,妈妈一看我的阵势马上就偃旗息鼓了,一边放笤帚一边说:“要不是你哥哥护着你,我今天非抽你个家伙不行。”我看到妈妈又忙着做饭去了,这才辦开妹妹的手指头。妹妹讨好地把小手搭在我的肩上,抱过她的小花猫介绍给我,我们两个和小花猫玩了起来。大大一声不吭地取过来“蝈啦干”看了看,下地拿出了过年花花绿绿的糊窗纸,在里面找到了麻纸,用剪子剪了一小块糊在了“蝈啦干”的泥鼓上,然后在火盖上烤了一会,他一摇“蝈啦干”又“叭啦、叭啦……”又脆响了起来,我和妹妹高兴地拍起手来。
  “吃饭唠————。”妈妈给我们每个人盛了半碗羊肉,然后给每个人碗里铲上半铁匙莜面拿糕,放入羊肉汤里“吱”的一声,就像吃铁板牛肉似的,妈妈告诉我要慢慢地吃拿糕,平生第一次吃着绵软有劲道并且特有嚼头的拿糕,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幸福
  岁月荏苒,自己在红卫兵的叫喊声中初中学业结束了。当时还没有恢复高考制度,自己也没有推荐上大学的靠,只能回村务农了。
  夜已经很深了,月光照在窗户上兰白兰白的。因为腿在小时候被狠心的生母打下了残疾,自己的膝盖骨又隐隐疼痛的难以入睡。二十八了个子还是个一米六高,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回村务农后先后在村办煤矿赶过驴车、捡过矸石,但是因为自己的残疾腿不得不放弃了劳动。妹妹早已经成家了,外甥都可以叫舅舅了,自己连个说媒的都没有,我知道父母亲急在眼里疼在心上,看着父母亲的满头白发,自己发愁但也无可奈何,晚上想着想着眼泪还是流在了枕头上。
  又到了腊月,一天,我正和农闲的大爷大娘们站在日阳窝晒太阳,听到村支书远远的在疙坡坡上喊我名字,以为村支书给我找下了营生,急急忙忙跟上他进了大队院子。我掀起门帘迈进一条腿就大声说:“叔,今个儿给我有什么好事情了?”进屋一看还有两个穿着印有电业局字样工作服的年轻人,他们看到我进来有一个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惊愕的眼光仔细地大量着我,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就这样大家都愣住了。村支书对我说:“大平,这是包乡的电业局刘同志,找你问个话。”皮肤白净圆脸型个子高高的那个人年轻人,手足无措地搓着手试探着问我:“你是大平吧,你还认识我吗?”我努力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圆圆的脸回忆着、回忆着……他、他、他不会是我那县城的大弟弟吧?我试探地问:“你不会是富平吧?”“我就是富平。”我看到他激动的热泪盈眶,慌忙向他跨前一步,但是这不争气的病腿让我打了一个趔趄,弟弟急忙上前扶住了我。“哥,是不是伤腿落下了毛病?”一听到他叫我哥,一下子让亲情把沉积的怨恨化为了乌有。村支书插话说:“这娃可是个命苦人,就因为这条毛病腿,二十八了远村近邻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叔,弟弟和我刚见面,咱们还是说一点好听的吧。”村支书急忙改口说:“对对对,大平憨厚老实是村里人都夸奖的好后生,他养父母都当亲儿子看待。”弟弟接着说:“姐在北京工作,经常打电话让我寻找到你。”听到姐姐还惦记着自己,眼泪还是控制不住了,一边笑一边哭,一下子感觉幸福离自己这么近。
  在和弟弟的聊天中,他了解到了我现在的窘迫之境,接着给我出谋划策,山上不缺少就是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这里养小尾寒羊不失为是一条发家致富的好门路。村支书插话说这个建议好,但是买种羊就需要上万元资金,弟弟说这个不要发愁,我想办法解决。不知不觉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拉上弟弟让到家里吃饭,村支书急忙拦在话头说:“他们是县城来的领导,今天我必须做东,为你们兄弟俩的团聚接风洗尘热闹热闹。”我紧紧地拉着弟弟手,感觉就像拉着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家。
  弟弟和我在村支书家一别已过了个把星期,我每天就像失了魂似的,吃了饭就站在村口,沉默寡言地望着村前来来往往公路上拉煤的汽车发呆,期盼着和弟弟早一点见面。
  大概是村支书向父亲透露了我们兄弟俩见面弟弟说送羊的事情,这几天老人家成天乐呵呵的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把东下房的杂物腾了出来准备着羊圈,用树枝把院子里的空地围起来做好了栅栏,去磨坊加工了一口袋黑豆瓣,还去邻居家背回来好几背豌豆秧。妈妈也知道了这件事,从柜底翻出来了一大块红布,为羊系出了一个个红绣球,妹妹还给送来了“二踢脚”和鞭炮,看来弟弟如果能给我送来羊,就是给这个贫困的家庭送来了希望
  又到了星期一,大清早就听到村支书在大门外大声喊着:“大平在家没?”我有一种预感弟弟今天要来了,急忙跳下炕兴奋地答应着冲到院子,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大门口说:“你弟弟刚才来电话了,说今天上山给你送羊来着。”又对着站在我身后面的父母亲说:“老哥,你们今天可要招待好人家,大队我还有事情,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哈哈哈”地大笑着走了。父亲急忙追出大门喊着:“二弟,中午你可得过来喝酒呀?”“知道了。”远处飘来了村支书那洪亮的回答。
  这个电话把家里的平静一下子打乱了,就像庙里长草慌了神。妈妈说:“大平,我去叫你妹妹来家里帮助做饭,老头子你杀几只鸡。”风风火火撂下话就没影了。父亲和我在院子里抓起了鸡,叽叽嘎嘎的鸡群就像炸了营,大公鸡这个时候也不管它的母鸡们了,自己着急逃命飞到了房上。全家人忙乱的就像上骄的大姑娘扎耳朵眼,但是心情比小孩子过年都高兴。我帮父亲捉了几只鸡,父亲说:“你还是到村口瞭客人去吧。”我心里美滋滋地跑出了院子。
  这个一家炖肉全村飘香的小山村,马上就传开了我弟弟今天要来送羊的消息。我走在往日三步一阶的石阶道上,遇到担水的或是闲逛的乡亲们,问我的是同一句话:“大平,听说今个儿你弟弟给你送羊来着。”“是的,谢谢。”我哼着小曲向村口走去。
  站在村口小学校的围墙下,太阳渐渐地露出了害羞的红笑脸,用它暖乎乎的手抚摸着我的全身,往日围墙上歪歪扭扭的标语字也感觉漂亮了许多。乡亲们今天都不去往日晒太阳的老地方了,三三两两聚在了我的周围,有系绿头巾的大婶,有系红头巾的年轻媳妇,有系粉头巾的小姑娘,还有拄着拐杖不停地咳嗽着的老大爷,当然少不了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停的吸着鼻涕的小顽童,大家聚在一起就像在戏院子里等待着开演。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个说:“大平这娃总算是熬出了头。”那个说:“听说他生母家都是吃公家饭的,很有钱。”还有的说:“有钱还得愿意帮助人。”“就是。”后来回到羊的话题,“这优良品种的羊和咱们养的山羊有什么不一样?”“谁知道,大概是个栽子大吧。”“不是的,听说这种羊一肚能下三四个羔。”“吹牛皮吧就,你妈才一肚两个。”不知道是谁的一句开玩笑话,引得大家一个个前俯后仰捧腹大笑的把肚子都笑疼了。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嘴里呵着白气拉呱着。大家都有一个统一的动作,那就是把两个袖筒插在一起取暖。
  日上三竿,村前的公路上来来往往不停地行驶的拉煤汽车越来越多了。我正在焦虑地琢磨着弟弟送羊来的是什么车,突然,看到从公路上下来一辆加长130货车,向村子方向驶来。车越来越近了,我看到弟弟在驾驶室里向我微笑着,我急忙下了山坡跑向了汽车,乡亲们也簇拥在我的身后。汽车刚刚停下来弟弟就迫不及待地跳出驾驶室,兴高采烈地快步走到我面前,搂着我的肩膀走到汽车前,他解开了车上的苫布,我看到一公三母四只体形高大雪白的小尾寒羊,还有不少旧家俱。这时从车上下来了一个陌生人,弟弟介绍说:“这位是畜牧局的李技术员。”我赶忙握住了他的手,激动的不知道问候什么话了,就是个对着客人傻笑着。突然,感觉到身后的衣服有人悄悄地揪,我一看是拿着红绣球的母亲和憨厚老实的爹,我把父母亲推到弟弟面前介绍说:“富平,这就是我的爹和妈。”弟弟急忙握住父亲的手说:“叔、婶您们好,我给我哥还拉来了我换下来的旧家俱,你们不会嫌弃吧。”我母亲抢着连声说:“不嫌弃,不嫌弃,回去代我们向你父母亲问好。”“谢谢、谢谢。”妹夫可是个急性子,他已经跳上了车,在羊脖子上系上了红绣球,还给大公羊挂上了铜铃铛,妹妹把手提袋里的“二踢脚”和鞭炮散发给了看热闹的小伙子们。刹那间“叮、当”,火爆脾气急性子的“二踢脚”窜上了天空,就像急着给村里的乡亲们报信,“噼噼啪啪”的小鞭炮们在地上翻滚地跳着街舞,整个小山村沸腾了起来,今个儿的火药味是这么的好闻,心花怒发的我都晕乎乎的了。
  父亲牵着威风凛凛戴着铜铃铛的大公羊走在前面,三只白母羊跟在后面,热情的乡亲们帮助抬着家俱,村里的乡亲们都挤在并不宽的石街上看热闹,人群一直跟入了家门,父亲把羊赶入了栅栏,赶忙向看羊的乡亲们散发着香烟。
  春暖乍寒,弟弟送来的四只羊那是长的膘肥体壮,三只母羊个个身怀有孕,我是每天掰着手指头算着母羊的临产期。
  这几天就到了母羊的临产期,我心急地晚上三番五次去羊圈查看。傍晚时分,我给羊添料时观察到一只平时很能吃的羊,焦虑地在圈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又呆呆地站立在墙角。我叫来了父母亲一同观察,确定今天晚上母羊可能要分娩。我又急忙取出来火炉烟筒,在羊圈里生起了火炉为羊群取暖。母亲为母羊铺了一条旧苇席,还有用于包小羊的旧棉衣服,我让父母亲早一点休息,自己披着皮袄就守候在了羊圈里。
  三更时分,“大白”开始局促不安起来,因为是第一次做羊妈妈,头胎产起来比较困难,一会儿不安地踱来踱去,一会儿又卧在了地上,破了的羊水把尾巴浸的湿淋淋的,小羊羔还是产不出来。“大白”痛苦地打着响鼻,鼓鼓的大肚皮在我腿上蹭来蹭去,我感受到了无助的“大白”是在向他求助,急忙喊起来正在睡觉的父母亲
  母亲准备好了剪脐带的剪刀,进入羊圈把母羊从地上扶起来,轻轻拍着羊头让它用劲努力,母羊理解了她的用意低着头“哼,哼”用着劲。母羊不一会就生出来一个羊腿,就在能看到另一只羊腿时,母亲轻轻地握住羊腿往外揪,接着半个羊身子出来了,“扑哧”一声顺利产出来了第一只小羊羔。母亲为小羊羔剪了脐带打了结,大平急忙把瑟瑟发抖的小羊羔包了起来,放在火炉旁为它取暖,这个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崭新的世界。随着太阳的升起,产下来的三只小羊羔已经会吸允羊妈妈的乳汁了,看着三只傻不拉唧蹦蹦跳跳雪白的小羊羔,我的心里甜的就像灌了蜜一样。
  春暖花开到了杏月,母羊争先恐后地为羊家庭增添了八只小羊羔,满院子都是“咩,咩”的羊叫声,为这个寂静的院子增添了不少欢乐,乡亲们就像看新媳妇似的每天都来我家围观着看小羊羔。
  说到个新媳妇,咱早到了娶媳妇的年龄,眼看着就要迈入三十岁了,全家人都害怕提到娶媳妇这三个字,父母亲急的是四处托乡亲们说媒。转眼间又快到中秋节了,我的羊群已发展到了27只,乡长在召开的全乡干部会上,还专门表扬了我带头饲养小尾寒羊的事迹,方圆几十里的村庄都传开了我养小尾寒羊勤劳致富的事情。
  秋天的一个早晨,我用口哨吹着信天游去放我的宝贝羊去了,母亲刚刚在院子里摆放完窝瓜进了家,这时候听到大门外面好像有自行车的声音,抬起头透过窗子玻璃看到大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她站在大门口仔细地瞭望着这个院子,一大堆红窝瓜整整齐齐码在窗脚底,一串串红辣椒挂在墙上,金黄色的玉米摆在窗台上,窗玻璃院子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一家勤快人家。她踩着鹅卵石小路走进了院子,喊了一声:“这里是王大平家吗?”“是的。”我母亲一边高声答应着,一边急忙快步走着去开门。推开门看到姑娘马上就愣住了,只见那姑娘窈窕的身材壮壮实实,白白净净的鹅蛋脸,柳叶弯眉的眉心黑而发亮,眉尾微微上翘看起来有一点顽皮还蕴藏着一股聪明劲。细鼻梁儿通顺的像用手捏出来似的,一双丹凤眼顾盼有情;眼睫毛长长的,可以并排放两根檀香,这小方嘴儿微微撅起就像刚刚裂开的红石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更衬的嘴唇鲜红了。母亲把个陌生姑娘端详的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她才想起来让姑娘赶快进家。她一边给倒水一边问:“姑娘你叫啥名字,找大平有什么事?”“大娘,我就住在邻村梁头,叫腊月,是慕名而来向大平哥学习养小尾寒羊技术的。”她一边喝水一边和母亲说了自己发家致富的心中规划。母亲听了她一番话是喜笑颜开,急忙说:“你能和我儿子说在一块,他成天看书研究他的小尾寒羊,我家儿子可勤劳了,看你也是个能干的姑娘,可惜我儿腿有一点残疾,说人品那是没有个挑剔的。”“大娘,你儿子还没有娶媳妇成家呀?”大娘眼睛盯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走了神,半天才缓过神来说:“姑娘你有对象了没有?”腊月低下头说:“前几年和一个本村的后生结过婚,结婚一年他在煤矿井下出事故了,也没有留下孩子,现在我是高不成低不就还没有遇到个心上人。”“那你看看俺家大平怎么样?”她害羞地说:“我知道大平哥是个有志青年,还不知道人家能看上我不能?”母亲急忙拦住话题连声说:“能!能!能!”大娘就把我平时在家讲小尾寒羊饲养书里的话给腊月听,从种羊挑选到母羊配种,从饲料食量到母羊接生,从小羊羔护理到羊羔断乳,腊月听的是入了迷。母亲一看太阳影正了跳下炕说:“腊月姑娘大娘给你做饭去,大平一会儿就回来了。”“不了大娘,我怎么能给您添麻烦呢?我一会就回去了,改天再过来。”正说着大门口传来了羊叫声,我那知道家里有客人,还是老一套在院子里洪亮地喊一声:“妈,我回来了。”腊月看到我身材不高但身体壮实,再仔细端详着咱的脸,高高的眉弓,浓黑的眉,传神的大眼,白白净净的脸,一身蓝衣服干干净净,卡在上衣口袋的钢笔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不是咱自吹,一看就是一个既有文化又勤劳的年轻人。
  我正往院子里赶羊,一抬头看到上房门口和妈并排站着一个陌生姑娘,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当院子。腊月快步走到院子一边帮我圈羊一边做了自我介绍,我看到这个姑娘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腊月对我也落落大方地笑着,我俩的目光碰到一起她两脸马上绯红。如果我们两个人的婚事能成了的话,那还真是千里姻缘羊来牵。中午母亲专门给做的炖羊肉莜面鱼鱼,一家四口人坐在炕上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时地飞出了院子。腊月隔三岔五地来家里帮助收割庄稼,多数是去地里找我探讨小尾寒羊饲养知识,一来一往我们两个人有了感情,我每天高兴的是抱着蜜罐罐睡觉——甜到梦里了。
  
  眼看着又要进入腊月,我和父母亲商量着去腊月家提亲,爹和妈妈早就在等待这句话了,高兴的老俩口都擦起来了眼泪。在提亲的日子前,我精心挑选出一只小公羊三只小母羊,给它们系上红绣球,父母亲赶着小羊,我用自行车推着羊腿喜酒要去梁头村提亲。我们两个的事情早在村子里传开了,乡亲们看到我今天穿着新西服新皮鞋,都笑哈哈地对大平说:“大平,年前你就给咱村娶回个新媳妇来。”我应接不暇地说:“一定的,一定的。”
  话说两头,今天的梁头村也是热闹非凡,知道了我要来腊月家提亲的事,乡亲们早早地站在村口等着我们全家的到来,一睹有志青年的风采。腊月父亲去世早,她们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她和妈妈说了大平虽然腿有一点残疾,但是不影响出地干活的,大娘也是个爽快人,相信姑娘的眼光就答应了我们的亲事。她们母女两人也去了村口迎接我们全家。腊月怕我在乡亲们面前一拐一拐走着尴尬,她把四只小羊牵给妈妈,自己一跨自行车带着我回了家,女人们都羡慕地说还是腊月自搞的对象好,咱们都稀里糊涂懵跌了一辈子,窝窝囊囊白活了。
  当我把定亲的礼品放在炕桌上,说了我父母亲都同意这门亲事,送来的四只小羊您老只管养,我们负责给您卖钱,老人家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我对腊月说:“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各路神仙都到天上汇报去了,日子是没有磕碰的,现在是新时代了,你如果愿意嫁给我,带上户口本今天就和我骑上自行车去乡政府办理结婚手续,财礼年后我给岳母送过来。”腊月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妈妈,大娘笑着满口答应说:“妈没意见你去吧。”腊月换上自己的新衣服,大大方方地和大平骑着自行车上了街,腊月的姐妹们簇拥着腊月走出了村子。
  因为养羊成全了一对鸳鸯的新鲜事儿,很快传遍了十里八村。
  
  我和腊月骑着自行车去乡政府领结婚证的时候,顺便给在乡政府供电所工作的弟弟带去了两只羊轱辘,一只给他另一只让他捎给生我的父母亲。这么多年了过去了,人总不能在怨恨中生活一辈子。如若把一个人人生征途中战胜艰难抗争命运的过程,作一个形象的比喻我认为把它喻作江河边拉船的纤夫比较恰适。他们艰难地行走在怪石嶙峋硌脚的乱石滩上,经历过尖锐砺石磨破脚的疼痛,经历过逆浪拉纤精疲力竭后的抖栗。艰难险阻练就了他们的铮铮铁骨,辛劳的汗水把纤道上的石头冲刷的更加滑润。今天累弯了腰是为了明天把腰挺的更直,今天挥洒着苦涩的汗水,是为了明天喝到浓郁的咖啡。是纤夫这些导师,使我们深刻领会到了什么叫拼搏?什么叫寻梦?什么叫追求?什么叫磨练?什么叫毅力?什么叫生活
  人之一生,不要去憎恨勒得你疼痛的纤绳,它的后面栓着载有你青春梦想、抱负、追求的船,你不要因为惧怕船重而把它们抛弃,也不要去咒骂命运之不公,你要想在岸上拥有一席之地;拥有片刻的休憩;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拥有一个相亲相爱的伴侣,那你就必须垂首躬身拼命地向前拉。只要你放平了奋斗的心态,低头看着曾经划破你脚的石头也觉的顺眼,累的实在不行就喊它几声,把压抑在胸膛的闷气吼将出去。千万不要停下你的脚步,更不能因腿软而下跪。绷紧你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把身体往前伸了再伸。兴许纤绳会勒的你掉泪;兴许纤绳会勒出你额头的皱纹;兴许纤绳会勒出你满头白发,但命运之神终将会把幸福成功快乐都赐给你。
  这就是我残而不酷的一生
  
  
  QQ1359912508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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