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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时令进入秋季，北风就不厌其烦地一阵紧似一阵。昨天还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一夜之间就被北风吹得金黄。勤劳的人们在北风的召唤下，挥舞着镰刀，带着喜悦的心情，收获着春天播种的希望。于是，一家家、一户户的庭院里、院墙上、树丫上，挂满了一串串金黄色籽粒饱满的玉米穗。秋收过后的大地上转眼间像刚剃过的“草坪”头，除了一攒攒玉米秸秆围城的金字塔，留下不及一拿高的作物秸茬随着高低起伏的坡地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在向人们宣告着这一年生长期的结束。 秋日正午时分，孩子们是不会放过这短暂的暖阳。十几个小伙伴不约而同地来到码放整齐的玉米秸秆垛旁，玩起了藏猫猫的游戏。寻找人的数量是藏猫猫人数量的二倍。即使这样，藏猫猫中有的人在玉米秸秆垛里藏了整整一个中午也没有被发现。 秋日午后的暖阳和煦而短暂，个把个钟头的时间凉意就开始袭来。可是玩兴正浓的孩子们全然不顾，依旧在上千亩的大地上自由驰骋，欢声笑语回荡在刘家围子上空。 短暂的晴好天气过后，当再一次风止天晴时，一场雪白的苦霜降临刘家围子的每一处。当太阳升起时，挂在枝头不算浓密的树叶宛如梨花雨般飘飘洒洒，落满山坳，只留下满山遍野的嶙峋枝干。秋水和杏儿一起栽下的那株梧桐树的树叶也经不起北风的撕扯和冷霜的点染，巴掌大的叶子从孕育了短暂生命的梧桐树上脱落下来。失去生命力的梧桐树叶依旧眷恋着生她养她的梧桐树，不依不舍地纷纷飘落在梧桐树四周，厚厚的一层，将梧桐树紧紧包裹，似有无限柔情缱绻在述说…… 又起风了，是在寒冬即将结束的季节。虽然风中依旧裹挟着阵阵寒气，可拍打在人们身上远不及冬日的呼啸北风那么凛冽、彻骨。 风很大，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里。也正应了那句春风不刮杨柳不发的老话。虽然北风卷杂着沙土漫天弥漫，可是居住在刘家围子的人们早已经习惯。这个季节的风在他们眼里就像是翱翔在刘家围子上空的老鹰，不消片刻就会抬升高度，直指苍穹，给世间万物留下了诺大的复苏空间。轻柔的低空北风也正在一阵阵轻轻抚摸着沉睡了一个冬季的万物，要将它们重新唤醒，和这些生灵们做最后的道别。 1 拐过前面这道山梁就意味着已经走出了刘家围子。这可是秋水从懂事儿时起就梦想着能有这样的一天。今天终于实现了。虽说刘家围子地方不大，秋水也不是第一次走出这里，可是这一次却和以往不同，秋水是怀揣着梦想，发誓一定要干净彻底地离开这里。 秋水发誓：不干出点样来永不回来。 一路上秋水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走出了刘家围子，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去求学？秋水离开刘家围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继续完成他未完成的学业。他认为只有学到了才会想到，想到了才会做到。没有知识大脑就会一片空白，就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干不成。秋水想：从今往后自己的命运就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再也不用瞻前顾后怕世俗的眼光和封建族规的精神束缚。他开始在心底里默默地为自己鼓气加油。虽然秋水此时此刻的心里有些乱，可是他早已经认定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要为自己的选择付诸于行动。秋水想: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勇敢，他敢于挑战伦理、族规，和一切阻挡他前进的规矩宣战。秋水想:自己是完全战胜了它们，不然的话现在的自己也不会走在离开刘家围子的土路上。 人们都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直到今天秋水也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因为什么而精彩？又精彩到什么程度？在人们所说的外面的世界里面不知道包不包括自己曾经读过两年高中的县城。秋水认为县城是应该算数的，他觉得只要是走出了刘家围子就应该算。要是这样说的话秋水又感到了迷茫。他自己在县城里学习待了整整两年时间也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精彩的，要是非要说变化秋水倒觉得县城和刘家围子的根本区别就是县城里看不到泥土，感觉这座县城不是建在地球上似的。秋水开始怀疑人们在私下里议论的精彩和自己所追求的道路根本不是一回事。直到现在，秋水发现外面的世界精彩与否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牵扯。现在摆在秋水面前的不是精彩却是未来的道路，秋水冥冥之中感到自己追求的道路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顺畅，摆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光明一片，而是一片迷茫。迷茫的就好像东北还未到来的春天，沙尘漫天弥漫，黄的沙土在风力的作用下搅得天地混沌。 秋水感到有些窒息。不是漫天的沙尘，而是迷茫的道路。这才刚走出家门不久，就被这么多的畏难情绪所束缚，以后一旦遇到更多困难和更大的挫折时又该怎么办呢？越往下想秋水就越觉得自己的信心和勇气有曾被撼动的迹象。秋水索性不再去想，只要能让自己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行，不管遇到多大困难都会义无反顾。秋水勇敢地放下精神的包袱，不管怎样，在没有走出刘家围子之前不去想这些拖后腿的事情。秋水寻思着，这离开刘家围子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以后的事就留到走出刘家围子遇到时再去想吧。 秋水将一直低着的头高昂起来，就连刚才还是像踩在了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脚步也瞬间被大步流星的阔步向前替代。心情逐渐转好的秋水陡然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走在土路上虎虎生风，那神情就像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在检阅着他带领的部队一样威武。高昂的头，目光凝视远方，神情庄严，双臂前后有节奏地摆动着，动作非常标准，要领也很到位。半握着拳头的双手如果能有一副白手套戴上，那可真就是神气透顶了。转眼间秋水的心里美滋滋的，就像刚刚喝了蜜。 秋水继续向前走着，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刚刚露出头来的小草。秋水生怕这些刚刚重见天日的嫩嫩小草被强有力的北风吹折断，便不忍心再去看它们。回过头时目光却被开遍田野和山岗上一树树梨花和杏花吸引去，山乡美丽迷人的景色真是令人陶醉。在近似泼辣的北风撕扯下，一树树梨花和杏花如春雨般随风飞舞，阵阵清香便随着春风弥漫在四周被群山环抱的山洼里，直沁人心脾。那些散落在山洼四周高低不平却错落有致的田地也早已经被勤劳的刘家围子人翻整了一遍。将去年的丰收深深地埋藏起来，让清新的泥土期待新一年丰收的到来。北风时大时小，有时竟忽然就软了下来，纯净的微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拂过，直入口鼻漾满全身，涤荡着每一个刘家围子人的身心。等到走出刘家围子沟口，这种春天特有的，刘家围子独有的空气就会消失殆尽，恍若瞬间进入到另一个世界。正是因为这种原因，秋水在离开这里的最后时刻，大口大口狠狠地呼吸着这一股股浓浓的土腥味儿和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清香。虽然秋水已经对这些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没有了新奇感，可是在这里已经呼吸了二十个年头的泥土芬芳和花草的清香，从今以后再也闻不到了，秋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遗憾。 通往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山梁，已经近在咫尺。说是山梁，其实就是一个用土堆起来的坝岗。坝岗呈外弓形，南北两端恰好与大黑山的两只臂膀交接，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刘家围子便因此得名。听老一辈人说，原先这里居住着一大户刘姓人家，说是为了躲避战乱隐居在这里的。为了防御外敌侵略，就有了这个围子。围子宽六丈，高两丈，外侧用打磨而成的山石铺就，光滑坚固。虽然经过百余年的岁月洗礼，可今天依旧坚固如馨。围子顶部宽约丈余，样子类似于古代城墙。虽说简陋些，但是在当时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足可以保护围子里人们的生命安全，可以让隐居在这里的人们高枕无忧的。时过境迁，今天的这里俨然成了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地方。秋水小的时侯也经常光顾这里，尤其是围子顶部。秋水骑着他那辆老掉牙的国防车一路狂奔，顺着围子转上一圈也需要一顿饭的光景才能回来。所以当秋水走到山梁底部时还是停下了他那铿锵有力急匆匆的脚步，低下了他那高傲的头，再一次仔细端详打量眼前这座相伴儿时快乐时光的城墙。秋水不由自主地去抚摸着依旧平滑的外墙，就像儿时抚摸父亲那宽厚坚实的臂膀一样温暖、踏实、幸福。这是唯一可以让秋水驻足、感怀的地方。秋水的目光顺着围子的方向环视了整个村庄外围，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山梁的豁口处。再迈一步，就是另外一个面对自己心中理想完全陌生的世界了。未来的道路坎坷而漫长，秋水无所畏惧。秋水丝毫没有留恋，毅然抬起脚，心情极其平静地走出了刘家围子，踏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新天地。 走出刘家围子的秋水舒展双臂，似一只被困多时的鸟儿终于放归大自然。那样子状如振翅高飞的大鹏鸟，尽情地俯瞰外面美妙的世界。 “再见了，我的刘家围子！” 秋水振翅高呼，用他那坚定的眼神仰望苍穹。那里有他的未来，一个充满正义又带着叛逆的男孩正向着他坚定的目标和人生方向进发。 走出刘家围子，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广阔。原本在刘家围子敬畏大黑山怪石嶙峋威武高大，俨然就像一位老者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秋水的一切。当秋水真正走出刘家围子时它已不再屹立挺拔，就连原来总感觉它每时每刻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也不复存在。离开刘家围子一路向南渐行渐远，那巍峨壮丽的山峦也变得异常渺小，小得就像一个个堆放在天际边刘家围子田野里的底肥堆。一望无际的田野是那么的平整，平整的有些时候站在不同角度都能看得出来地球真的是圆的。外面的世界真的是很大很大，秋水无尽的感叹着。原本仅能容得下一辆车通过的刘家围子真的是落伍了。看看外面的世界，公路虽然和围子里的一样都是土路，可是围子外面的道路却是四通八达的，每一条公路都是通向秋水心中不同地方去的。出了刘家围子的道路马上宽敞起来，宽敞的路上没有几辆车，行人也很稀少，偶尔可以看见几辆马车迎面而来或是擦肩而过，随即渐行渐远。秋水的心里根本不在意他们，也没去想寻觅一个认识的人或是说几句好听的话让人家捎上一段，秋水就这么独自一个人一路步行。秋水从早上走出家门到现在已经有段时间了，可是秋水感觉走在刘家围子外面的大道上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丝毫感觉不到疲劳，心情也随着刘家围子的渐渐远去变得舒畅、惬意起来。 从刘家围子到最近的可乘车站需要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今天的秋水仅用了大半个小时就已经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站牌下等车的人了。当秋水来到长途客车的站牌下停住脚步时才感觉到身上已经沁出汗液。原来紧绷的神经和隆起木讷的肌肉这时都得到了充分的舒展，感到一身轻松，能量又一下子布满全身，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开始有一种跃跃欲试的萌动。 站牌下，站着一位衣着时尚的姑娘，头发整齐地收拢在一起，在初阳的映衬下越发显得乌黑亮丽。姑娘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清纯气息，就像是刘家围子里刚露出头来的小草。在刘家围子，秋水是见不到这样有气质的女孩子。虽说杏儿在刘家围子里样样都拔尖，可这气质是要经历过融入过才具有的，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来的，更不是作秀做出来的。虽说杏儿的气质和刘家围子外的人相比稍有逊色，可是秋水相信，一旦杏儿走出刘家围子，杏儿的气质会胜过所有乡上、县里的所有女孩子的。 从小到大，秋水和杏儿形影不离，对杏儿秋水是充满信心的。 秋水在站牌下正思忖的时候，长途客车由远及近驶了过来，稳稳地停靠在站牌旁，车辆带来的滚滚尘土犹如一条巨蟒瞬间就将秋水团团包裹。姑娘第一个上了车，等到秋水上车时，灰尘还紧紧跟随在秋水身后一同尾随上了车。秋水带上车来的这股浓烈的灰尘让车上的人都产生了厌恶感，乜斜着秋水和他身后的灰尘，纷纷遮挡住口鼻。有的还用手掌在挥舞着，用力将那些讨厌的灰尘驱散。 车上的乘客不是很多，但是座位几乎都满了，仅剩下售票员身后邻门的两个座位还空着。姑娘已经先秋水一步捷足先登坐在了座位的外边。秋水走上车，环顾车厢一圈后发现只有身边姑娘里侧还有一个座位空着。秋水还在独自犹豫着，天生在女孩面前畏惧的秋水不知为什么赢得了杏儿的一颗芳心。眼前的秋水又手足无措局促不安起来。 “小伙子，这里面不是有个座位吗？进去坐好，车要开了。” 售票员的一句提醒让秋水鼓起了勇气。他站到姑娘身边，很客气地说：“麻烦你让一下。” 姑娘将身子一扭，让出一道缝隙，没有去搭理秋水，只顾自己坐着。秋水提气收臀穿过缝隙，顺势坐在了里边的座位上。秋水刚坐下，车门就“咣当”一声关上，随后长途客车便慢慢启动起来，秋水的身体便随着刚启动的车体前后摇摆着。秋水凝神专注地注视着车窗外，再看一眼刘家围子，再看一眼大黑山。 刘家围子已经渐渐被快速行驶的长途客车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踪影全无。可是大黑山那高大的身躯依旧俯瞰着远去的秋水，逶迤的山脉似刘家围子老人的手臂努力地向前伸展着，想要抓回大逆不道背叛刘家围子规矩的秋水。 还在昨天的时候，秋水妈坐在炕沿边上，在为秋水的婚姻大事掩面而泣，秋水爹吧嗒吧嗒大口地吸着他那老旱烟倚在炕角一声不吭。秋水已经把出门的东西收拾妥当装进背包了。秋水妈接连瞄了秋水爹几眼，仍然不见秋水爹有任何反应。秋水妈明显有些坐不住了，她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或者是说些什么。秋水爹娘没有一个人说话，屋子里的空气几乎凝固起来。只有那架老座钟恪尽职守还在不厌其烦地滴滴答答地摆动着，搅得本来就不安的心情又紧了一层。忍了好长一段时间，秋水妈终于忍耐不住，冲着秋水轻声说：“秋水，你就不能不走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秋水爹嚯地一下坐了起来，狠狠地抽了几口老旱烟后将烟蒂顺手扔出了窗外。 秋水妈没敢再言语，低下头独自落泪。 收拾好物品的秋水这时已经回到西间屋去了。他斜倚在铺盖卷上，双手叠放在脑后，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被烟熏得漆黑的棚顶。秋水也感到很无奈，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他才刚到20岁，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两年的高中生活让他更加看清了走出刘家围子的重要性。就因为家庭生活困难他才退了学，即使退学他也不想过早钻进女人的怀里整天守着一个没有希望的家过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哪怕是和自己心爱的杏儿姑娘在一起也不愿意。他有自己的梦想，在远方等待着他去实现。他的选择虽然爹娘没有极力反对，但是他能看得出来爹娘的不舍和不解。他要改变自己的人生，这也就意味着他将改变刘家围子老祖宗留下亘古不变的规矩，男到20当婚，女到18当嫁。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秋水就被媒人围了起来，一帮帮，一群群，就像一窝蜂子似的围着你嗡嗡乱叫。只要秋水在村子里一露儿头，就保准儿会有媒人走上前为他说媒，就连家里也成了媒人经常光顾的地方，这就是刘家围子的规矩。如果到了这个年龄还没有媒人为你说媒，不是家中有变故就是本人不争气。秋水家在围子里是有目共睹的遵纪守法憨厚老实的样板家庭，秋水本人也是围子里为数不多的有文化有前途的年轻后生。虽然秋水极力在反对一家家的提亲和一桩桩的婚事；虽然秋水的心里已经有所期许。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秋水却不敢去面对，他知道自己是个叛逆的人，结婚就意味着对人家姑娘负责，在刘家围子还没有哪个人结完婚后还可以去读书的。所以眼下的秋水就不能去做自己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情。虽然杏儿家没有人来找秋水家提亲，可是秋水感受得到杏儿在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刻的到来。秋水知道自己家应该主动去杏儿家提亲的。两个人打小就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没了音讯，秋水感到像亏欠人家姑娘似的。其实媒人为他说的这些姑娘秋水都了解，不乏有打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好朋友，也有大人们称之为两小无猜和青梅竹马的玩伴。其实她们都很优秀，长得也很俊俏，也都是规规矩矩能够相夫教子遵守妇道的好姑娘。但是无论她们多么优秀，都不能令秋水怦然心动。在刘家围子，秋水的心中只有杏儿姑娘。可是在秋水做出逃婚这个决定时秋水当时也很纠结。他在想：自己真的不想在这山沟沟里过着老一辈流传下来的那种一层不变的躬耕生活，他想改变这一切，哪怕是失败他也愿意去尝试一下。这和他打小强烈的叛逆性格息息相关。 秋水头脑聪明，这在刘家围子是公认的。秋水爹是地道的农民，言语少，但是为人却很憨厚，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格倔强了些。秋水的叛逆性格正是遗传了秋水爹的因素，较秋水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因为秋水爹的倔犟，这些年来秋水娘可没少跟他爹怄气拌嘴。即使这样，秋水爹也不服软，半辈子就这么过来了。秋水长得像他娘，肤色有些黑，其实是黄色，中国人的正宗好肤色，也是当今的流行色。别看秋水长得不是很帅气，可是秋水打小就好学上进。从懂事时起，秋水从没挨过爹娘的打骂，平日里连一声责斥也是很少听到的。秋水从入学时学习就一直非常好，在围子里是把头的聪明孩子，更是家长里短议论最多的人。围子里的人都说秋水这孩子日后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 秋水爹和秋水娘是分分秒秒看着秋水长大的，他们认为外面的人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围子里的规矩加上刚能填饱肚子的日子即使秋水考上了也怕是供不起呀。秋水不知道爹娘的担心，他在幼小的心灵深处就立志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让围子里的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2 太阳早早地从刘家围子最高傲的山峰落下的时候，和秋水一起长大的杏儿姑娘走进了秋水家的大院。 秋水娘因为秋水爹不管秋水离家外出独自怄了半天的气。秋水娘眼瞅着天色不早了，冲着一直倚在炕里角的秋水爹狠狠地挖了几眼，下了地。秋水娘挑帘来到外间屋，准备和鸡食，她借着舀水的当口蹑手蹑脚走近秋水住的西间屋旁，听了半天也不见屋里有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端着和好的饲料盆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院子中间召唤着十几只鸡给它们喂食。乍一抬头，秋水娘看见杏儿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端着饲料盆就迎了上去。 秋水娘的脸上少了往日的笑容，平添了许多愁色。这才几日光景人就比先前憔悴了许多。杏儿以前没发现秋水娘的脸上有深纹，可现在都不用仔细去瞅，只要一打眼儿就能清晰地看到额头和眼角上那种如刀刻般的深深皱纹，就连原本梳理整整齐齐的头发也凌乱地过于随意，那模样倒像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婆。 杏儿知道这都是被秋水给闹腾的，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他。要是秋水哥就是执意要走自己怕也会变成秋水娘的模样了吧？隐约中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将要失去心爱人的痛苦。 “杏儿来了。”秋水娘勉强挤出笑容和杏儿打招呼。 “婶儿，我来了，喂鸡呢。”杏儿紧走几步抢过秋水娘手上端着的盛装饲料的木盆。 秋水娘不避讳，也没有谦让，直接把木盆让给了杏儿。自己就站在原地上一眼下一眼地看着杏儿姑娘。 “咕咕咕……。”杏儿熟练地唤着鸡，十几只鸡抖动着翅膀呼啦一下子从秋水娘身边纷纷跳跃到杏儿身边，在杏儿的身前身后咕咕地叫着。十几只鸡争先恐后一只挨着一只，一只挤着一只，一只抢着一只，重重叠叠，竟一时分辨不出这是谁的身体，那是谁的头，反正一个个伸长了脖颈瞪大了眼睛扑棱着翅膀踩着同伴冲向盛装饲料的木盆。 杏儿俯下身子，一把一把将饲料抓进鸡食槽。这时有几只凶猛顽劣的芦花公鸡借着杏儿把木盆放低的当口，纵身跃向饲料盆。杏儿手疾眼快，麻利地抓住向杏儿挑战的那只芦花大公鸡的脖颈，顺势拎了起来，旋即提起大半人高用力向身后甩了出去。伴着一股股浓裂呛人的尘土升起，其余几只借机起哄的大公鸡惊吓的纷纷掉头迅捷地钻进了鸡群里，不敢再出来挑逗示威。那只被杏儿扔出去的芦花大公鸡更是惊怵的一声接着一声地学着母鸡产蛋时格格地叫着，时而朝着鸡食槽方向踱步，步伐混乱，刚走几步就又转身快速跑远，来来回回数遍才渐渐地恢复了平静，终于壮着胆子俯着身子，将头埋在母鸡的翅膀下，东一头西一头地在母鸡啄食的夹缝中去吃食。 秋水娘一直站在旁边，看着杏儿的背影眼里噙满泪水，她怕杏儿看到自己伤心，把脸扭向另一侧，不忍心再看杏儿喂鸡。 杏儿终于喂完鸡，直接将空木盆放在了鸡架上。别看杏儿姑娘年纪不大，可是心思却非常缜密，秋水家的物件都放在什么地方，只要杏儿一打眼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秋水娘见杏儿没问自己就直接把木盆放在了鸡架上，心里不禁又一酸，泪水险些滚落下来。 秋水娘扯过杏儿姑娘的手，说：“多好的姑娘啊，让你受委屈了。” 杏儿抑制住泪水，用另一只手捋了一把刚刚被捣乱芦花大公鸡扑棱翅膀扇乱的一缕头发，挡住了险些滚落出来的泪珠。 杏儿强露笑容，问秋水娘：“秋水哥在屋里吧？” “在，在，在他那屋里呢。” 秋水娘牵着杏儿的手一边回着杏儿一边朝西间屋努了努嘴。 杏儿会意地一笑，她知道这会儿秋水一定是在西间屋。出于礼貌，杏儿还是随着秋水娘先进了东屋。 秋水娘和杏儿刚进屋时边秋水娘便冲着里屋喊着：“老头子，杏儿姑娘来了。”秋水娘怕秋水爹不知道杏儿姑娘来了，仰歪八叉地躺在炕上有伤大雅，就事先提了个醒儿。可秋水娘迈进屋里时却不见了秋水爹，她在心里暗自思忖这老东西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吱一声，可能是为了刚才秋水的事儿还在生自己的气吧！ 杏儿进到里屋没有看见秋水爹感到有些意外。秋水娘赶忙解释说刚才他爹还在屋里，可能是喂鸡的时候他就出去了。 秋水娘拉着杏儿的手，说：“杏儿姑娘，你也坐会儿吧。” “婶，我不坐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就回去，时间长了我爹娘会着急的。”杏儿说着话的功夫眼圈就红了。杏儿捂着嘴低着头想走出屋子，可是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秋水娘知道杏儿姑娘的一番心思，索性拉着杏儿走向西间屋。 还在外间地时，秋水娘先冲屋里的秋水吱了一声，“秋水，杏儿姑娘来了。” 秋水早就看到杏儿来了，他也知道杏儿一定会来的。秋水起身给杏儿让了座，自己才坐下。秋水娘摁着杏儿的肩膀等杏儿坐下后，笑了笑说：“你俩聊着，我去做饭了。”秋水娘刚一走出西屋，泪水便顺着松弛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还等着你继续读书呢，正好今年我也要去的，我们正好又在一个学校了。”杏儿说。 “我也想继续读书，可是家里的确供不起了，我不能连累家人。” 杏儿低下头，在沉思着。她突然抬起头，泪珠依然还挂在脸颊上就又重新露出笑容，不无得意地说：“要不我让娘再帮帮你吧，反正我也要去读书的。” 秋水看了一眼杏儿，坚定地说：“你娘为了给我治病还钱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麻烦你娘了，她也够难的了。” 秋水这话说的还算有些良心。当年杏儿为了帮助秋水治病还钱，偷偷地在娘亲面前撒娇作揖，使尽了办法，杏儿娘最终为了女儿偷偷地把私下里积攒的钱交给了杏儿去替秋水家还债。 这些年来，杏儿娘可没少受杏儿爹的埋怨，别说是借钱，就是花钱都心疼得要命。为了钱字杏儿娘可没少被杏儿爹推搡过，杏儿娘没敢告诉杏儿就是了，杏儿当然是不知道的。秋水说的没错，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叨扰人家，人家也不是很富裕。再说了，杏儿娘在家也说了不算，偷偷地攒几个钱也不容易，这旧账还没还上就要拉新账，秋水真的是说不出口。况且秋水多少也知道些杏儿娘在家里是受气的，他不想让别人替自己受过。 杏儿刚刚还洋溢着希望的脸色又黯淡下去，默默地低下头。 “杏儿，别这样，这又不是生离死别，等我读完书还会回来的。再说了，你对我好我也知道，可是我不能老是让你来帮我。我都这么大了，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有什么资格结婚呢！”秋水的语声渐渐地有些高。 “这些年来，我欠你和你娘的太多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用我的双手去过自食其力的生活，我不能一有困难就去求人，那样的话我就是一个行尸走肉，没有一定点出息，还怎么为人？我已经决定了，我一定要出去拼一回，就算是最终去讨饭我也认了。”秋水态度坚决地说。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个脾气，像个小孩子似的，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就你这样出去还不受气呀！” 杏儿顿了顿，接着说：“那你啥时候走？” 杏儿再一次抬起头时粉嫩的脸颊上又重新挂着滴滴泪珠。 “明天早上。”秋水说。 “就非得走！不走不行吗？”杏儿看着秋水，有些不舍。 “我已经决定了。”秋水把头埋了起来。 “就算不去读书了，在刘家围子里待着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哪。”杏儿说。 秋水没有回应杏儿的说话。 杏儿一边擦着滑落下来的眼水一边抬起头看着秋水，问：“是因为我你才离开这里的吗？” 秋水摇了摇头，说：“怎么能怪你呢？” “那是为什么？”杏儿追问。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不要胡乱琢磨。” “那你也得给我一个解释吧。”杏儿丝毫不让，在追问着秋水离开刘家围子的真正原因。 “是心中的理想，还有这里的规矩让我走的，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秋水被杏儿逼的只好将心里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了杏儿。 “那不还是因为我的原因吗？！”杏儿两只眉毛挑着拧在了一起。 “我都和你说过了，不是这样的。我现在还不想结婚，我还要读书上学，我想要过更好的生活。” “你不同意结婚就不结呗，谁还能把你绑起来呀！再说了，结婚又怎么了，结婚了就不能继续读书了，结婚不也照样可以去读书吗。”杏儿和秋水据理力争，丝毫不逊色于秋水。 秋水苦笑了一下，看着杏儿倔强的个性，心里不免为杏儿的将来捏了一把汗。 杏儿就是这样的人，和着自己的心愿怎么都可以，一旦违背自己的意愿，走极端都是有可能的。 秋水不在板着面孔，一字一顿地对杏儿说：“为什么就不能先创业再结婚呢？你还没过够这种禁锢人精神的生活吗？我是过够了，我要改变，别人我管不了，我要改变我自己!”秋水顿了顿又接着说：“就我现在这副德行去你家提亲，你爹还不用鼻子把我哼出来呀。就算是娶你，我也得混个有模有样的再去提亲。就现在这样，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丢人现眼。我更不能让我心爱的人跟我吃苦受罪。” 杏儿没有再劝秋水，屋子里顿时就沉浸下来。过了好久，杏儿瞪大了眼睛，满是期待的眼神，说：“让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我愿意，你家是不会同意的。再说，走出去是什么样子我一无所知，我不能连累你。”秋水说。 “吃苦我不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死我也不怕。”杏儿坚定地表态。 杏儿顿了一下，近乎乞求地说：“秋水哥，让我去吧，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会给你做很多好吃的。我也有力气，我也可以去做工，什么都可以，真的，只要我俩在一起再苦再累我都愿意。” 杏儿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她一边说还一边不停地比划着什么。 秋水看着杏儿，不知道该怎么再和她说。可她对自己的一片真心不是哪个男孩子一生里都能够遇到的。秋水的心里早就因为杏儿的到来有如掀翻了五味瓶，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秋水不是没有想过和杏儿私定终身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去杏儿家提亲，不管杏儿爹愿不愿意也都的愿意了，秋水只是不想那么做，虽然娶得美人归，可是将来的日子怎么办？秋水想的长远，他想结婚虽然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可婚活的生活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没有经济支撑，即使小两口在恩爱也不能填饱肚子。秋水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听杏儿的激情表白了，他知道杏儿的父母是不会让她和自己远行的，就连现在来往频繁都常常被杏儿娘找上门来悄悄提醒，更别说私自带杏儿离开刘家围子。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的爹娘就别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秋水知道，杏儿家生活相对富庶，人家是瞧不上咱家的，这就难怪杏儿家人不让杏儿和自己好的原因。 杏儿可能是说的累了，也可能是看出秋水对她那显得苍白无力的表白不认同吧，杏儿又重新陷入了伤心中。 虽然秋水年纪不大，可他却是村子里为数不多有文化的年轻后生。秋水心里很清楚，如果告诉杏儿爹娘自己想把杏儿带离刘家围子去外面闯荡，他们非得打死自己不可。即便是杏儿自己愿意，他们也不会同意的。在他们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虽说自己有些文化，可是文化对他们来说是不值一文的，他们只认得钱，为了钱甚至可以葬送亲情、爱情。如果不告诉杏儿父母，那就是私奔，这可是刘家围子决不允许做出的事，是大逆不道，会遭人唾弃的。那样的话家人会一辈子背上挨骂的这口黑锅，永远也别想摘下去。自己走了，留给父母一生的骂名，这样的书倒不如不去读。如果自己真要那样做的话会比文革时父亲被带上纸帽子更难堪，好歹说文革结束后自己父亲还给平了反摘了帽。可私奔会永远也别想洗干净这污秽人一生一世的骂名的，自己那老实巴交的爹娘会被这里人的唾液淹死的。秋水知道自己为了读书已经逃避爱情了，对杏儿是最大的打击，还有爹娘、亲人和朋友都是一种打击。假如自己再不孝，那自己就真的不配为人了。爹娘含辛茹苦这么多年把自己养大，离开刘家围子已经是对爹娘的伤害了，不能再一次伤害到爹娘了。既要忠于自己的理想，还要遵守孝道。感情是可以埋藏在心底的，只要这份情还在，就一定会有阳光明媚的那一天的。这个念头一出秋水就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秋水看着伤心中的杏儿，眼中满是愧疚，秋水实在是不忍心拒绝杏儿，可是，现实必须要面对。秋水鼓起勇气，说：“杏儿，我真的不可以带你走，你是知道咱们刘家围子的规矩的，女孩私自和一个男人离开这里意味着什么？那样会对你很不公平的，我也于心不忍的，你还是待在这里吧。” “你走了，我待在这里，你知道这又意味着什么吗？”杏儿带着哭腔，但泪水却没有再流出来。 秋水看得出杏儿是在刻意抑制自己。 “我说吧，我会嫁人的，必须得嫁人！”杏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敞开了嗓门和秋水唬着，“秋水哥，我不想嫁人，真的，我真的不想啊，你知道吗？！” 杏儿终于哭了出来，声音凄厉，柔弱的身躯不停地在抽噎着。 是啊，从记事时起，杏儿就和秋水有着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的情感。虽然直到现在谁都没有表白出来，可是两个人的内心是相通相容的。面对情感和命运的双重抉择，秋水决定放弃情感，自己要和命运抗争，就要轻装上阵，抛弃掉一切烦恼和累赘，轰轰烈烈地去闯一回。至于杏儿的归宿，命运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还是由她自己去做决定吧。 “我这个人是不喜欢说假话的，尤其是对你。这么多年你是了解我的，尤其是我的人品。明天我一定会走出刘家围子的，我真的不忍心让你一个人留下来。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允许我带你走，你自己要多保重，我会记住你对我的一番情意的，真的，在我的内心世界里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唯一。” 秋水很少落泪，但是今晚却落泪了。 秋水心中不满的除了刘家围子里的规矩还有就是这里的人。秋水在刘家围子里是公认的的最有出息的后生，同时在刘家围子里公认最漂亮也是最善良的姑娘当属杏儿。好事儿的婆姨们看着这两个孩子整天形影不离，还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说他俩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孩子小，根本不懂得青梅竹马到底是什么意思，依旧是每天高高兴兴地在一起。等传到杏儿父母耳朵里的却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改过的话，将本是闲来无所事事的婆姨们说的话按在了秋水爹娘身上。这下，杏儿爹娘可不干了，尤其是杏儿他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在刘家围子虽然不姓刘，可是刘姓的人家却要给他足够的面子。就因为他家在围子里生活的最富庶，底气足，说话就粗，腰板子就硬。 刘家围子的人们闲暇时总会在背地里偷偷地议论。说这杏儿家过得这么好不会是挖到什么宝贝了吧。一说起宝贝，人们的精神头马上就上来。说是老一辈的人说的，在刘家围子的大黑山有一株千年老山参，已经变成人形，说是个姑娘。人们一听说这事儿，忽然拍着脑门瞪大眼睛，压低声音说：“不会是杏儿吧？要不然杏儿也不会长的这么如花似玉。你看她爹娘长得都不是很好看，说不好是啊！” 在刘家围子对杏儿和秋水家的议论早已经成了围子里茶余饭后的口头禅了。因为传谣，杏儿他爹还信誓旦旦地找过秋水爹，好在秋水娘在家，把这事儿给圆滑了过去。要是真让秋水爹知道了，非得闹出什么大事儿来也未知。秋水对这件事当然是不放在心上了，可是杏儿家里的人从那以后再也不让杏儿去找秋水了，秋水不想杏儿受委屈，所以就屈服了。这一次，秋水也是沿袭了以往的经验做出的选择，秋水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在秋水心里杏儿就是自己生命的另一半。 赞 (散文编辑：可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