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灵诚黄犬（原创短篇小说）_散文在线,散文,中国散文网

天依然是那个天，地依然是那个地。令老陈不安的是，他朝着鸭棚“喔噜、喔噜”地扯了几嗓子，却不见诚黄犬像往常一样“旺旺”地回应，更甭说像往常一样上窜下跳地来迎接自己。　　　　老陈的这匹诚黄犬全名叫秋灵诚黄犬，老陈习惯称之为诚黄犬或秋灵犬。该犬是老陈从家里带到鸭棚来作伴的，也用来看家护院。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偷个红薯、萝卜，甚至挖开生产队仓库墙角，偷上一担粮食也是有的。那时，山林常有猪獾、狗獾出没，田野也随时可见黄鼠狼。　　　　鸭棚一般依山、依湖而建，远离人口稠密的村庄，显得有些孤单。豢养诚黄犬给老陈的游牧生活带来了欢乐与安稳。每天清晨，它能够准时蹲坐在老陈床边，眼睛望着老陈，用舌头轻轻吮吸着老陈的手指，摇着尾巴，一直守到老陈起床为止。在二货面前，亲昵起来，它也是摇头摆尾，俯头贴耳，上窜下跳。它爱在鸭棚周围的草地溜达、嬉闹，善于捕鼠追兔，抓小鸟和昆虫。有一天夜里，硬是将一只意欲侵扰鸭群的狗獾咬毙。　　　　这诚黄犬领地意识很强，对敢于来犯的人会发出迅猛的警告声，发怒时，背脊上的一绺毛发像刺猬一样根根竖立，咆哮得如同一只发狂的小狮子。有一次，食品站的张会计上门收购鸭蛋，老陈不在家。他欲进鸭棚休息一下，谁知守护在鸭棚口的诚黄犬狂吠不已，朝他咧开獠牙，倒竖着毛发，差点咬了他，吓得他连忙后退，直到老陈回来才迎他进来。　　　　这天，老陈收藏了一篮子鸭蛋，留下诚黄犬看家。岂料，刚喊它不见动静，老陈三步并作两步回到鸭棚查看。果真不该发生的偏偏发生了，平日里守在门口的诚黄犬不见了踪影，早上藏在床铺底下的一篮子鸭蛋也不翼而飞。这下，惊得老陈双脸煞白，背心透凉。　　　　他迅疾会同二货把鸭子赶进鸭栏，然后压低声音告诉二货，鸭蛋被贼偷了，诚黄犬也不见了。强调，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犬的下落，找到犬也许就能找到失窃的鸭蛋。我到附近村子去找寻，你留下来看护鸭子。　　　　二货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神情，对老陈讲，真的要去寻找，你就让我去吧，我年轻伢，腿脚灵便。　　　　老陈同意二货所说并交待，先到对面胡家垸看看，再到后背方家村瞅瞅。若有人问起，只说是寻狗，不要声张鸭蛋被盗，记住，快去快回。　　　　二货只答应一声，须臾便不见了踪影。这二货是生产队派给老陈做助手的，当初只十四岁，现今十六了，成了半大小伙。生产队会计每次来鸭棚对账时，都要单独与他说上几句话。老陈问他说了什么，他总是支支吾吾地说没有什么。于是，老陈不再追问，只是每次捡蛋都叫上他，一次也不落下。两人在一起搭档两年多，方圆二三十里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哪里有河、塘、堰、溪、港，他们都熟悉。　　　　二货走后，老陈在鸭棚附近来回走动，魂不守舍。他寻思各种人心险恶，猜测着各种糟糕的后果。他在心里埋怨张会计，讲好了今天来收鸭蛋，为何偏偏有事，推到明天呢？平白生出事端来，给自己添乱。如若鸭蛋找不回来，自己又要吃不了兜着走，谁叫自己头上有一顶沉甸甸的“右派”帽子。这顶帽子成了受人歧视、被人孤立、遭人羞辱的理由。老陈摇摇头，叹口气，惟愿二货能带回好消息。　　　　正当老陈胡思乱想时，二货领着生产队长、小队会计、民兵排长等一干人，横眉冷对地站在老陈面前，把个坐着的老陈吓得一下子站起来。　　　　老陈明白了，这二货欺骗了自己，并未去找寻诚黄犬和鸭蛋，却跑回生产队坑自己。也不知，这货色到底胡说了什么，看来非同一般。果真，队长的话有分量：现如今，全国形势一派大好，天下太平，哪有偷盗，定是你贼喊捉贼？我现在严肃地警告你，只要坦白，把鸭蛋交出来，生产队内部开个批斗会，也不再追究。如若不然，则将你的罪行上交大队或公安处理。到那时，看你有好果子吃。说完，队长冷笑一声，让老陈打个寒颤。　　　　老陈忙辩称，每次鸭下蛋，下多少、捡多少、卖多少都记着账，二货也有签名，并且捡蛋、数蛋、装蛋，二货都参与了…… 　　　　“不要狡辩！”队长打断老陈的话，“今天，你把鸭子赶到胡家港，让二货留下，你独自离开，做什么去了？” 　　　　“回鸭棚等食品站张会计来收购鸭蛋了。”老陈坦然作答，知道这些都是二货告发的。　　　　“后来，为什么又不等了？”队长追问。　　　　“有人捎口信说，食品所里临时有事，张会计来不成，让我不要等他。”老陈据实回答。　　　　“然后，你就回到胡家港与二货一起放鸭子，再后来一同赶鸭回棚，发现鸭蛋被人偷了，是吗？”队长冷笑着问。　　　　“是的。”老陈答道。　　　　“一派胡言。”队长一声怒吼，认定老陈是贼。他吩咐民兵排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将盗贼捆起来，先搜他的家，再搜他亲戚的家。今天，非要他在证据面前低头认罪不可。” 　　　　“冤枉、冤枉呀……”老陈朝队长连连喊冤。但是，他哪里知道，那二货就是队长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二货告密，鸭蛋百分百是老陈自己偷盗的。因为前几天，老陈说，他家二个孩子的书本费未交，欠了四元多钱，学校正准备停他孩子的课。老陈急得搓手心，他最关心儿子的学业。恰巧今天老陈离开二货一个时辰，偷盗的动机、时机都成立。队长深信二货的推测，任由他老陈喊冤喊得天昏地暗，队长也只当耳旁风，依然命令捆人。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老陈就被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地捆了个结实。　　　　忽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犬吠声，这是老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老陈心头一喜，这狗吠声就像神灵一样立刻驱散了他的恐惧与无助。他连忙高呼，诚黄犬回了，诚黄犬回了。老陈认定，诚黄犬能给他带来好消息。他要求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冷静地等一等。　　　　队长不置可否，其余人面面相觑，朝着狗叫方向放眼望去。一只黄犬倏地穿过羊肠小道，跃过小溪，飞奔而来。它围着队长等人左转右转，一通乱叫，被老陈喝住。那犬又来到老陈跟前摇头摆尾，俯头贴耳，同时嘴里发出悦耳的“嘶嘶”声。只见那诚黄犬浑身湿透，乌嘴流出带血的唾液，喘着粗气，腹部一起一伏的，鼻梁上破一块皮，有指面大，能见嫩嫩的肉。老陈看着心里疼痛，他断定，犬的伤与盗贼一定有关。　　　　稍许，那犬一反常态，一会儿咬住老陈的裤脚往前拖，一会儿松开，朝刚刚回来的方向叫几声。然后，它又咬老陈的裤脚往前拖，拖一会儿又松开，又朝回来的方向叫一通。如此反复三遍，老陈茅塞顿开，心里豁然开朗，他大胆地对所有人说：“这犬给我们送信来了，送信来了。我们不妨随它去看看？”他请求队长松开自己的绳索。　　　　在场的人将信将疑。经合计，松了绳索，由民兵排长带上两名民兵和二货随老陈去，队长留下看护鸭子。　　　　诚黄犬一路摇摆着尾巴，嘴里发出悦耳的“嘶嘶”声，老陈紧随其后，其余人有序紧跟。走过三条田间小路，翻过一座小山丘，再拐二道弯便来到一个村庄。诚黄犬边走边用鼻子嗅着，将老陈等人领到靠西边的一户人家。这家门虚掩着，诚黄犬朝里叫了两声，屋里没人。老陈推门，狗钻了进去，再用鼻子往里嗅，嗅到厨房柴窝处停下，“旺旺”叫了几声。　　　　老陈似乎听懂了犬叫声，用手扒开柴窝里的稻草。只一瞬间，一只竹篮显现出来，里面装满了鸭蛋。小队会计、民兵排长等唏嘘不已，忘记了前面的武断，一个劲地夸赞诚黄犬聪明、灵性、忠心……二货不好意思地从屋里退到屋外。　　　　一时间屋里吵吵嚷嚷，引来了村里不少人围观。村里人知情后，都用惊奇和赞许的目光看着诚黄犬，向它竖起了大拇指。　　　　不知什么时候，屋主和他的儿子回来了。老陈一眼认出，这屋主是之前给自己捎口信，说张会计今天不能来收购鸭蛋的木匠。　　　　“鸭蛋拿走，小孩子不懂事。”木匠当着众人的面对老陈等人说，随后开始驱散围观人，“有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别吓着孩子。” 　　　　“好，那我们走了，孩子要教育。”民兵排长深知这位木匠难缠，不好对付，也就不多说，点到为止，走人。　　　　“教育不教育是我家的事，走吧、走吧。”木匠有些不耐烦地说，老陈见他眼角散发出一道凶光，冷冷地。　　　　当晚子时，木匠用一坨猪油包着当时很多农户用来炸野物的小型炸药（俗称“炸子”，野物一咬便爆炸）悄悄来到鸭棚，放到鸭栏边。诚黄犬醒了，对着木匠狂叫，木匠一溜烟跑了。老陈起床，点亮马灯，四处查看。他发现了那坨猪油，小心翼翼地捡起，剥开它，将里面的“炸子”慢慢取出，一共三小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陈便起床，在山上转了一圈，取出那三颗“炸子”用力向山顶扔去。“轰、轰、轰”三声响，把鸭子炸出一阵骚动，也把自己炸出一身冷汗。他知道，这是有人要炸死诚黄犬，这人就是那个木匠。他庆幸，诚黄犬没有咬食猪油，躲过了这一劫！　　　　老陈心想，诚黄犬这次算是得罪了木匠，以木匠的为人决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有下一次。与其这样，不如提前打算，将犬送人保它一条性命。　　　　食品站的张会计来收鸭蛋，老陈将昨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并央求他收养诚黄犬，救它一命。张会计很是同情老陈的遭遇，也可怜犬的境遇，他答应收养它。谁知道，送走不到一天，诚黄犬就又回了鸭棚，回到了老陈身边。老陈第二天又送走，那犬又跑回了。第三次，老陈再将犬送到张会计处，建议张会计将它锁住。谁知，此犬被锁后不吃不喝。张会计不知所措，放了诚黄犬，该犬再次又回到老陈身边。老陈心里暖暖的，又有一丝凄凉。　　　　没过两天，那木匠来到鸭棚，手拿一支火铳。老陈问他，他说是山上有野兔，路过此地打猎去。就在此时，诚黄犬朝木匠叫。木匠手端火铳，瞄准诚黄犬，正准备扣动扳机时，被老陈一把闪过来，往下一压，“呯”的一声。火铳打在地上，没有伤着诚黄犬，它又避过了一劫。老陈知道，这是木匠蓄意来消灭诚黄犬的。　　　　“这贱狗迟早要死在我手。”木匠气急败坏地，同时也是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便走了。　　　　“不劳你费心，我自己会处理。”老陈心中愤懑，但又不敢针锋相对，只得朝木匠的背影如此说道。　　　　老陈下了决心，他要将诚黄犬卖给食品站。食品站过去是屠宰生猪的，近两年，逐渐开始宰狗了，听说是运到县城或是大城市去。老陈带着诚黄犬来到食品站，看见梁上吊一根长长的绳索，几匹断气的狗躺在地上，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可怕的杀气萦绕满屋，让人恐惧。　　　　老陈呆呆地向张会计讲明了来意，张会计交代屠夫关门，把诚黄犬留在屋里，请老陈替到屋外。少顷，里面传来犬叫声，撞门、撞墙声。一袋烟功夫，张会计把门开一条缝，让老陈进来。原来，诚黄犬东躲西藏，很难对付，只得请老陈进来协助。　　　　那狗见了老陈，委屈得嗷嗷直叫。老陈木讷地按照屠夫的吩咐，把诚黄犬唤到绳索底下。诚黄犬似乎明白主人的意思，一双前脚朝老陈跪下，一行泪水流了下来，屠夫乘机用绳索套住它的脖颈…… 　　　　老陈怀揣着五元一角八分钱，就像怀揣着一份罪恶与孽债。他胸口堵得慌，欲哭又无泪。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双腿灌铅了一样。他漫无目的地看天，天上有些阴，云气缭绕在天上，太阳也失去了光泽，让他浑浑噩噩断不出时间。他要趁早回去，将钱交给孩子，千万不能让孩子辍学。　　　　若干年后，“四人帮”打倒了，老陈平反了，恢复了工作，不再放鸭了。他的一个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学的是法律，在法院当了法官。那木匠的儿子因盗窃早年被判了3年刑，刑满释放后，不思悔改，重新犯罪。犯的是抢劫杀人罪，老陈的儿子参与了对他的审判。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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