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别上学了，阿爸老了，你来接班。”
　　
　　“我不！”我心里闷了两个字，哭着跑到了寨门口，一拳拍打在杨树身上，换来满臂的麻木。
　　
　　“妮，把照片给我，你爸要。”娘堵在教室门口，焦急地等待。
　　
　　“我不想接班，不想。”我哭，一直的哭......
　　
　　“你别得了便宜反卖乖，你哥想接还接不上呢。”娘的话刺痛了我的心。
　　
　　“好啊，我给您。”我跑回家，翻开自己的‘百宝箱’，找出准备报考中专照的照片。
　　
　　“给您，全给您！”我把照片仍在娘面前。
　　
　　“你个死妮子......”我不管娘怎样说，怎样喊。一溜小跑到村前一个小桥前，下了桥，蹲在沟沿：
　　
　　“为何不让我考学，我要考律师，我发过誓要替小姨打官司的！”我双手抓起荒草，不停的拔，不停的拔，直到双手痛入肺腑浑身筋疲力尽。
　　
　　“妮，别去上学了，跟爸在家学珠算，过两天到单位报道。”
　　
　　“这么快！”我低声嘟囔句，历来就害怕阿爸的我不敢顶撞。泪水却顺腮而流。或许是看到了我的眼泪。
　　
　　阿爸长长地叹了口气，磕了磕烟抖。
　　
　　“妮，爸知道你心高，一心想考大学，你哥结婚了，报到市里给打回来了，你弟年龄还小，小学还没毕业，上面不要，你三个姐姐都出嫁远在新疆，你正好赶赶上。爸老了，你要不接就没人选。你想上学，是好事。你要是考不上，你视力不好，在农村你咋办？你就是考上了，你爸也没钱供应你上学了。你哥娶亲，盖房子；你三个姐姐出嫁，这几年连着办大事，借了一屁股的债。你姐姐的嫁礼我都给了她们，没留一纹。怕人家说我卖女儿，怕你的姐姐们到人家过的不好......你弟还那样小，将来他还要成家，要盖房子......爸声音有些哽咽。从我记忆以来，这是爸第一次给我讲家里的事，第一次给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并且不那么严厉。
　　
　　“爸，别说了，我退学，你让我上完今晚的自习好吗？”
　　
　　“好，去吧！去吧！”我哭着跑了，转身时看见爸在抹眼泪.
　　
　　夜自习的电灯刺目的明。黑老师在班里转来转去，监视学生是否用功。我心烦意乱地抬头看看他，想喊停他转悠的脚步声。话到嘴边终没发声。两眼泪凝。把书理好又打散，又理好，再打散......一直重复这个动作。惹得黑老师的目光不时地朝我翻瞪。我真希望他能责怪我一声。但，没有。我是学校前三名的学生，没有受到过任何老师的批评，今夜我不学习他为何不怪我，那样我还好受些......自习铃声一落，我就冲出教室，冲出校园，跑向通往村口的烧砖窑上，任由天空中的星星眨着困惑的眼睛.
　　
　　压抑的、低声的哭泣声没人能懂，第一次感觉心里好痛好痛......双手不知何时已被蒺藜刺肿，粘粘的液体在手心里喊疼.......
　　
　　“你这死妮子，上班是好事情，咋象把你送入火坑，你那样伤心？”回到家里，娘一边拿酒给我冲洗，一边骂我。
　　
　　是好事情吗？我不懂！娘不知道我心里装的不只是这一个家庭，我想去看楼外楼的天空......
　　
　　“那晚你冲出教室不到两分钟，校长到咱班找你，说你写的《我与幼树一起长》获了乡里二等奖。”当同桌告诉我这事的时候我的心里真的好酸痛，又一次惹出了我的眼泪。后院的幼树还在，它还能成材，一个半年就要参加高考的学生，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我将成为什么？
　　
　　这是真实的事情，发生在一九九零年元旦来临时的严冬。从此我的心里就没有越过严冬的寒冷......
　　
　　写于200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