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皖南丘陵山区的水龙山冲的一个小山村里，随着一声啼哭，一名婴儿出生了，他便是我。但我自幼身体不好，常常生病，瘦骨如柴，吃药打针是家常便饭。记得在我六岁那年的一个晚上，不知得了什么病，由于来的急，发着高烧，在田间劳作的父亲闻讯后匆匆忙忙赶回家，还没来得及吃饭就把我背到十里之外的大队赤脚医生家里，打了一针，又喝些热水，吃了药，体温才降了下来，而我也渐渐地清醒过来。回家的路上，父亲把我放在他的臂上，我则紧紧地抱着父亲的头，匆匆地向家里走去。那时，已是大半夜了，半轮秋月及几颗清冷的星星高高地挂在天边，路旁的一条季节河，细弱地发着响声，如泣似语，在这山村的夜里便愈显得寂寥而惆怅。事实上，在我的童年里，还不仅是身体上带来的一些苦楚，饥饿和寒冷则是经常的事。因为在六七十年代，全国到处也是这样的。只是我们家因为小孩多，又要建筑房子，因而格外的贫寒。我们吃过红花草（一种只有牛吃的草，春天开小红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菜，而红薯便是主粮了。每次放学回来，已是饥肠辘辘，父母亲总又不在家，于是就到灶台上揭开锅盖，取出一两个煮好的红薯，权当晚餐了，当我们写好作业和衣睡着时，母亲才回家，而我们早已进入梦乡了。早春二月，庄户人家最是饥寒的时候。一方面冬天还没有过去，寒风彻骨，另一方面，整个冬天几乎没有什么收入，主要依赖秋后收藏的一点杂粮过活，因而日子过得特别的艰难而困苦。吃肉？那可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了。在那青黄不接的时候，庄户人若能吃上一小碗腊肉，就已经相当满足了。那种满足不亚于一生中经历过的最为幸福的几件事情了，也如一个长时间在浩瀚的沙漠里，走了一天一夜，又饥又饿又喝而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一样。腊肉通常是在饭锅里蒸熟的，切得很薄，放在一个陶瓷大碗中，待米煮开后放入锅中，饭熟腊肉也熟了，当揭开锅盖时，那种腊肉的香味溢满了整个屋子。开吃时，挟一片放入嘴中，特别的爽口润滑，轻轻一咬嘴边便流了油，再用力吮吸一下，那滋味，那神情是多么的清爽而神气，薄薄的肉片带来的不仅是香而嫩的味觉感受，更主要是一种巨大的精神上满足与惬意。呵呵，那个香味至今还是那么让人神往呀。
可是，童年的故乡，也不仅是这般地清苦与寂静，世世代代生活着的水龙山冲，几十里路，除了秀丽的山川，分明的四季外，还有说不完的故事与民歌呢，她同样如母亲的乳汁，静静地滋养着我，使我的童年打上了最清晰也最厚重的生活与灵气的烙印。故乡的风景大约是世上最美丽的了：当春天来临时候，满山遍野都绽放着各色鲜花，有红白相间的牡丹花，有火一般的映山红；夏天来时，各种竹木则葱茏翠绿，在这荫茂下还有甜美的山泉，欢乐的小石鱼；深秋到了，满山的树叶被强劲的西北风吹落一地，四季长青的树木如冬青和松柏却仍青翠碧绿，而那火红火红的枫叶，还有那南方特有的黄栌树——故乡称之为“红舌头”的，则点缀其间，让人感到生命的可贵与精神的亢奋；冬天呢，漫天飞舞的雪花覆盖垄野山川，洁如白银，总又把人的灵魂净化得干干净净，在一年又一年地对老天的祈祷与对生活的祝福里得以升华与提练……
四季的嬗变，风景似乎独异于故乡，而古树、石拱桥、泉水洞，还有那梅林桃蹊、根根翠竹更是构成了故乡那最令人眷恋的元素。倘兴之所至，走进童年生活里小小村落，则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株巨大的古水桦树(枫杨)了。这棵水桦树少说也有五百年以上的年轮，树径约有六七个成人才能合围过来，树冠可能也有二三十米吧。这棵古树曾给童年时代的我留下了许多深刻的印象，也使我渡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记得每年的夏季，是小朋友们与古水桦树相处最长也是最好的时候。我们经常爬上它的身上，由于它横向伸出的大树枝有水桶那么粗大，以致我们是走在大树技上时，宛如走在路上一样。有胆大一些的，就爬到了它的顶上，人与树随风飘摇，如仙升天一般的惬意，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抓到刚出壳的喜鹊或八哥之类的鸟儿。自然，大人们总是教导我们：这些鸟儿是不能随便抓的，因为它们是益鸟，是吉祥物。在树上玩的时候多数是快乐的，但有时也会被一些意外的发现弄得惊魂不定。比如，有时正当我们在树上玩得起劲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条大蛇盘上树枝的另一头，或许正在午睡呢，当它被惊醒后，瞪着大眼睛，吐着红舌头，似乎在说，小朋友们，你们中午也不休息呀，吵吵闹闹的，还不快回家，我白天睡好觉晚上还要找粮食呵。于是小朋友们一个个地溜之大吉。古枫杨是有趣的，而在它不远的前方，就有一座带着传说的古石拱桥，横跨在故乡的季节河上——在故乡有许多这样的季节河和这样的石拱桥的，但座落在故乡的这一座石拱桥却有些不同于别的地方，倒不是说它的构造特殊或规模宏大，而是在它身上藏有一个凄美的传说故事。听老人们说，这座石拱桥是南宋时期的某个春天筹建的，到了夏季的时节，它就开始由两边向中间合缝了，而正在这时，突然天空乌云翻滚，一会儿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山洪爆发了，一股巨大的洪蛟——在故乡，这种洪蛟的前锋经常象一个牛头，故称这洪蛟为“牛头蛟”，汹涌而下，眼看着即将合拢的石桥就要被冲垮，人们失望极了。但是，就在此时，一条正在路边吃草的水牛嘶吼一声，快速地跑到石拱桥的底下，用它的背部牢牢地抵住桥的一边，而它的头正对着洪峰，眼里发出愤怒的火焰，奇迹竟然发生了，这股气势汹汹的“牛头蛟”却突然收缩起来，平稳而缓慢地通过了桥，然后又急急地奔流而下。桥保住了，但由于时间太长，两天两夜，那条水牛终于力衰而死……如今，人们为了纪念这条有灵性的水牛，就把这座石拱桥命名为牛头桥。而这条石拱桥至今仍发挥着它的作用，听说有许多的大货车从它的身上踏过时，它仍安稳如山。
故事与传说，在故乡实是俯拾皆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故乡的民歌，更是如一串串珍珠，从爱情到劳动，从小调到忧愤，则是那样地绚丽而多姿，是那样地耀眼而灿烂。它是故乡人长期生活的史诗。当然，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夏季里来农活忙，闺女河边洗衣衫；清清河水波连波，鱼儿戏水戏成双……冬季里来雪茫茫，闺女房中做衣裳；不量身材不合格，不见郎回泪汪汪”情窦初开的闺房小姐，盼了一年的情郎，可是到了大雪茫茫的时候，仍未回到家乡，来到自己的身边，她一边做着衣裳，一边想着在异乡漂泊的情郎，怎能不眼泪汪汪！而劳动则显示出山区的故乡人们，在田间劳作时忙中取乐的情趣了：“乡村四月闲人少，栽了蚕桑又插秧”，这是诗人描写农业生产进入繁忙季节时的情形。诚然，在故乡的四月天里，正是插秧护秧等大忙的时节，春天阳光明媚，又逢晴空万里，无边的绿野上不时地传来悦耳动听的《耕田山歌》，田的这边唱道：“风吹稻棵绿油油，手中耘耙田中游；清除杂草护秧棵，金秋迎盼庆丰收。”那边和道：“走下田来哟就唱歌，口唱山歌开心窝；好歌不唱呵不响亮，做活唱歌劲头多”最后同声唱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日晒辣椒呀红彤彤，田禾耘完该收工；时人不识呀农家乐，青山绿水映山红”这是一幅多么优美的山村耕耘图呵，气氛热烈，歌声欢快而悠扬。
从童年到青少年，我便这样清寒而快乐地生活在生我养我的故乡。然而，读书求学，却是必不可少的一项的。我是9岁才到乡下的一个祠堂改造的小学校破蒙上学的。秋季开学，已是天高云淡，清晨的寒露把校边的栾树上的花浸染得格外粉红，看着这些象小灯笼一般的花儿，寒冷中却引起无际的遐想；而在数九寒冬的早晨，大约是零下10度，父母都应征到公社治理水利工程去了，大哥很早就起床为我们煮好饭，菜好象只有一碗蒸酱豆，是祖母给的，但我们吃起来却很香。吃完饭，我们踏着厚厚的霜上学去，只穿一条单裤子，冻得瑟瑟发抖，但我们还高兴地向学校跑去……那时的学习也只有两两三门课，语文、算术和写毛笔字或描红等，老师通常只有一两个，一人教好几门。他们都是本土本村的先生或女士。刚上学是轻松的，只要一下课就到教室的外面墙角里找一种叫灰鳖子的小东西，它形状如同我们现在见过的甲鱼，只是不知小了多少倍而已，背部软软的，手轻轻的一按，它便伸出小腿脚来试图溜跑钻进灰土的深处，于是再掏出来，小灰鳖就非常生气了，从尾部“噗”的一声放出一股烟似的灰尘……几年后，我就由家乡的一个中学毕业并升到离家较远的一所高中学校读书了。学校离家约有30多里路，这便成了我们最为艰苦的求学之路。一个月之中，或一个星期回家一趟，或两三个星期回来一次，而每次回来，总是向家里要些米之类，因为学校对于我们这些家在外地的寄读生，食堂要我们的生米，然后换成饭票之类。所以每次回来，父母总是准备好把家里仅余下不多的米给我们，用一个小布袋装着，同时还装些咸菜等一并带上。晚上在家里只能住一夜。第二天清晨，是要起得很早的，有时天上还挂着月亮和闪烁的星星，寒冬腊月时，清冷的月光照着乡间弯弯的小路，由于起得早，各村庄还沉静在一片酣睡之中，偶尔听到远外传来几声狗叫，再有就是路边小河也因是冬天的原故，水瘦而缓慢地哗哗地流淌着，似人们的轻声细语；若是到了夏末秋初，清晨的露水很重，走不了多远，我与父亲或母亲——他们几乎每次走时都要送上我们很长一段路的，身上的衣服被这晨露打湿。父亲或母亲在送我们的时候，经常交待我们要好好地学习，在那样的岁月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来说，考不上大学也只有回家务农了，而家里环境也不容许我们有退回的路可走了。因为家里贫穷不说，最主要的还是有些人对于我们这样的一个家庭来说，总是带着有色眼镜来看的，随时都面临着被嘲讽和叽笑….但或许正是这些原因吧，我们都很上心，也很有信心。因此，起早走路就不怎么觉得辛苦了。不仅如此，有时，路走得多了，胆子也变得大了，记得有一回，父亲把我送到半路后我坚持让他回去，而我一个人则要穿过一个叫马冬水库的小路，刚要下水库的大坝时，只听得后面似有沙沙的走路声，同时还伴有小细石的滚动紧随后面，回头看时，却什么人也没有看到，当时感到十分的纳闷，怎么回事呢？且不管它吧，于是加快了步伐向前赶去….一两个星期过去了，等回家后，听得有人说某某日在马冬水库旁边的一个墓地里，复活了一具女僵尸，已害了一个放牛的，还吃了一个小孩云云，传说得活灵活现的。母亲于是问我，那天走马冬水库时没有遇到什么吧，我于是把我听到的与她说了，母亲顿时脸色大变，“好险呀”！僵尸就是那天出来的呵，直埋怨起父亲起来，“如果那僵尸真的动起手来，你可就要….喏喏,可不得了呵”。然父亲却是淡然一笑，说没有那回事的，即便是有的，小孩的身体火力大，僵尸是不敢靠近的……是呵，我那时正值青春年华，身体素质已是不错的了。数九寒天，只穿着一件裤子上学是经常的。高中生活是住校舍，刚入学的时候，住的是一间茅屋，四面均是土墙，冬天到了的时候，北风呼叫，听着茅屋后的松林发出一阵阵怒吼，心情是可想而知了。但即使是这样的宿舍，我们也同样的卷着冰冷的被子进入梦乡，最后也同样走出茅屋，赴往考场，融入现代化的大都市，我的二哥从这里走出去了，我也从这里走出去了，还有许多象我们一样的寒门弟子，走出去了…
二
经过残酷的高考，顺利进入到一所商学院。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回到了故乡的县城工作，不久又转到更偏远的石油公司。公司条件倒是不错的，然而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单调而苦涩的生活，使我无法承受这样的安静，前途与命运一再催促自己要改变局面。于是，我便与远在北方的一位侠骨柔肠的同班同学不断地联系起来，她同情我的境遇，答应帮助我。在我多次的奔波和她的努力下，终于由江南小镇来到了号称百里煤城的淮南----有名的淝水之战八公山古战场所在地。生活就是这样的，你努力了，总有些收获。我自此离开了生我的故乡，在淮南一住便达十五年之久。
刚来淮南，由于同学的精心安排，很快进入了一家国有大型商业集团企业工作。集团总经理是一位军人，正团级转业干部，既不苟言笑又和蔼可亲。我是直接进集团审计科的，单位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让我在一名老财务科长的带领下对集团企业的十几个批发单位及三十多个大型商场，进行日常或年度的审计。工作异常紧张，那位老科长又是极严格而认真的人，往往是前天结束一项审计而后一天或是当天便要拿出审计报告，这让我既惊讶又充实。工作是不分休息日的，闲暇时间没有了，不过这样也好，使我刚来时的陌生孤独感一扫而光，有的尽是充实的工作安排。我是秋天到淮南的，没日没夜的工作，转眼便进入冬天了。淮南的冬日，与江南还是有较大的区别，特别是夜晚，更显得干冷。记得有一次与同寝室的小汪看了电影回来，冷风裹着寒气直往身上钻，风很大，桔黄色的路灯在风中摇曳着，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叶一片一片地扫落着，当我们赴到宿舍时，浑身已经凉透了。我是南方人，这可是第一次感受着北方的冬天。北方的气温比南方要冷得多，也许我来的时候，准备不足，气温快降到零下的时候，我还只是穿着一件单裤呢。
时间匆匆，漫长的冬天就要过去了，经过短暂的春天，转眼到了夏初。随着气温的回升，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早已绽放出绿叶，有一个成人手掌那么大了，而郊区的油菜花更是开得一片金黄，麦苗儿长得更高了，暧风吹过，翻起阵阵绿波。由于工作颇为忙碌，26岁的我还是单身一人呢，经单位好心的同事介绍，我即将与一位漂亮的女生见面了。为了与未来的“她”见面，我特意修饰了一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了一件当时我最好的一套西装，还到菜场买了一个小的西瓜，因听同事说，见面时她将与她的母亲一起来。见面的地点就在我的办公室，因为星期天单位都没有人了，茶水肯定没有。上午快九点了，我在办公室焦急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到十点钟的时候，我的同事终于带领着她们母女俩来到单位，一番热情后，同事笑嘻嘻地走了。她，一位娇小玲珑的女孩，姓杨，下身穿了一件细格子的裤子，大方得体，脸上戴着一幅漂亮的金丝眼镜，显得十分地文雅可人。她的母亲问了我的一些简单的情况，而我观察到女生微则着头，也漫不经心地听着，她那清秀的面庞，一头乌黑的短发，尤显出温柔而充满着青春的活力，那一刻，我的心不禁怦然动了一下，心想她正是我苦苦寻觅的那位！自然，后来她便成了我现在的妻子。1991年三月底，我与小杨正式办理了结婚。3月31日那天，一大清早我们便忙碌起来，二哥来了，还有单位的同事，特别是同寝室的几位小伙子，前后张罗着，有的抬冰箱，有的忙着抱电视机——自然，那时还只能是黑白的。洞房是前一天就准备好了的，——是我们在还不算是郊区的地方，租住的房子里。房子仅一间，大约在三十个平方米左右，二楼，外可自盖一个小橱房，但房间内布置得非常漂亮，洞房的上面纵横交错地布上了彩带、气球之类，墙上还挂着一幅山水画，稍离房的中间向后的地方，是一张漂亮的席梦丝大床，床上放满了花花绿绿的被褥……这一切，都是小杨尽心布置的，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呢。快到中午的时候，小杨终于从她的家出发了，上了一辆小车，后面还有几辆同行的，快到洞房时，鞭炮齐鸣，看热闹的人们几乎把路都堵上了，小孩们更是欢天喜地地跟在车的后面，于是管理事务的人，把事先准备好的各色糖果拿出来，向人群抛洒。小杨出得车，向二楼走来，我在洞房前迎接她，但见她漂亮得让我玄晕，我几乎不好意思地看她，而她穿了一件深色的裙子，胸前佩有一块红黄相间的美玉，与那裙子极其相配，面带迷人的微笑，后而跟着一位伴娘，款款进入洞房。当然，正午时分，我们一同去酒店，向亲朋好友们一一敬酒，照像。那天，我穿了一件漂亮的西服，打着领带，与妻在酒店留影。不过，从后来的照片上看，我是那么地喜欢妻子，紧挨着她，好象一不注意她就跑了似的。难怪妻子对着照片一语双关地戏谑地说，“你真是我的保镖呵”。
工作仍旧是忙碌着。每天进行着内部审计事项，大大小小地经历几百件，我的理性认识也得到了进一步地提高，开始在相关的杂志上发表经济论文，我的事业似乎也达到了一个小的高峰，所谓三十而立，正有些得意起来。然而，随着国家宏观管理政策的调整，各国有公司由承包管理开始向股份制改革发展，一时各大国有公司，纷纷搞起了股份制，职工上交一定数量的钱，做为公司的个人股份。而我所在的公司更是如此，表现看来热热闹闹，但其实已经把政策走偏了，但最要命的是，公司所面临的外部环境越来越不利公司的发展，大量的商业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商业竟争十分激烈。股份制的改革，内部员工怨声载道，凝聚力大为削弱。而几乎同时，公司的亏损也大面积地出现，人心惶惶。此时，我不禁也为此担心起来，或为自己今后的职业担忧起来。那时的选择，有的人干脆辞职下海，有的人或下基层搞点实惠，等等。这时，公司里，有些人辞职去了深圳，据说他们或她们在深圳发展得很好，年薪达到十万元，有的还购置了房产，增加小汽车之类，令人羡慕。而我，由于家里小孩尚小，确实走不出去——虽然我已经投了简历，而且也被一些大型电子类工厂或销售单位所录用，然而就在我准备外出，走向车站的那一会儿，理性又告诉我不行呵，也许我在外面发展了，可是家里失败了，岂非得不偿失。然而当公元两千年新禧来到的时候，春天好象也来得早了，才过了三月份，江淮大地已经是一片春意盎然了。在不安与等待的日子里，在刚过完年的时候，我便持续地特别关注着当地的有点名气的招聘广告。机会终于来了，当地的一家日报上登了一则保险公司的招聘主办会计的广告。我前去应聘，笔试成绩考了第一名，不久便收到面试的通知。那时我几乎高兴得不敢相信，因为能上保险公司上班，由商业行业进入金融行业将是一个很大的飞跃。于是，在保险公司做了几年，由主管会计，一步一步地做到经理助理，再到总公司委派的财务经理。可惜，由于保险公司是一个流动性极强的行业，所谓“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正是这样的情形，加之公司内部争权夺利，最后我不得不离开了它，在淮南本地的一家大型国有超市又做了两年财务工作。只是，超市工作不仅烦杂，而且工资也很低，于是再次面临选择。
三
时间飞逝，2005年的深秋悄然来临。一方面，我在当地的超市工作，愈显不满，另一方面外出工作的念头愈加强烈。大约妻也看到了我的情绪，只好同意我就在离家不远的省城找工作，既可以提高收入，也可以略加照顾到家，因为省城离家只有100公里，火车来回只要两个小时。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我把目标锁定在省城时，机会不久便来到了。那是一家民营企业，招聘财务总监。我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投了简历的，但不久便收到应聘通知。于是，我正式请假来到省城，找到了那家要聘用的单位。先考试，试题有点怪但也尚较容易，但个别的如英语之类太难。大约一周后，很快收到面试通知书。于是又请假来到省城，记得那天来了许多面试的人，大部分自然是当地人，当然也有外地的，有的据说还是从深圳赶过来的。有应聘销售总监的，有应聘电脑工程师或电脑主管的，有应聘投融资部经理的，也有应聘财务总监如我等，而其中有中级职称者比比皆是，我顿时有些挫折感了，我能在那么多的人中脱颖而出吗？但那天的面试答辩非常顺利，董事长大人也很满意，但他说若聘用，很可能不会立即在省城工作的，而是在离省城很近的一个县城酒厂及植物园里工作的。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便答应下来。又一个星期后的下午，当我收到正式录用的电话通知时，正感冒发着高烧，然一听到这样的电话，几乎是心跳不已，感冒大约也好了一半。当天晚上，我给二哥打了一个电话，因他正是早年在省城的了，他也表示可以来省城工作。第二天，我便打点行装，妻默然无语，看得出她有些惆怅与无奈，但此时此刻我那顾及到她的感受了。于是乘火车很快地来到省城，如同出笼的鸟儿，欲震翅高飞。然而，这次去省城，竟然自此渐渐地离别了我的快乐也最伤心的第二故乡了。记得那天上午，也是快到中午的时候，当我下了火车，来到聘用公司时候，正值秋雨绵绵，街道两旁的树叶在雨中飘落，甚有些凉意与清冷。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不知这种晚秋的景色预示着什么。接等我的是一位女文员，好象还是小“老乡”——也是淮南人。中午单位管一顿中餐（省城许多公司均如是），下午快下班时，被安排在该集团公司（筹建中）下属的一家洗浴中心兼饭店里，离火车站极近。其实是住在该中心总经理平常休息的一间小卧室内，然而毕竟有了自己的一间小窝，省了租房之苦。不久，内弟出差省城，顺便把被子也带来了。因住在中心并饭店内，有时晚饭居然也能去打些饭菜来吃，并能洗澡等，省了不少费。只是，去集团公司上班要乘两次公交，有些不便。
所谓集团公司，其实是正在筹建的公司。在一个小区里租了三室一厅的房子，二楼，新进人员均在一处办公，总经理一间，办公室一间等。总经理是一位瘦高个的上海人，上海口音较浓，一个约五十多岁的男人。最初我的工作便是制定各项财务制度，及相关的成本测算。不久便到距集团公司不远的县城——集团公司下辖的酒厂及植物园内调查研究。新进的五六人均同去，大约工作了近一个月，形成了许多实用性很强、可操作性的文件。离开的前一两天，董事长也来到此地，召集所有员工并相关科级以上干部开会。会上，我被正式任命为财务总监，进入决策层。接下来，董事长把目前的公司状况，及今后的目标均作了报告。内容较多，印象较深刻的是把植物园拿去融资，因为在香港好象也有集团公司业务。总之，前景似乎还是令人振奋的，但又觉得有些空洞。因为那个植物园面积倒是很大，但里面并没有什么象样的资产，只有一些雇用临近农民种植的仙人掌，即使加工出来，也不能带来较多的利润。况且我看了他们的报表及明细账，其实仙人掌的种植是负债经营的，风险较高。这也给我留下了不祥的感觉。酒厂及植物园里的财务经理是一位年轻的当地人，对我的到来显是不太高兴的，关键账目几乎不能看到，但因这位经理老弟在成本核算及电子表格的知识，尚是有些水平，故我也只能与之周旋一番而已，况调查工作一结束，我即回集团本部的。时间很快，近一个月的调查工作很快结束了，我们一行大多数人回集团本部，只留下一位电脑部经理兼电脑维护人员。回本部后，工作仍是老样子，没有太多的起色，反而有些清闲起来。董事长大人似乎用心不一，但却时时专心女色，对工作也不太过问。记得有一次，董事长与洗浴中心总经理（实是其弟）及方面的部长等在一起吃饭，我也参加其中。酒过三巡，董事长便色性大发，见席间有一漂亮女秘书（可能实则是董事长情人之类）敬酒，竟当面调戏起来，且迫不及待地要开房，搞得人人尴尬之极。集团总经理或许也是外聘的，对工作也并不多加用心。工作倒是清闲了，但总感到一丝漂浮之感。这时，我也从洗浴中心饭店的住处搬到集团公司另一下属饭店，也就是我最初来应聘考试兼面试的地方，同时还兼任了该饭店的财务总监。住处条件大为改观，有了自己的一间大房子，外面半间兼做办公室，里面半间是卧室。同时，晚上或双休日可以在饭店吃员工饭，即排队打饭吃，菜是两个花样，但质量似乎很差的。工作方式上，一个星期内，规定星期四在饭店内工作一天，其余时间仍在集团公司上班。应当说，这样的安排还是比较满意的，倘若安然处之，也可乐不思蜀了。况且，在这个饭店兼任财务总监时，确实是我学习到了许多饭店财务及经营方面的知识。我的具体工作是，审核饭店财务人员所做的凭证，审批费用，出具报表并财务分析。报税则由洗浴中心兼饭店内的一名老会计做。在饭店内的一天工作，最是充实有意思的。通常是审核一大堆凭证，其实也是学习的过程。若遇有报销费用的，我就细细审核并批示，一般经我的批示后，即可到财务报销了。然而，我在饭店工作的时间，毕竟有限，况且我的工资还在集团公司拿，且每天还要坐公交车去集团上班的，即我的工作主要还是集团的。但集团公司的筹建越来越没有信心，工作毫无起色，且发放工资成了问题。由于没有直接的资金来源（以前发放工资，其资金主要来源于洗浴中心或酒厂汇款等，但均因独立核算，不可能长期无偿地支付一个并没有约束力的集团公司人员的工资），以致于发放工资经常推迟，出现了可怕支付问题。同来的几个与我一同聘用来的几个人当中，如销售总监已经跳槽（此人科大研究生毕业，头脑灵活，在他清寒之时，我们相处尚好，后来他竞成了省会某区政府里的副区长），剩下的也准备选择了。我当然也有离开之意，只是实不太甘心，一是我好容易来到省城，刚刚立足，又要跳槽，实在可惜；二是我毕竟与其它几位不同，因为我有饭店的一天工作，且有住房虽不太好但毕竟还有晚餐可供，这对于一个在外地工作的人来说，十分重要的，它可以避免租房的苦恼与痛苦（这是我离开集团公司后，痛感到的）。于是，我打算离开集团而直接到饭店工作，但董事长根本不同意，总经理也不同意，因为我是集团的财务总监，不是饭店的财务总监。这样，我的去意更坚决了些，我开始精心关注省城的招聘信息。省城的工作机会较多，春节一过，遍地的招聘，只要细心选择即可。民营企业变数较多，看来还是不可靠的，只有选择国有企业。而那时，恰巧有我原来在第二故乡工作过的超市的上级公司招聘销售主管会计。于是，报名参加考试。考试在一所金融中专学校进行，时间一天。考试结束后，大约过了一星期，即通知面试。然而，当我去上级公司面试时，却被一位小人事专员挡在外面，他的理由是我既然离开本公司，为何又要来公司，我说来省城发展应没有错误吧，这与本次应聘有什么关系吗？自然，我虽争取到面试机会但最后没有通过。然事在人为，我想起原来我在超市工作时，认识的上级公司的一位审计员，姓陈，与我原是一个不同界的商学院学友。我抱着去试一试的态度，去拜妨了他。那时，他已经是上级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了，并且深得总经理的信任（总经理是一位女强人）。因为彼此早已认识，我把我的情况与陈助理说后，他很爽快地答应帮助。第三天，我又去了他那儿，问了一些情况。后经他的安排，进了上级公司财务部做了一名销售结算主管会计，只是工资仍较低的。不过这项工作是我早熟悉的，因为在下属超市做主办会计的时候，就已经做过的，只是上级公司的结算量更多了一些。于是，我去原集团公司辞职，董事长也很无奈，并没有说什么，很快地交接清楚。又去饭店交接，即与洗浴中心的那位老会计交接，也很快地交接完毕。记得那天交接完后，老会计征得饭店经理同意，为我招待送行。吃过饭后，要了一辆出租车，把行礼拉进车内，直接奔向省城西边的方向。自然在这之前，我听说与我一同进入集团公司另一位园林工程师也辞职出来了，就在西边的一个小社区里租了房子，当我到达那个小区时，天已经黑了。我给那位工程师打电话，他很热心地为我找房子，找了许多家，均没有理想的房子，正当要放弃的时候，进了一家小院子一问，刚好有一间房子要出租，房东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工人，很精明，但通情理。讲明了房租，每个月320元，一个季度一交，房子面积约二十多过平方米，有一小间卫生间，一些较旧的桌椅等。当我把行礼抬到房子里（真的要感谢那位工程师的帮忙），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又加上临时打扫卫生，直到二点多才睡觉。第二天，我匆匆地赶到上级公司上班。因上级公司的财务人员较多，而且结算工作比较烦琐，过了几个月后，我又找到陈助理，想更换一下工作岗位，或想谋一个全面的主管会计岗位。但陈说目前有些困难，要稍等待。然而机会很快来了，就在与我工作一个楼层里，同属于上级公司的非超市类另一家糖酒公司（原系省糖洒公司）要一名主管会计，但主要的工作仍是做上级公司直属的商贸公司账务，大约相当于主管会计工作。于是，很快地来到这家糖酒公司，做起来了商贸公司那一块事务。大约过了半年，我与陈助理关系更进了一步，并与上级公司的一位总账会计（也是商学院的校友）相处得很好，或许是因为我在商贸公司会计的事务之，每个月还要与他直接发生对接的原因。因而，有时或由我出面，常常三人在一起喝点酒，聊聊天。人总是这样的，相处得融洽了，有些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所以，我在陈助理的直接关照下，虽然糖酒公司的总经理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通过正式文件专门为我下了一个财务经理的红头文件。这样，我在省城便稳定下来，每天过着比较安稳的生活，细细算来，竞也快到10年了，成了我的第三个故乡。
是的，从故乡到省城，蓦然回首，在感喟岁月蹉跎和生活的美好与艰辛之时，多半融于了对于某地诸般情形的记忆，一如雪印鸿爪，清晰可见。我的三个故乡，其实就是这些印痕的浓缩，是生命之花开放的肥沃土壤，也是生活启示的出发点与归结。（缪振光）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