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里的影子

　　

　　又近清明，天空总是阴阴的，时不时地飘下一丝丝细雨，思绪里也沾染上湿漉漉的水气，变得沉重起来。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我姥姥，我爸，他们长眠在半山公墓的苍松翠柏下，听天地间风雨声，闻四季花香，感受亲人的缅怀和思念。愿他们抛却今世的烦扰，在天堂里的日子自在无忧。

　　

　　在我童年的时候，很怕提到或想到“死”这个字，以至于听到我家邻居“老应叔”去世的音讯时，吓得不敢回家。是姥姥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从“老应叔”家的门口走过去。

　　

　　还怕姥姥说起她的身后事，一听到就崩溃，就吵闹不休，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了姥姥，我们家也就不存在了，我也就不存在了。我只想让姥姥长长久久地活着，永远陪着我。

　　

　　很幼稚的恐惧曾经折磨得我彻夜难眠。

　　

　　所以当一片叶子落下，一朵花凋谢，一个好伙伴随家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都会生出“逝去”的感受。“逝去”的一切都不会再来，不会再见，想念会变得疼痛，那是一种没有边际，摆脱不掉的疼痛。

　　

　　渐渐地长大成人了，也常耽心家人的平安、健康，总是祈求上天保佑他们平安无灾。直到爸爸离去了，姥姥也离去了……就被无奈和悲伤纠缠住了，真正体会了那种摆脱不掉的伤感和心痛。

　　

　　我常常会用一种臆想宽慰自己——他们还存在着，只是去了另一个时空。冬至、清明时去他们的墓前祭奠、缅怀，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他们还会惦念着我们，保佑着我们。

　　

　　姥姥和爸爸是至亲的人，是清明时节，出现在我眼前最清晰的身影。

　　

　　但是，还会有一些人的影子浮现出来，越加增添了思绪的沉重。

　　

　　我在杭州玻璃厂工作了25年，有很多好同事，黎卫就是其中之一。他比我小近十岁的样子。刚进厂工作的时候还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人长得高挑清秀，一双眼睛很有神采。忘记了什么原因，他从生产部调到了质量部，我们在一个大办公室里一呆就是近十年的功夫。

　　

　　办公室里，他和一个叫宝华的男同事搭在一起，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精灵，一个憨厚，像一对相声演员，总是一唱一和地说些笑话，逗得大家都很开心。所以，我们的办公室总是气氛活跃又温馨，其他部门的人也爱凑进来轻松一下。

　　

　　黎卫性格活泼外向，爱交朋友，颇有些江湖义气。常听他说“昨晚又跟谁谁去喝酒了，去哪里哪里唱歌了”。我想：“小年轻，还未成家，只是爱玩罢了。”后来结婚了，我们参加了他的婚礼；再后来有女儿了，我们又吃了他的满月酒。就是这样，一个小家庭从刚刚组建，到渐渐地成熟、丰满起来，日子也如流水一样波澜不惊地向前流淌着。看着他勤劳善良的父母，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也替他们欣慰。

　　

　　突然，某个清晨，我刚走进工厂的大门，接到一个同事的电话：“黎卫出事了……昨晚出去喝酒，骑摩托车撞到路边的柱子……人没了……”。

　　

　　一股不知道从何处袭来的力量击懵了我，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来，直钻到头顶！太惊诧了！！像一部正放着的电影，突然断片了！我茫然得不知道怎办才好！

　　

　　这样，我又参加了他的葬礼。娇妻幼儿，一双父母怎禁得住这样的打击？我不敢正视这一切！生命如此轻薄、脆弱，只轻轻地一击，便支离破碎，收拾不起。

　　

　　我想，他平时的玩乐，豪放何尝不是对生命的冷淡和忽视？一个鲜活生命消逝不见了，只是从昨天到今天……转瞬间，翻新了日历，却翻旧了生活。

　　

　　黎卫从我眼前飘走了，像一片云，从心里飘过，留下浓重的阴影。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被悲伤的气息笼罩其中。办公室里也少了从前那般轻松快乐的氛围。

　　

　　我又开始臆想——也许，他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依旧快乐地看着我们，依旧眷顾着留在此世孤独的双亲？依旧保佑着失去宠爱的妻儿？只是无论怎么寻找，也分辨不出是哪一颗星星。

　　

　　清明时分，怀念逝者，黎卫的影子也会出现在眼前，他快快乐乐的样子留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当我的年轮转进人生的秋季，一封封白色的信笺夹着“丧讯”陆续飞来。初时还带着惊恐，后来变成无奈。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不可违抗。

　　

　　听说我一个小学同学的姐姐“淑珍”去世了，这个音讯从遥远的北方传递过来，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历程。只是，我收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让人唏嘘的是——当年，这个叫“淑珍”的女子在军川农场里也算是很有名气的人物，她青春靓丽，美貌动人，人前人后总是一朵盛开的鲜花，一些如我一样不起眼的女孩只配当她的绿叶。我们连嫉妒的勇气都没有，只剩下羡慕。掐指算来，她去世时不过三十几岁，正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句话。令多少人惋惜！人生的花瓣过早地凋谢在一声长长的叹息里，淑珍也成了今日掠过眼前的一个曼妙身影。

　　

　　还听说，和我父母一辈的白叔、刘叔也去世了，他们的音容笑貌留在了我对于大北方的记忆里。他们曾经一起开着大解放驰骋在北大荒的原野上，壮志凌云，豪气冲天！他们最好的年华赋予了大北方肥沃的黑土地，他们的灵魂飘散在了大北方辽阔的天空中。此时，也很想念他们。在另一个时空里还会相遇吗？若会，我爸天堂有伴就不寂寞了。

　　

　　又听说，一个叫波的老同事因病去世了，不算深交，我在杭州玻璃厂时，工作上请他帮忙，从不推诿，很热情，感念他的那份友好和尊重。

　　

　　又听说张师傅也离世了，我们在一起吃过饭，把过盏。记得他为人豪爽，风风火火的样子就在眼前……

　　

　　我妹妹时常会来电话，只要有一句话：“姐，你还记得XXX吗？”我就知道接下来的信息多半是不测的噩耗。我们就会从记忆的深潭里，捞起一丝一缕的往事悉数一番，权当作对逝者的缅怀和祭奠了。

　　

　　从这世走到那世，距离如此之短，仅是一步之遥。当我们回头看时，一起结伴行走的人不见了，没有了温度，没有了声音，变成了虚渺的影子。这其中，有一些人，留下痕迹，也就留下了挂念和忧伤。还有一些人浅浅地遇了，又淡淡地忘了，也愿他们年华葱荣，安好如初见。我们抓不住时光的消逝，抓不住时光带走的一切。

　　

　　此时，我的日子里，平平静静，波澜不惊。

　　

　　妈妈年事已高，虽然没啥大恙，也常有小病小痛。我们时常问候，时常照顾，时常挂念着她，柔软、温暖的亲情是风烛残年里最佳的滋补品。

　　

　　兄妹四人，四个家庭，再延伸到更多的家庭和亲人，今生今世都会在彼此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那是亲情和缘分的印记，会陪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我们不必如佛一般无欲无念，我们随着自然的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顺从命运的安排，不贪不恋，福分自然；我们不忘人性的初衷，摒弃恶习，从善如流；我们远离生活里那些坚硬的诱惑——美酒佳肴浅尝辄止，灯红酒绿远观即可；不草率鲁莽，不心浮气躁……

　　

　　如此，生命就会在一个温暖的掌心里被精心呵护，生命散发出的热度也会温暖到身边所有的人，那是脉脉涌动的暖流，而不是突然袭来的一阵带着寒意的凉风。

　　

　　恰逢清明，感慨良多。愿所有的人一切安好，愿亲人能长长久久地陪伴，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能看见彼此的面容。

　　

　　也愿在天堂里的亲人，朋友，能收到我寄出的想念，我也能感受到你们的眷顾......

　　

　　2017年3月26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