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  痂

宝贝摸着我的脸说：“爸爸，你这里怎么有一个痘痘？”

我知道的，在我的左眼底下，靠近鼻梁的地方，确是出现了一个痘痘，摸起来硬硬的，粗糙的，还有些刺手。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的，早晚我都只是草草地洗一把脸。我已经很少照镜子了，我害怕看我的憔悴的脸，害怕看我花白的头发，更害怕看见我忧郁的、无神的双眼。看了它，我怕我忍不住会崩溃。

一个远方的朋友和我说了好几次，能治疗我的，没有别的，只有时间！

是的，只有时间。

我渐渐地能够和同事们、朋友们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有时，喝了些酒，也说几句应景的调皮话。那话说完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那似乎是我冰原一样的心里偶尔长出的一枝草。

我渐渐地能够在和别人说起你的时候，不再流泪，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点头或者还答上几句。但是，我仍不能看他们的眼睛，我的目光总是躲避的，收敛的，他们看得出我的颓废与逃避。

我渐渐地能够给宝贝读有妈妈角色的故事了，以一种似乎平常的语气，我渐渐地能够平静地带着宝贝出去，平静地和熟人打招呼，不再在意那带着怜悯的目光。我甚至也能够在宝贝做作业不认真的时候，偶尔大声地斥责他，前几天，我甚至还打了他的手心。虽然，很快我就躲到了厨房一只接一支的抽烟。

我渐渐地晚上可以和宝贝一起睡着了，虽然整晚做各种各样的噩梦。前几天，我居然白天也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候觉得几年未曾有过的轻松。自你走后，只要是我一个人，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我也开始和同事和熟人打招呼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我似乎也开始挺直了一点腰板，步子似乎也大了一些。他们说过，我总是没精打采的，低着头，弓着腰，见谁也不想搭理。

我知道，我的泪结了痂了。

起初的时候，命运把我们俩生生剥开的淋漓的鲜血都化成了泪水，我看见家里所有的东西都会流泪，我看见了别人一家快快乐乐的样子就会流泪，我看见了书上妈妈的字眼就会流泪，我默默地注视着宝贝的后背就会流泪，一个人仰头看月亮、看星星、看天空会流泪，一个人低头看地，看自己的脚，看一片绿色的落叶也会流泪。我不能和亲人多说几句话，只是默默地走开，他们说，要把身体搞好，孩子还小，指望谁呢，我知道。

多少人让我振作起来，有的还捎话给我，在大事情前面才看人的能力。我知道我没有，我也不想有了。只有一个最好的朋友说：这事如果摊在我头上，我还不如你呢，我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亲人。

那时候，有人问过我，眼睛这么红，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有人问过我，好像瘦了，是不是减肥？头发长了，赶紧去理一下？把衣服领子翻一下！他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在人群中，低下头，偷偷地擦去泪水，不能让他们看见满脸泪花，泪水就只能流到这里，在这里就结了痂，硬硬的、粗糙的，还有些刺手。

眼睛干干的，也是结痂的感觉，而视力，很快的就下降了，看不到远处，也看不见那许多的令人心动的桃红柳绿。未来很漫长，但结果清清楚楚的，就在不远处。

视力下降，别人是看不见的。

脸上的痘痘在不知不觉中小了，只有自己摸的时候感觉得到，而那些泪痂，如冰块一样，结到了心里面。

2020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