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那是一张刻在脑海中的黑白照片，老的都泛了黄。爷爷端坐在高脚凳上怀抱着幼小的弟弟，我和堂姐穿着花罩衣偎在爷爷身旁，我的头发稀稀落落的耷在眉毛上头，像只丑小鸭，伸着小舌头，

　　时光飞逝，斗转星移，我已虚度进光二十九年。蓦然回首，那些最最难忘的，还是儿时的记忆。
　　
　　那是一张刻在脑海中的黑白照片，老的都泛了黄。爷爷端坐在高脚凳上怀抱着幼小的弟弟，我和堂姐穿着花罩衣偎在爷爷身旁，我的头发稀稀落落的耷在眉毛上头，像只丑小鸭，伸着小舌头，也许是在研究老式相机的镜头里究竟藏着哪些好吃的东西吧？相比之下，小姐姐就文静许多，垂着根长长的麻花辫子，眼睛很美，懂事的用手搭着我的肩。父亲站在爷爷身后，茫然又空洞的注视着前方，院子里的阳光很灿烂，我们身后的老屋也更加黯沉。
　　
　　父亲是郁郁不得志的。从儿时起，记忆里都鲜见父亲的笑脸，有时那么一笑，也苦苦的。常常因一点小事惹父亲发火，拧着的眉，立着的眼，扭曲的脸，还有如雷的吼声，那是最鲜明的记忆。其实，父亲不发脾气的时候是很慈祥的，微笑着抱起我和弟弟，骑在他肩膀上，有时也会让我和弟弟拉着他的衣襟开火车，父子三人也很其乐融融，不过这样的欢乐实在不多，所以弥足珍贵。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云絮怡然的飘向远方，仿佛过往的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平静而悠闲。我居住的小镇上二三十年前还没有幼儿园，父母亲忙于生计，便把我和弟弟交给爷爷看护。我们都很听话，穿着干净的旧衣裳，坐在门外头。阳光晴朗的好日子里，爷爷扫净了院子，戴着铜腿的老花镜，安坐在椅子上教堂哥读书。爷爷的中山装扣子总是一丝不苟的扣着，腰也挺的笔直，像是位真正的学堂先生。我至今记得他教给我的第一首词-----毛主席的《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两万。
　　
　　在秋日的暖阳下头，雁群排着队，“哦啊哦啊”的一唱一和着从头顶飞过，金黄的梧桐叶摇曳生姿，沧桑的声音在我耳边抑扬顿挫。有时，爷爷会意犹未尽的说那南飞大雁还能再看几时？他仿佛在问我，又仿佛在问他自己。我的心里猛的泛起巨大的紧张，好像心爱之物要给人生生夺走一样，讷讷的，不能再言。
　　
　　小镇是那样的古朴安祥，一溜一溜青砖灰瓦的老房子静静的耸立着，迎来朝阳，送别晚霞，又在静谧的夜里睡熟了。启明星还在闪烁的时候，卖牛奶的叫喊声已经回荡在清凉的空气里头了，小镇开始苏醒。这个送奶老人养了几十头奶牛，卖了一辈子奶，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几乎都是喝着他送的牛奶长大的。我现在还依稀记得他的模样，矮瘦的个子，花白的头发，还有那厮哑的声音也成了我成长路上的一个音符。
　　
　　上午，常会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波浪鼓走街穿巷，“邦得邦得”的响声能飘出老远，担子里头通常是些针头线脑发夹什么的，还有糖豆儿，比商店里卖得便宜些。
　　
　　剃头的老匠人总在半晌出来，挑着脸盆和热水瓶，再拴条毛巾，挨门的兜生意。爷爷喜欢刮得趣青的脑门子，所以一有师傅来，我们就在旁边看热闹。师傅手艺好，又健谈，刮完了头再刮脸，爷爷很受用，干完了活再唠一会。要是烤白薯的小车推过门前，爷爷会掏出几角钱，买两个给我们解馋。剥开皮，黄亮亮软溜溜热乎乎的烤白薯哟！焦香扑鼻，甜滋滋的，好吃极了。有回卖面包的小伙计来，我买了五个，拿给母亲看，居然有三个剩的。正当母亲数落我时，姑姑从市里回来看望爷爷，拎着我们爱吃的腊肉、罐头，还有两包棉花糖，像是小毛虫，我们从来没有吃过那玩意，很新鲜，觉得它比一分钱一个的糖豆有滋味的多。
　　
　　镇上的殷实人家都已经添置了录音机和电视，可我们只有一台上海产的收音机，我们听新华社的新闻、天气预报还有评书。我和弟弟尤其喜欢“小喇叭”里头讲的故事。家里还有一架老式唱片机和很厚一叠胶唱片，是母亲带来的。父亲心情好时，会欣赏一会音乐，他听《二泉映月》还有《走西口》，我现在之所以很爱民歌，怕也是受了父亲的影响。有时父亲会拉一段二胡或吹几曲笛子，缠绵悱恻的调子回荡在夜空里，诉说着他不幸不快不甘而又无力抗挣的命运。母亲带着我们两个，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无声叹息。
　　
　　院子里的牡丹和月季谢了又开，梧桐树的大叶子绿了又黄，白的栀子粉的夹竹桃和紫的鸡冠花兑相开放。后院有口老井，井水清洌，爷爷每天都提来浇花。爷爷很爱花，他不知疲倦的照料着他的花花草草们，他从不许我们糟蹋，却对前来求花的人很慷慨。很多个清晨，爷爷都会剪一枝带着露水的鲜花别在我的扣眼儿里，有时会精心选几枝花，插在注满清水的小瓷瓶里，再放到高柜上。他常端祥着柜顶上安放的肖像，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相框里头穿着旗袍的是我奶奶，时光把她定格在风光正茂的年岁，虽然几十载光阴已悄然流走，奶奶依然那么年轻，那么美丽。她不知疲倦的望着她的老屋、孩子们和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她默默的奉献精力忍受痛苦又从容离开。斯人已经远去，可爷爷还在浅吟低唱：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是又忆起了许多年前的伉俪情浓？镜中的奶奶依然微笑着，端庄、娴雅安稳的微笑着，或许只有她才知道。
　　
　　再也看不到美人蕉在风中婆娑的细腰了，只有牵牛藤还在墙头轻摇，爷爷像株老朽的树，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洗礼，乘风归去。魁梧的身躯不见了，苍老的声音消逝了，满腹诗文化作乌有，只有那付戴了多少年的铜腿老石头眼镜还摆在磨得锃亮的藤椅扶手上。我们都长大了，一个接着一个飞出老巢，只有年迈的父母亲偶尔还在午后坐在梧桐树下默然对视，藤椅又吱吱呀呀的响起来，夹杂在满大街的摇滚声中，单调又从容。

【责任编辑：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