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言长沙而必说岳麓山。至长沙而不至岳麓山，则必抱憾终生。岳麓山吸引力之所出，盖主源于其历史文化背景之悠久与神秘也。因其悠久而久缠不厌其烦，因其神秘而久缠尚只略识其一二，此则余于其流连忘返之故也。

吾识岳麓山虽久，然其于我，屡次零距离之接近，皆有新认识，又有新收获。其如美酒佳酿，浅尝回味无穷，深醉则不知所出。岳麓山游，实浅游于山水，而神游于文化哉。山水之景实无奇特，文化之神则无比渊远。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枫叶虽红得可爱，而岳麓山风景之所存，岂爱晚亭之所能尽者乎？枫香叶艳，别处有之，且风景之美，亦四时有变也。惟其能经久而不衰者，乃于其历史文化之神游之所感也。或君至之时，因雾锁潇湘而不见“湘江北去”，不见“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然凝心静听，则尤隐约可闻千百年前岳麓书院之讲学声。朱张之朗朗讲学声，与周边整日不绝之读书声相互交融，谱成一首伟大而永不终结之历史歌曲，不断延续于岳麓山下。

“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历史从来波澜壮阔，岳麓山亦从不寂寞。远则有朱张会讲对中华文化之深远影响，近则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之气魄，无不让人钦佩而痴迷于这片人才辈出之天空。即便岳麓山上蔡锷、黄兴等之墓碑，亦无不在向世人展示着一个又一个轰轰烈烈之故事。

“饶将春色输秋色，迎过朝阳送夕阳。”四时变色，春花秋月，各有千秋，何输之有？而“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岳麓人于人文变化之间，不断创造历史，不断创造新世界，此方为永不褪色之历史景色也。惟于人文历史车轮不断前进，方能“桃花更比去年红”。岳麓山下，尔来我往之湖湘人，前赴后继之湘楚志士，正迈开其坚定之步伐，创造着新的三湘文明。

二

游岳麓山者，或沉迷于其历史文化，或流连其自然风景，各有所图，又各有所得焉。文化之游，当首入岳麓书院，以此漫射开去，其后所往，其后所终，自各有所取，而各有不同焉。予于之所感，深远其甚，惜难撰文以述其详也。今欲见于众者，乃其秀美而幽静之自然风景也。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自岳麓公园南门以入，取道右行，至岳麓书院后门，见一宽坪，西临池塘。沿池塘南北两侧，零散着几株小树，或桃或柳，光漫其形，池映其影，不大不小，不亢不卑，文静而衬景焉。沿南侧石径往里，过两池塘，越一小桥，拾级而上，便至爱晚亭。

静坐亭内，闭目静心，洗尽山外杂念，方得其神。幽静之间，但觉微风痒面，风清气新。举目环顾，古枫苍耸，直入云端，枝繁叶茂，暗送清香。鸟跃高枝，相鸣其欢。密林间日，巧戏其光。亭之南侧，更有泉响，涓涓细流，翠绿流芳。隔桥草亭，名曰放鹤。亭形谦恭，鹤去无踪。仙鹤已远，亭自藏风，隐留其名，偶与君逢。

自爱晚亭里行入峡谷，至青枫峡，见青枫泉。泉邻岩石，互静互幽。清澈泉井，汨汨溢流。不尝其味，不解其幽。甘入清脾，爽口于秀。百饮不厌，如拥醇酒。何须茶品，欲离难休。

转径而上，一路古树林立，争天地之宠，竞日月之光，纳三湘四水之灵气，练春夏秋冬之精华。过半山亭，至古麓山寺。其左揽清风（清风峡），右饮清泉（白鹤泉），前瞰岳麓书院隐隐约约，远眺湘江长流朦朦胧胧。门前古枫千年树，寺内罗汉六朝松。环见古木参天，林壑幽深。至深秋时节，枫红似火，“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其景堪醉，而善寓其情者，其意当深沉之至哉！

流连之间，自白鹤泉仰山顶上行，脚下石阶陡然，头顶时有百鸟争鸣于林（鸟语林），身虽疲惫而心又怡然。不惧岭陡路险，乃至云麓之巅。立于云麓宫前，身后木鱼之声轻脆而空朦，身侧银杏苍翠而挺拔，风灌钟鸣，脚前“片石倚中天，云深鸟道闲”，其情其景，感于心者，抑或为飘然欲仙乎？或为茫然无措乎？或脱于俗，或恋于尘，情景之异，出于尔心也。清心未必离群，寡欲未必隐身，能近污泥而不染者，则高风亮节而为真佛也。然若适逢轻云薄雾，久绕不散，如临仙境，则感仙风道骨，亦不妨自诩为仙，仙心于内而游形于外，亦自美哉！此为云麓宫前之心游也。

或当晴日，处云麓之高而远眺江城，近观绿翠，则其心境亦必有异也。眼前绿翠参差，左右环山相拥绵延于望岳与天马，上下承接不断而直泻入湘江。远处湘江轻波细浪，荡漾着橘子洲悠悠北去。两岸高楼林立而错落有致。大路黑带，南北贯穿，东西通达。大街小巷，潜伏其中。云绕高楼，风停小阁。车流不息，人流不断。待至夜间，但见城中灯火辉煌，天上星光灿烂。江堤灯龙弯曲，江浸一轮淡月，浪漂几叶渔舟。城中万分繁华，又百般富丽堂皇。江中则几许悠然，又几许宁静。其景如画，而画尤逊于景焉。

此岳麓山自然风景之略述也，然其美景无尽，四时之变，昼夜之异，其景之观，非吾所能尽述者。而美景之下，更有悠远历史文化之烘托，其中意境，千差万别，尽江郎之才，亦难呈其极也。此吾之憾者！愿君身临其境，亲感其极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