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碧如玉小落苏 王尚桐 邻居阿婆送来一碗小落苏,笑眯眯地告诉我:“自己种的,干净、清爽,下饭。”一碗落苏摆在餐桌上,碧色的皮,白色的肉,青白分明,簇拥成团,堆叠在碗中,高高地耸起,像一座色彩斑斓的小山。落苏散发出淡淡的菜叶香,急忙尝一口,啊呀,真香!有点软,有点糯,爽口,好吃。片刻功夫,一碗落苏消灭光。 落苏,好典雅的菜名,其实北方人叫绿皮茄子,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酉阳杂俎》云‘茄子-名落苏。’今吴人正谓之落苏。或云钱王有子跛足,以声相近,故恶人言茄子,亦未必然。”钱王之子是瘸子,摊贩吆喝“卖茄子”,“茄”“瘸”音相近,大不敬。钱王看爱妃头上飘飞的流苏,形同小茄子,故将茄子改名落苏。小落苏约成人手掌长,小巧可爱,可称迷你型绿茄子。《礼记》中说:“甘受和,白受采,”“甘”是从“鲜”里来的,甜鲜的落苏是蔬菜,脱俗于荤腥,有乡土风。小昆山乡民对落苏情有独钟,田间地头,点种落苏,从夏到秋,腌落苏配“茶淘饭”,家家都爱吃。 落苏好吃,关键在手捏。夏日,从菜园采来几枚碧青如玉的落苏,取蒂,冲洗干净,用牙签在落苏上扎满小孔,放点盐和明矾,将落苏放面盆用手捏来捏去,落苏在盆中变软变瘪,盆中也出现了落苏捏出的汁水,淡淡的绿色,溢出幽幽的菜香,约莫几分钟时间,落苏捏成了,冲洗干净,放凉水中一焯,挤干水,将落苏放入盘中,淋一点酱油,用筷子拌匀,一切停当了,落苏端上桌,全家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上了盘中的落苏。听阿婆讲,如果家里讲究,落苏淋上虾子酱油,就能吃出肉的味道,一盘小落苏,折射出草根大智慧。 有一次,和老友在一小饭馆聚餐。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念念不忘小落苏的美味,突然让老板上一盘小落苏,老板双眼睁得又大又圆,惊讶地问:“什么落苏、流苏?”一旁服务员提醒道:“小落苏就是绿皮小茄子。”我不厌其烦告诉捏落苏一二三的顺序,老板听了,嘴里嘣出一句:“不就是凉拌茄子么?知道了。”不一会儿,一盘捏落苏上桌,浅浅的泛着青灰色,和记忆中的捏落苏大相径庭,筷子挟上一缕落苏,嘴里一放,牙齿一咬,喉咙里一压,内心涌出大大的失落。这不是小昆山的落苏,也不是小昆山人捏落苏的味道。我知道自己有些偏执,死死守着一个地方,品咂一个地方的味道,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任何人捏出的落苏,都是与小昆山乡民捏落苏的味道有差异。 邻居阿婆告诉我,饭馆里的落苏不是自己种的,是别人家种的,而且种的过程里,翻的土,堆的垄,点的种,施的肥,浇的水都不一样,最重要的土地也不一样。种出的落苏就不一样。阿婆又说,捏落苏也是讲究气味的,每个地方的气味不一样,每个人的气味也不一样,每个人手的气味也不一样。 我无言了。难怪阿婆儿子一家,每逢周末,从松江开车浩浩荡荡来小昆山。必要吃阿婆亲手捏的小落苏,就连远在加拿大留学的孙子,也千万里追寻着它,心心念念想着奶奶的捏落苏,儿子返回松江时,阿婆总要递上一瓶落苏干。那些被阿婆捏了又捏,被太阳晒了又晒,已经让岁月烘干,让时间熏红熏黑的落苏干,各个成了弯曲的条状,从瓶里挟出一条,总有一股强烈的落苏味,混着酱油的香味,挑逗着你的味蕾。吃一碗白粥,配嚼劲十足的落苏干,绝对是下饭最好的菜肴。儿子说,捏落苏那是母亲的味道,孙子说,那是奶奶的味道。其实,那是家的味道,那是亲情的味道,更是爱的味道。 夕阳西下,正是吃夜饭的时候。虽然搬进了楼房,村民们仍沿袭“行饭碗”的老习俗,左邻右舍,各个举着饭碗,饭碗上必定堆着一团自家腌的小落苏,在飘着饭菜香味中,邻里之间相互品尝捏落苏的美味,谈笑中,炫着各家捏落苏的手艺。在丝丝缕缕的香味中,也品咂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