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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甘肃人，兰州不是我的家乡，却是常来常往的地方。因了旅游、因了看病、因了学习、因了购物、因了考试、因了访友、因了交通中转……这座枢纽省会城市随着我来的频次增加，越来越熟悉。对于兰州的情感，因了季节不同，因了每次到此的情绪与目的不一样，它在我心里也变得像阿香婆熬酱一样——什么滋味都掺杂了些，说不上太爱、也说不上不爱，说不上眷恋，却也记忆深刻。但我一向都认为兰州人民要比金昌人民聪明、仁义，因为孔子早就说过——“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兰州不差山，更有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穿城而过。按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原理，兰州人民比甘肃别的地方的人“气势高昂”那是有理由的。
2014年的秋冬之交，又一次较长时间地来到兰州。妹妹要做视网膜手术，这自然不是一件心情愉悦的事。到了兰大二院的眼科，方见患眼病的阵势，一整栋楼，病号每天满满，加之陪护的家属和忙碌的医生、护士，好多时候都没有下脚的地方。兰州以外慕名前来的人，有时下了火车就赶到这，大包小包的行李、风尘仆仆的面容，加之一时半会弄不清程序的荒乱，这眼科大楼便成了问声、喊声、叫声、骂声、哭声……掺杂在一起的振荡器。各种声音常常需要长时间调频才能顺当些。只有摸着程序的老病号才慢条斯理些。有时漫长地站在等待的队伍中，见着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各种各样的人，方觉这小小眼珠所形成的世界是如此之大、如此复杂、如此微秒，而人们对兰州省城医术的信任在此有目共睹。看来大家都和我一样，认为兰州人民见多识广、兰心蕙质，智仁之风传散很远啊！也想明白了，但凡有点小技小艺的人，总想往省城跑，舞台大啊！就像站在一个往四面八方扩散消息的中心，不差人缘！在这里，总能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感受成交警和司机的关系，拿钱看病还有点诚惶诚恐。在这里当医生，牛。通过一周的挂号、排队、入院、交费、打饭、去宾馆，终于小熟了兰大二院的小小周围。妹妹病房往窗外看，一眼便看到白塔山。真是天赐良机，让我得与这仁水、智山这么近。
前天晚上，住院还没有着落，我和妹妹晚饭后走过现代灯光技术打造出的流光溢彩的黄河铁桥。看着长长的桥，因着夜晚的散步，走过去、走过来，并不觉得有多长。黄河被华丽的灯渲染，汩汩东流也似乎不再那么莽撞，绚丽的流淌中似乎还顽皮着别样的舞蹈。而将近十五的月亮，在人造的强光下显不出太多的魅力，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盏辅助的灯。而不论两岸人流、车流怎样忙碌，一切在晚间都不再那样张扬，反而让一切都在安宁中显得很有延展性，连桥上拿着麦克风唱歌乞讨人的声音都传得很远、很真。
那是一个残疾男人，脖子箍着、身撑拐杖，不知是因祸事暂伤，还是因为什么长残。有个女人蜷缩在地，像是悲情牌上的加重牌。人来人往，停留脚步的不多。现在人的同情心被所谓碰瓷、讹诈弄得日益缩水，人们司空见惯般，很少投钱，甚至是绕道走开。那个人无限悲情地唱着——“女人的泪一滴就醉，男人的心一揉就碎。爱也累恨也累，不爱不恨没滋味。不要说你错，不要说我对，恩恩怨怨没有是与非。人生这个谜，几人能猜对……”他的声音很有穿透力，而且情绪非常投入，真叫一个如泣如诉。甚至让我以为这是他自己谱曲填词，在演绎人生。
那人的水平，不亚于专业歌手的水平，以黄河水做大背景，凄凉的意味直渗人心，唱得我眼泪汪汪，不由地想起阿炳。他不会也是民间不幸流落的艺术家吧！那个曾在桥头卖艺双目失明的阿炳，在人世厌倦之后，眼瞎是不是就心亮了呢？那时的阿炳，也有一个女子陪着，他没有让她萎坐在收钱的破盒子前吧？！而此时这个人，是在卖唱讨生，还是世间情语难以倾述而以音乐为表达呢？人世间，是不是何时都有各类阿炳的存在呢？阿炳对挣钱感兴趣吗？可能没有什么兴趣，过一天是一天吧！阿炳死时，对人生的遗憾是什么呢？阿炳双眼失明，也算自己发泄情绪而最为沉重的代价。贝多芬双耳失聪、阿炳双目失明。阿炳没有贝多芬那样狂躁与疯狂，可在他失明前也快要疯了。老天将最大的才华与天赋以音乐的形式给了他们，而音乐对于人生的止痛解语诠释的本事也不是别的语言可以比拟的。阿炳对河水声的感觉，在寒冷的夜里，在他血管里是什么感觉呢？阿炳在各个街头巷尾一天自拉自弹，入境了，到了自己内心，跟别人、与外界真没有什么关系。
再想想这黄河桥上的卖唱人，和阿炳还真不能比。原来的艺人，二胡也好、琵琶也罢、笛箫也可，中国古典音乐的家伙什总是自我拉弹吹的，而阿炳也算是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现在的人，麦克一拿，就是个声音大啊！原来的音乐只能走到近处，定住、细听，才能入脑入心入髓。如此一想，便对这黄河桥上的艺人不那样感慨了！那天晚上，他反反复复只唱了这一首歌。把歌词输到手机里一查，才知是——《爱情这杯酒，谁喝了都得醉》。看到这些，眼睛不再莫名湿润了。反而在想，没有现代灯光的炫目，只有一轮明月，铁桥上是阿炳在拉自己的《二泉映月》，会是什么景致呢？命运弄人，人人都有局限，阿炳是南方人，应该没有见过咆哮的黄河。黄河很长很长，而能目睹其容颜的人仍在少数。所以一切都是命数、缘份。就像这乐山为智也好、乐水为仁也罢，都是定数。黄河在我看来，是上天赠予兰州人民的最大福利。一条河延展在一座城市里，这座城市的人们应该是幸福的。不像我们这些外地人，景仰黄河，将它做为出门在外闲余的依托和排遣。
因有月，便想着那傍河的白塔山，如果在山顶观河望月，又是什么景致呢？如若唐朝的张若虚登在上面，写出的不应是《春江花月夜》，而应是《秋河灯月歌》。古人的涵养最好，奔流在历史的河中，爱他、用他的作品、调侃他都不会跟你急眼、伤感情。一个人，一辈子，有一首诗、一首歌、一件事让后世的人永远纪念、追逐就足够了。
最早登爬白塔山，是九岁的时候，父亲开会兼带我看病。等会务与医院都闲下时，我们便寻找新的去处。那是初夏时节，天已很长。登上白塔山，吃着蜜枣，望着黄河，不知何谓忧烦。似乎来兰不是为了看病，而是为了在山顶与黄河会晤。风和景明，天澄河奔，那时不知用“心旷神怡”来形容。
到了周五，妹妹住院手续办到妥当、手术时间安排在下周，手中便剩大把大把的空闲了。医院不宜喧嚣，病号们也都在扩曈检查后安休，我就成了孤家寡人。妹妹弄清了诸多眼药水从左到右的顺序，我便独登白塔山。我喜欢登高望远，跳出人流的拥挤，体味个体的渺小，也感受一下自己的存在。登高亦让我相信能够祈福。既是妹妹住院的后山，就祈求上天让她手术顺利吧！
天不甚明朗，似乎是要往晴朗处转。兰州的天，一早起来，很多时候让人判断不了这一天是晴还是阴，总是灰蒙蒙、雾霭霭的，搞不清是因为天气本身，还是因为它的空气受累面太多。
秋冬之交，快九点了，太阳并未散尽早晨璀璨的娇颜，撒在黄河里，是灿黄灿红的搭配，让人伏在桥上，对这自然所造的流金溢彩留恋忘行。河水在金灿灿的奔流中像是流金溢彩的软缎，让人沉醉。早晨的黄河真好，晨阳下的黄河真好！过了中山桥，在白塔山下的河边，有人撒了简易的网。黄河的内容丰富，不知他是否能得万千赏赐的小小，他是想钓鱼呢还是想捞石呢？黄河鲤鱼好像不是这个钓法，而网多少黄河石才能出一件价值不菲的黄河石呢？许多的黄河石都已脱离了河体成了艺术品，不知这是它们奔流的宿命还是短暂的停泊；就如笼中鸟与天空鸟一样，谁过得更好谁更自由，都是人的臆想！而下网者真实的目的只有下网者知，不能把人都想得太功利了。
当人从排挤的空间腾出身来，方觉山风对呼吸的影响，心在自由行走中的洒脱。许多时，心情属于自己就足够了！没有带相机，因为此次出行本身就没有想着要登山旅游，好在现在的人手里还有个能照相的手机。衣服穿得有点少，甚至有点冻耳朵，在这河畔的山上，比起那用汽车取暖的城市流，至少气温要低个5度。没有带水杯，因为中午饭点就要赶回去，好在衣兜里有几颗解渴解饿的糖果。
从西面山口处盘旋而上，一路上的人就像那扑落落往下掉的树叶，越来越少、越来越光、越来越冷。几处定住的人，就像那常绿的松树，打太极、舞剑、站桩，在这越来越冷的季节不失本色。像我这种信步漫游的人，只有在彼此问路中才知问错了人，寥寥。许多地方在重修，不知哪条路就会无功而返。白塔山，金城人民的一座大氧吧！可是却没有多少人能够享受或是响应这份安闲。“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守着这山山水水，人只有到老时、到他乡异客时才能往仁上、智上走吗？隔着黄河铁桥望过去，才知道兰州的车流和黄河的水流有一拼，真真叫川流不息！最早领略大城市车流的城市就在兰州，什么车都在奔忙。过兰州的马路让行人一向紧张，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天桥。而再往下望，太阳已渐渐收起了娇羞，这车流如梭的城市真的是清晰度太差。少时来金昌上学的兰州同学，说是最喜欢金昌的天，时常蓝蓝的，让人欢喜不够。那时不能明白——能有如此邪乎，看不到天本来的颜色？今日登山，她们说的尽然是真的。兰州人都在高层建筑中忙忙碌碌，关心天空的人只有少年吗？兰州的洒水车是一大景观，倒处忙着洒，跟着后面的车时常就被半洗了一把。兰州的车，不敢恭维，挺不亮堂的。好在大都如此，大家似乎与此并不讲究。兰州的空气质量，站在山顶，就不能说它是一座多么美丽的城市了！仁也好、智也罢，我们离它们竟有着遥遥的距离，像是依山傍水，却是望山跑死马！
少时与父亲同登白塔山，只知傍着黄河的白塔山是兰州的一张风景名片，算是慕景而去。而三十多年后，独自再登，却是经过三十多年岁月的河水对生活不断洗刷的无奈，什么滋味都有。谈不上大起大落，却有不断的小起小伏；说不成可歌可泣，却也有几处泣不成声。不像各种名留千古的人，都归到各自的宿命中；做好一个俗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常常在挣命。人的命，在世事的奔徙中历尽磨砺，生活在变故中不断改变心境与容颜，有时由不得自己的泪竟如心在岁月利刃上流过的血，留给自己的印象很是醒目。人，时常通过各种方式，强调自己的存在，最后发现充其量就是稍存即逝的微尘，对自己的不情愿就像蚍蜉撼树般无可奈何。几十年，说长也短，做到爱自己、爱生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时光真能驻足，就让其停留在不知轻重的童年，可我的父母是否也像我们的今天一样负重呢？一切美好的希望与愿望就像黄河在深冬才能冻住的冰，只能是季节中的风景，稍稍停留，就在命运中再次奔流。
黄河时时涌动与奔流，累否？山上的树刻刻凝望天空，倦否？怎么就唯有人觉得活着是如此艰难！可能这与人的叙说与文字的流传有关。生活的变数太大，谁能承重生活并驾驭其上呢？连圆寂在白塔中的高僧都不能。他出使带命，何会在几近目的地长眠于此呢？在与元朝与西藏重大的和议事件中，他肩负着什么样的重任呢？他的死是天意还是另有原因呢？地方重要人物不知是因着这重要的历史、还是为了纪念这一伟大的人物、还是彰显自我功勋，留下白塔传说的延承。其实，这山是自有的，只因有名僧圆寂于此，才有了白塔的屹立、才有了白塔山的命名。如果什么都有命，这山，这河也有命。纵使没有高僧圆寂，就因山傍河而居，自会少不了寻幽寻密寻灵寻静的足迹。所有的建筑也都会有生命与宿命，昨天的手笔只能是今天的传说，而今天的建筑只会是明日繁华亦或淡忘的点缀。人们喜欢在所到之处画刻——“到此一游”，也是笑话，谁认得谁，谁记得谁！
河的涌流也好、山的灿漫也罢，绝不以人的认知而有本质的改变。而这河、这山，就在这城里，与多少人的生活与记忆发生过关联呢？许多东西，如这风景，不在于你拥有不拥有，而在于你珍惜与否、在意与否、尊敬与否。对于山的本身，不知希望是有人来打扰它好，还是寂寥一些好。我想山、河、人，均做为大自然的一部分，还是和谐一些好吧！如有来世，只愿是这山上一只鸟，在人的视野不及与淡忘处，饮河水、看明月、听山风、赏雾岚……就像那树，不搅入凡尘之中，少听点汽车飞驰的鸣呼、少染点人类取暖的煤烟之气、少见证点是是非非的来来去去，在山林中，活得更为旺实、葱郁、舒展、自在，何就要像赏品一样被人移来挪去、修来剪去，染风受尘。
入山深了，总有些怯这幽，随着人声走，随着分开又重合的一波人、两波人、三波人。走走，也就不冷了。听着一波老太太在讲家中的三长里短，听着一波老头边磕树桩边讲锻炼身体的重要性，最后随一对老夫妇，听着兰州各类工业的发展及白塔山门票的开放及白塔山到处大修的由来，就绕到了东面下山的路。接连碰上扛着自行车上山的驴友。对着一个立足休息的驴友，我问他，累不累，扛着自行车。他说今日立冬，一个好节气，秋的最后、冬的开始，今天出门很好，感受一下秋最后的景色，也感受一下冬凉的悄悄开始。自行车上山时扛，找到下山的路就可骑了。骑到那山后，去一家羊肉馆，吃碗面片，大半天时间就够。我问他这旅行赛车陪了他多久。驴友说，好几辆了。骑的时候是你的，不骑的时候就不知是谁的了，丢了好几个。他说这话时，不悲戚，人很乐观。最后他气息喘匀了，说与我交谈很愉快，我们愉快地分别了。出门在外，人与人之间有空间，人与人之间很平等，人与人之间很友好。心情就像山顶的天空，是在城区中见不到的晴朗。
在快出口处，许了愿，赶上吃斋饭。不好意思往前，到我跟前也就收尾了。没有了米饭，长了毛的馒头被剥了皮、抠了长毛的地方。菜是萝卜、土豆、白菜的大烩，热的，爽口。而长了毛的馒头还是有点馊气，想着在佛门重地，有佛保佑，不会有什么事情，还是满心欢喜地吃了。人生一切都是心情，心情好纵使是赔钱也是赚了心情；心情挣个满面灰，纵使是赢利却也是不痛快。人生就看是赚什么了。
心里净静敬，天晴地朗，风清云淡，别的有甚。站在山顶上，许是空间空旷的关系，许是关注的原因，许是嘈杂声少，许是现在的音响效果好，走了很高、跑了很远，仍然能听到黄河大桥上那残疾人在唱——《爱情这杯酒，谁喝了都得醉》。不是绕梁，是绕山。
而这抱孩子的女子与桥上那残疾人互唱互的，很不配调，到有点抢生意的嫌疑。当然还是这女子弱了些，调不沉，不具专业歌手的底蕴。到了桥上，那个残疾人换了歌曲，看样子他会很多歌，可都没有《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唱得好。单曲循环与多曲循环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夜间萎坐于他脚下的女子没有来，他也没有在夜晚显得那么凄悲。他的残疾不会是假的吧，我心里含糊着。可还是走上前，放了钱。因为前天晚上我就要放的。不管他是真的假的，但我依然还要为阿炳放。
抄了很多碑刻和对联，到后来，那本子却莫名地再也寻不见。也好，一切随心、一切随缘。
黄河汩汩东流，愿那流动的水每一天都是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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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