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忆录（十）
学校放假时，我总肯求爸妈，让我回烟台住一段时间，暂时离开这个让我心惊肉跳的鬼地方。假期结束时，我就是不愿往回走。爸爸怎么劝我都不管用，没办法只能拖着我走，我紧紧抱住楼梯栏杆不放手。每次都是高高兴兴地来，满脸泪水地走。
一次偶然的机会，妈妈去赶农村大集。当时集市上人流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可能是鬼使神差，也可能是缘分。妈遇到一位与当地打扮不一样的一位妇女，两人一见面啦得很投机，就像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相互介绍后得知，这位妇女是从青岛下放来的。共同的遭遇，共同的不幸，啦到伤心处，不禁两人抱头失声痛哭。旁边的人愕然，赶忙来劝架。他们还以为妈与那位妇女打起来了呢。当妈妈向他们解释清楚后，有人同情的也唏嘘不已，流下同情的眼泪。
后来妈妈在村头遇到她一次。妈热情的请她来家坐坐。她讲改日吧，孩子在家里还等她回去做饭呢。前面是一片小树林很僻静，不安全。妈专门找了个人送她。那人帮她拿着东西一直送出树林外面。从此以后，那人渺无音信，不知她以后过得可好？
有一次，妈遭遇不测，差点要了性命。那是爸爸领妈妈去烟台看病，在桃口车站等车。桃口是个小站也仅停车一两分钟。所以必须抓紧时间上车。也可能是苍天有眼，神灵保佑，故意给妈妈一个警示。在等车时，妈盯着站台琢磨，若不小心掉下站台，只要死死抓住条石缝隙就能保命。火车离开来时间不多了。爸爸让妈妈站在前面先上，爸爸在后面把东西递上去，再上去就方便了。
呜呜火车拉着响笛呼啸的开过来了。人群开始骚动拥挤。妈不小心被人挤下站台，人群传出一阵惊呼，有人掉下去了完了，完了，这个人完了。此时妈妈脑中一片空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她本能的一侧身，两手死死地扣住石缝，身体紧紧贴着站台边沿。这时，就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把她向车底下拉。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扣住石缝不撒手。一节车厢，两节车厢，三节车厢。有三节车厢从她身后过去。死神与妈妈擦肩而过。当妈妈被人拉上来时，整个人都瘫软在那里。妈的双手鲜血淋漓，背后衣服上蹭了一身机油。妈妈的内衣都湿透了。好险啊，后来回想起来，还后怕不已。
有人讲，这是因为你们先人在世间积德才能使你逃此厄运。在此期间，我也遭遇一场祸事，也差点魂归桃口河套，英年早逝了。记得那是过新年的事。爸爸让我去烟台。当时爸爸学校过年犒劳教师吃顿包子。现代年轻人听后会嗤之一鼻，感到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为了一顿包子风尘仆仆坐火车去五六十里外。你可知道在那个年代，人人肚子里装的是什麽？是野菜与酱油汤。那是一个用吃咸菜喝白开水来充饥时代。是人人都饥饿难耐，两眼放着蓝光的时代，是专家们愚弄百姓讲晒两个小时等于喝半磅牛奶的时代，是人造代食品（用刷锅水沉淀的饭渣发酵后做成的或用花生壳地瓜蔓等磨成粉制作的）被当成特供食品的时代。吃顿包子，那简直是稀世珍品，美味佳肴。赴一次这样的宴席。那真如众神仙去赴王母娘娘的蟠桃会。真是人间少有，天上稀缺之事。
我那高兴劲真是难以言表。很兴奋，很期待，很庆幸。当时爸爸吃没吃，吃多少我记不得了。后来才知道，爸爸为了我能吃上这顿包子，好几天晚上都是吃咸菜喝白开水充饥的。我也没舍得吃饱，给妈妈，妹妹，弟弟共留了三个。高高兴兴地被爸爸送上了火车。下车后，漫天飘雪，鹅毛大雪借着风势把挣个世界搅的混混沌沌。天茫茫，地茫茫成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几步远什麽也看不到。我孤零零站在车站上，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仅凭着感觉走，走啊走啊走了好长一段时间。隐隐约约看见前面站着两个人影。到跟前才看清楚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老奶奶。男子说：小孩，你这是到哪儿去?我说：去桃口。他讲：孩子，你走反方向了。若不是遇到我们，天黑后，你会被狼吃了。吓的我扭头就往回跑，跌跌撞撞又跑回了车站。
我记得夏天，爸爸与我们趟水过河去车站，河水也不太深，仅漫过脚踝。天色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家。于是我决定过河回去，这样天黑前就能到家。到了河边，一看河还挺宽。虽然河边上结着冰，中间还见水流动。我一咬牙脱下鞋，挽起裤脚，心里害怕也顾不得冷不冷，赤着脚踏着冰向河中走去。寒冷刺骨的冰面从脚心直透骨髓。走着走着，冰面也越来越薄，扑通一声掉入河中。河水一下子漫过胸部。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水才漫到脚踝。我吓坏了，大声的疾呼，救命！救命！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洒着，大地是一片寂静。我微弱的喊声，完全被空旷的原野吞没了。真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只能自救。
我一手举着包子和鞋，另只手压着冰面前行。哗啦哗啦，冰承受不了我的重量，不断落入水中，总于爬上冰面。这时，我想褪下裤脚，裤子已经冻住了，我双手往下撸腿上的水。鲜红的血从汗毛中流出来了。这可能是上天对我的警示。吓得我撒腿就往家里跑。大雪把山上的沟沟坎坎都抹平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往村里跑，掉进沟里爬出来再跑。
总算到家了.我赶紧敲门，妈出来一看，我手中提着包子和鞋，赤着脚挽着裤腿，浑身湿透站在那里。妈赶紧过来帮我脱衣服，衣服都结了冰根本就脱不下来，妈只好用剪刀把衣服剪了。把我抱到炕尾部，盖上被子。妈妈有经验，她知道此时不能让我躺在较热的地方，容易受病。她曾经对我说过，一位妇女手冻了用热水烫，结果手指头都掉了。
紧接着妈就给爸爸打电话，让他买黄酒与醋，弄些酒糟来。妈妈把醋与酒糟放锅里炒热,装进布袋中给我上热敷，还给我热黄酒喝。让我发汗把身上的寒气逼出来。即使这样，数年里每到下雨阴天，天寒地冻的季节，我腿还是疼痛，走路一瘸一拐的。
生活艰难困苦，经历跌宕起伏，日子还要一天天挨下去。粮食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分的地瓜那是我们半年多的口粮。我们对这些粮食可是千般照顾，百般呵护，就怕不小心被冻坏了。妈把地瓜码在炕上，屋里又黑又冷，我们腾出两床被子盖在地瓜上。
晚上我们喝了半肚子能照出人影来的野菜汤，妈就催促我们赶快睡觉，少活动就饿得晚。我们四个人盖两床被子又冷又饿地躺下了。到了半夜连饿带冻都醒了。漫漫长夜，冷风飕飕，何是到天亮。何日见阳光。挨呀，挨呀，饿啊，冷啊。夜长长，路茫茫，希望之神何日能敲打我家的门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
就这样我们在苦难中煎熬。未来怎样，想也不敢想。就是这样一种情况，有一天有两个干部摸样的人来我们家讲，他们是负责家属还乡工作的。有一人打着官腔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话：有农民反应，让你帮件做衣服你都给推辞了。我妈听后就恼了，说你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骑驴不知步行的。你看我腿肿成什麽样了。连棉鞋从后面剪条长口子才勉强穿上，屋里大白天不点油灯都看不清楚，你试试这屋能伸出手来吗？一会儿不就冻僵了。说得他们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
后来听妈妈讲，为了给孩子们留条活路，妈想只有牺牲她自己了。只有这样才能让孩子逃出虎口，逃出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天刚蒙蒙亮，妈就早早起来做好饭，焖在锅里。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家，向水库走去。露水打湿了裤脚，树木在寒风中摇曳象魑魅魍魉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扑向妈妈，呼呼的风撕裂着宁静，象无数的鬼怪在哀嚎在哭泣在倾诉。它们在恐吓着妈妈。那时妈忘了什麽是恐惧直奔水库。到了水库边，妈妈坐在地上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孩子，想起了自身的遭遇放声大哭，老天不公，世道不公。思绪万千眼前一黑，正要往下跳。冥冥之中就觉得耳边好像有人讲，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麽？要死死在地委边上的小树林中。在这儿死谁也不知道，死的多冤枉啊！妈一想也是。于是，打起精神急忙回家了。
吃完早饭，妈对我们说，她到烟台有事就急匆匆地走了。来到烟台，妈直奔地委，经人介绍妈找到文教口。一位女同志接见了妈妈。听妈妈介绍了家庭情况后她很是同情，就问妈，看你脸色好像有病？妈讲我半年多没来月经了。还有心脏病。在家好几次晕厥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当时也有一位上访者，插嘴讲你那像有心脏病的，心脏病身上虚肿。接待妈妈的那位女同志讲，你还有同情心麽？你看看她瘦的皮包骨头怎麽还能肿呢？你又不是医生，你懂什麽？说的那人哑口无言。妈反应了这些情况，因惦记我们就回去了。
几天后，学校派来了一位科长过来调查。房东讲，她一个妇女本身有病，还带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确实生活很困难。再者，我们确实需要房子。过去吃大锅饭，不需要储存粮食。现在不行了，我们分的粮食没地方放，放在鸡窝顶上。下雨淋湿了，有的粮食都发霉了。就是这种情况，学校特批了二十元钱，一捆地瓜叶就没了下文。
村大队长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向市里，学校，宣教部门等地写了四封信，介绍我们的情况。还劝妈妈再去找找。妈妈心灰意冷，彻底死心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峰回路转情况又有了新的转机。也巧一天晚上，妈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如烈焰腾空霞光万道映红了半边天。而与我们同时下去的另一家人，她讲她也做了个梦，梦见她从很深的沟底向上爬，眼看就爬到沟沿了,回头一看，孩子还在沟底。哧溜一下，又掉下去了。
又过了数天，妈接到通知，我们批准回烟台了。另一家没有批下来。车粼粼，马萧萧，当我们坐在大队派来拉行李的马车上，迎着曙光，迎着希望，向前，向前。此时霞光染红了树木，染红了原野。整个大地披上美丽耀眼的霞光。
撰稿人：臧琪滢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