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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庙里的那盏灯
祁阳县紫霞新教育小学郭选阳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离故乡一百多里路（双牌跟道县交界）一个边远小镇当了一名教师。到了小镇，接待我的是一位姓周的校长。我诚惶诚恐的把教委调令奉上给他看，姓周的校长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说声明天再决定，打着哈哈走了。第二天，姓周的校长告诉我，零陵师范毕业的一位女老师不肯去乡下，让我去乡下，可我一打听，是他高中毕业的儿子顶了我在镇中心小学的位置。我愤怒的打电话给教委，教委的人说要我服从组织安排，说了些安慰的话，就挂了电话,天高皇帝远，这儿他说了算，我沮丧极了，一切美好的愿望瞬间灰飞烟灭。在学区开了几天会，我被分配到一个叫粗石漯的小山村。
粗石漯离镇上四十多里路，先要摆渡过湘江的源头---潇水，然后再走山路。粗石漯专门派来一个红脸大汉来接我，一路上红脸大汉帮我挑着书如《水浒》里的神行太保戴宗健步如飞，我跟在身后累得气喘如牛，太阳正午时，翻过一座叫磨岭的大山，终于看到几缕炊烟和建在半山腰上的吊脚楼。
我的到来打破了山村的宁静。一阵狗叫鸡飞后，围过来一大群孩子。我想，他们就是我要传道授业的学生了。大人们热情的递上水烟让我吸，几个村姑一手拿着鞋底一手穿针引线跟几个姑娘打闹着，一边窃笑一边说：“好年轻，好麦子哦”(指人年轻帅气)姑娘则红着脸如晚秋的落霞，红艳艳的，眼神偷偷的往我身上瞟。晚上老村长为我接风洗尘。酒席上村长伤感的谈着这儿的情况，几十年来，这儿只有一个老私塾用当地话在这儿任教，从来没有一个老师在这儿真正呆过。来一个马上就走，去年老私塾病故，这儿就没有老师了，条件好的把孩子寄在山外的亲戚那里读，条件不好的都辍学在家。“苦哇，没有老师来”老村长眼里泛着泪。我听得心里也酸酸的。
第二天，老村长领我去学校。学校其实是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的山神庙，建在村西头的山坡上。日晒雨淋的墙上，依旧清晰的看到“农业学大寨”，“打倒修正主义”的标语。里面放着十几张布满灰尘的长桌椅，一张断了腿的黑板斜在地上，左边放着一张床和被老鼠咬去一只角的办公桌，老师办公睡觉的地方都在“教室”里。庙的神龛上布满了蜘蛛网，老村长说原本神龛上有几具菩萨，破“四旧”的时候不知所踪。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也算是学校？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站在这里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老私塾一生的缩影!回到老村长家我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我决定走，可我觉得对不起父母。父母节衣缩食送我读书，不就是图个出人头地。可怜的父母一直以他的儿子当上老师为荣，而我现在却不能为他们这卑微的心愿画一个圆实的句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经过痛苦的决择，我决定留下来，在这个山神庙里教着32个孩子。分三个年级,一个一年级，一个二年级，一个四年级，三个年级共一个“教室”，每天上七节课。
白天是喧哗的。几十个孩子哭的哭叫的叫打打闹闹让我伤神，还有七节课，讲得我心力憔悴。村里没有通电，村民们早早睡了，而我，一个人点着孤灯守着破庙。夜晚来临时，我倍感清凄和恐惧。每当我在油灯下写教案时,我总会想起鲁迅先生《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描述，残破的墙上会出现一个人头蛇身的妖怪，叫喊我的名字，然后勾走我的魂。山风呼啸，夜猫子凄厉的尖叫，我总担心山神庙后面那一群乱坟里会爬出什么怪物，还有这深山老林的野兽。我在寂寞和恐惧中度过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我没有做饭，一直在村里轮流吃，老村长说，打铁的，做豆腐桶的都管饭，何况我是老师。可是枯燥的生活和恶劣的教学环境还有晚上的恐惧开始动摇我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勇气。我每天都在想，用什么办法用怎样的方式逃离这个恐惧的地方。毕竟我在这儿三个月了，悄悄的走，显得没有人情味，这儿的人也对我很好。名正言顺的走，又不好跟老村长和乡亲们说，最终让我选择逃离的是那个夜晚亲历的恐怖。
深夜里，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丝丝的叫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一条比酒杯还粗的五步蛇盘在床前，吐着信子往床上探，我大惊失色，这家伙是怎么跑进来的？我飞快的翻身而起，五步蛇受了惊，“呼”的散开，晃着三角头，挑衅的看着我，伸着头开始作攻击状。必须打死它，五步蛇缠上人，不会轻易放弁攻击的。我把手电筒丢过去，五步蛇头一晃就躲过去了，丢了几本书，都没伤到五步蛇，反倒激怒了五步蛇，“丝丝”的叫着,幸好这家伙不会喷毒。我深知这畜生的厉害，它的攻击速度是二十五分之一秒，被它咬一口，更是华佗难救。五步蛇上不了床，我更不敢下床，我在桌子上摸到煤油灯，但我不敢点灯，五步蛇有扑火的习性，我怕它跳起来咬我，我把煤油浇在五步蛇身上，点起纸想烧死它，但丢在地上的火没能点然煤油。我拼命的敲床，但五步蛇依然没有想走的意思，吐着信子往床上探。僵持中，我急中生智，把被子摊开，蒙上五步蛇，一番搏斗我隔着被子打死了五步蛇，我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坐在床沿失声痛哭。连夜我收拾好随身物品，天一亮就开始逃离。“这个鬼地方，弄不好连命都搭上。”我慌不择路，一边跑一边念叨。翻过磨岭，已是快十点了，一天一次的摆渡船早就开到镇上去了，由于受了惊吓，又走了那么远山路，我无力的蜷缩在这无人的渡口，看着滔滔而去的潇水发呆。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看见老村长领着一大群人，还有我的几十个学生。我慌忙丢下包，纵身一跃跳到坡底一个长满茅草的土堆里躲起来，也顾不上有没有蛇和毒虫了。不一会，呼啦啦地过来一堆人。
“你要去哪里，大家都在找你啊，你可把人吓死了，都以为你出事了”老村长气喘吁吁的说。“我不干了，”我冷冷的说。想起昨晚的恐怖，我心里就涌起一种悲凉，无限的幽怨。什么鸟地方!“你要是走了，这些孩子怎么办？你若真要走，我不强留你，我陈世孝率全村老少敲锣打鼓送你，粗石漯几十年里总算来过一位老师，”老村长说。孩子们也在哭着求我。村长的话刺痛我的心，想起这群可爱的孩子，想起这里纯朴的乡亲，想起自己吃了三个月百家饭，想起电影《一个都不能少》里的魏敏芝，我突然觉自己是个懦夫：选择了地平线，竟没有露出背影的勇气!我再次决定留下来。为了这群孩子！老村长叫人把学校重新翻修，老鼠洞，蛇洞都没有了。为了减轻乡亲们的负担，我谢绝再吃百家饭，自己开灶做饭吃，我一边教学，一边潜心写作。生活中，我种了一园小青菜，养了几只洋鸭来防蛇，养了一条狗来壮胆作伴，还投资几百元，种了半亩地生姜。为了培养孩子们的业余爱好，我到县城买了好些笛子教孩子们吹，对他们进行艺术熏陶。几个天赋极好的学生，很快学会简单的识谱，笛子也吹得有板有眼，这对于十多岁的孩子来说，实在难能可贵。我开始把自己溶入当地，甚至能说这个地方的土话。
春花秋月光阴似箭，一晃两年。两年后，我终于告别了粗石漯，告别了苦行僧般的山神庙，告别了这儿乡亲。走的那天，老村长做了一席好酒菜，乡亲们送了好长一段路。在磨岭上，我听到一生最醉人的声音，几十个孩子在陈可的指挥下，列成队用笛子演奏着《山乡小渡船》为我送行。我百感交集，想起在这里的日子:山一重，水一重，风一更，雪一更，夜深一盏灯!古佛青灯度流年，山神庙里写春秋，泪水不禁顺颊而下。此去经年，纵便是良辰好景千种风情，我又怎能忘记这山谷中的笛韵？忘记山神庙里那盏古佛青灯？
后记：2014年，我回到了离开17年的粗石漯，小村已经大变样，潇水对岸修建了一座吊桥通往小山村，粗石漯已经通了电，修了水泥路，很多村民建起了小洋房，但所有的学生都不在小村读书了，都撤到镇上去了。那座庙周围一片荒芜但仍旧屹立不倒，无言的诉说着苍凉与寂寞！我走进庙里，残垣断瓦，“古佛青灯度流年”我刻在庙里柱子上的字仍然可见，想起当年，不禁潸然泪下，当年自己不过二十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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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