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深秋,山风渐渐凛冽了,天也黑得越来越早。但香雪和她的姐妹们对于七点钟的火 车,是照等不误的。她们可以穿起花棉袄了,凤娇头上别起了淡粉色的有机玻璃发卡, 有些姑娘的辫梢还缠上了夹丝橡皮筋。那是她们用鸡蛋、核桃从火车上换来的。她们仿 照火车上那些城里姑娘的样子把自己武装起来,整齐地排列在铁路旁,像是等待欢迎远 方的贵宾,又像是准备着接受检阅。 火车停了,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像是在抱怨着台儿沟的寒冷。今天,它对台儿沟 表现了少有的冷漠:车窗全部紧闭着,旅客在黄昏的灯光下喝茶、看报,没有人像窗外 瞥一眼。那些眼熟的、长跑这条线的人们,似乎也忘记了台儿沟的姑娘。 凤娇照例跑到第三节车厢去找她的“北京话”,香雪紧紧头上的紫红色线围巾,把 臂弯里的篮子换了换手,也顺着车身不停的跑着。她尽量高高地垫起脚尖,希望车厢里 的人能看见她的脸。车上一直没有人发现她,她却在一张堆满食品的小桌上,发现了渴 望已久的东西。它的出现,使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她放下篮子,心跳着,双手紧紧扒 住窗框,认清了那真是一只铅笔盒,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它和她离得那样近, 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一位中年女乘务员走过来拉开了香雪。香雪跨起篮子站在远处继续观察。当她断定 它属于靠窗的那位女学生模样的姑娘时,就果断地跑过去敲起了玻璃。女学生转过脸来, 看见香雪臂弯里的篮子,抱歉地冲她摆了摆手,并没有打开车窗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她 就朝车门跑去,当她在门口站定时,还一把扒住了扶手。如果说跑的时候她还有点犹豫, 那么从车厢里送出来的一阵阵温馨的、火车特有的气息却坚定了她的信心,她学着“北 京话”的样子,轻巧地跃上了踏板。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跑进车厢,以最快的速度用鸡 蛋换回铅笔盒。也许,她所以能够在几秒钟内就决定上车,正是因为她拥有那么多鸡蛋 吧,那是四十个。 香雪终于站在火车上了。她挽紧篮子,小心地朝车厢迈出了第一步。这时,车身忽 然悸动了一下,接着,车门被人关上了。当她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列车已经缓 缓地向台儿沟告别了。香雪扑在车门上,看见凤娇的脸在车下一晃。看来这不是梦,一 切都是真的,她确实离开姐妹们,站在这又熟悉、又陌生的火车上了。她拍打着玻璃, 冲凤娇叫喊:“凤娇!我怎么办呀,我可怎么办呀!”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台儿沟刹那间就被抛在后面了。下一站叫西山口, 西山口离台儿沟三十里。 三十里,对于火车,汽车真的不算什么,西山口在旅客们闲聊之中就到了。这里上 车的人不少,下车的只有一位旅客,那就是香雪,她胳膊上少了那只篮子,她把它塞到 那个女学生座位下面了。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和她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不知怎么的也 红了脸。她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相雪,还说她住在学校吃食堂,鸡蛋带回去也没法吃。 她怕相雪不信,又指了指胸前的校徵,上面果真有“矿冶学院”几个字。相雪却觉着她 在哄她,难道除了学校她就没家吗?相雪一面摆弄着铅笔盒,一面想着主意。台儿沟再 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就在火车停顿前发出的几秒钟的震颤里,香雪还是猛 然把篮子塞到女学生的座位下面,迅速离开了。 车上,旅客们曾劝她在西山口住上一夜再回台儿沟。热情的“北京话”还告诉她, 他爱人有个亲戚就住在站上。香雪没有住,更不打算去找“北京话”的什么亲戚,他的 话倒更使她感到了委屈,她替凤娇委屈,替台儿沟委屈。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赶快走 回去,明天理直气壮地去上学,理直气壮地打开书包,把“它”摆在桌上。车上的人既 不了解火车的呼啸曾经怎样叫她像只受惊的小鹿那样不知所措,更不了解山里的女孩子 在大山和黑夜面前倒底有多大本事。 列车很快就从西山口车站消失了,留给她的又是一片空旷。一阵寒风扑来,吸吮着 她单薄的身体。她把滑到肩上的围巾紧裹在头上,缩起身子在铁轨上坐了下来。香雪感 受过各种各样的害怕,小时候她怕头发,身上粘着一根头发择不下来,她会急得哭起来; 长大了她怕晚上一个人到院子里去,怕毛毛虫,怕被人胳肢(凤娇最爱和她来这一手)。 现在她害怕这陌生的西山口,害怕四周黑幽幽的大山,害怕叫人心惊肉跳的寂静,当风 吹响近处的小树林时,她又害怕小树林发出的悉悉萃萃的声音。三十里,一路走回去, 该路过多少大大小小地林子啊!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 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满山遍野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 的小盒子。 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它想,为什么坐了一路火车,竟没有拿出来好好 看看?现在,在皎洁的月光下,它才看清了它是淡绿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 她小心地把它打开,又学着同桌的样子轻轻一拍盒盖,“哒”的一声,它便合得严严实 实。她又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丛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 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它又想到了明 天,明天上学时,她多么盼望她们会再三盘问她啊!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合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 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 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恿下“豁啷啷”地歌唱。她不再害怕 了,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大山原来是这样的!月亮原来是这样的!核桃 树原来是这样的!香雪走着,就像第一次认出养育她长大成人的山谷。台儿沟呢?不知 怎么的,她加快了脚步。她急着见到它,就像从来没有见过它那样觉得新奇。台儿沟一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