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泊伊河的空间

       日本福冈市天满宫内，有一幢带有庭院的单层别墅，名叫定远馆。百年老屋，已经颇为破败，近年来，日本人又重新修缮了它，并声称要继续拥有它一百年。某些日本组织甚至要闹着去“申遗”。

天满宫附近的老人回忆说，定远馆是个常闹鬼的地方。多少个中国将士的血洒在那木板那铁片上，那里有多少个冤魂纠缠，房子怎会平静。

1895年2月4日，定远舰在威海卫遭日军鱼雷艇偷袭后搁浅。不久，北洋水师宣布战败。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命令部下将定远舰炸毁，旋即自杀。

一年后，日本香川县知事，富豪小野隆助出资买下定远舰残骸，并雇用潜水员，费时一年，捞取原定远舰上的材料，将装甲护板，柚木甲板，卫生间等拆卸运到福冈，在自己家乡太宰府建造了这座定远馆，并保留至今。

这个小野建定远馆的动机，显然是炫耀日本国的辉煌胜利。

百年沧桑定远馆，若能张口，它会说些什么。

我想，它一定不会甘心自己变成一座不能走动的房子。

它曾经劈波斩浪，是游弋在海洋中的亚洲第一巨舰。

它或许还在讲诉那场战争，那些中国伤兵，那个叫刘步蟾的儒雅船长。

它讲诉的语调肯定是忧伤的缓慢的，它的神情肯定是不堪回首的……

威海卫军港，凄冷的夜，管带刘步蟾孤独地站在定远舰甲板上，看天上昏黄的月亮，还有近旁未熄灭的硝烟。唉！又一艘舰艇沉没了。

败了，我们彻底败了。刘步蟾顿足长叹。这场海战已毫无悬念。他脚下的定远舰，在日本鱼雷艇的偷袭后搁浅在沙滩上，像一只失去轮子的马车，丝毫不能动弹。

  刘步蟾举着马灯，检查一遍定远舰。回到他的管带室。

  一只信笺飘落在柚木书桌，这是他曾经的同学东乡平八郎送过来的，大意是如果他能将定远舰完整交到日军手上，他还可以继续当他的军官，甚至平步青云。

当年在格林威治海军学院留学时，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因为同是亚洲人，中国人和日本人十分团结。东乡平八郎甚至还说过，如果有一天，真的在海上相逢，那么第一炮打的一定是礼炮弹。

  灯熄了，刘步蟾辗转反侧，脑海中浮现海战那天的情形。他依稀记得，他站在甲板上，颤抖的手中握着超勇舰舰长给他的电报：“我已战死，勿念。”

日舰不停发射猛烈的炮火，剧烈的爆炸使甲板猛烈颤动，自己的战舰却停止了开炮。刘步蟾左手扶着舷墙，稳住身子，大喊：“怎么停了？”副官跌跌撞撞跨过甲板上的尸体，擦了擦被炮火熏黑的脸：“报告管带，炮弹已经打完。”“舱里还有昨天运来的新炮弹，换上给我继续打。”“是。”副官踉跄着跑下甲板。

  炮弹搬过来了，却依旧没有开炮，他大喝：“为何不开炮？”“报告管带，口径不合。”他大怒：“拿锉子锉。”炮声终于响了，可没有听到预料中的爆炸声。正疑惑时，日舰的一发炮弹却带着死亡的气息来了，一声巨响过后，甲板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水兵颤抖着捧起炮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道：“炮弹……打不响啊。”年轻的脸上写满不甘。

两行泪水从面颊滑落，他醒了。

败局已定，可定远舰该何去何从？

今天白天，几个外籍雇员和将领要求他交出定远，他没有同意。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他想起了舰上那些弟兄临死前脸上的不甘和愤怒，他想起了海战那天望远镜中邓世昌的身影，他想起了丁汝昌被逼迫投降时的无可奈何。

“是的，战舰不能交出去。”他喃喃自语。

  刘步蟾披上官服，匆匆离开战舰，来到丁公府。意料之中，丁汝昌也没有睡。他焦急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看到刘步蟾来了，赶紧问道：“子香，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再打了。李中堂说，正与日本议和。可这定远舰该怎么办。是交给日本人，还是另作处置？”“炸沉，决不能留给日本人。”

丁汝昌十分惊愕，他从未见过这个温文尔雅的属下如此决绝。“你好好想想，那可是你指挥的第一艘战舰啊。”“定远对于我来说很重要，与其落入日本人手中，我宁愿炸沉它。”丁汝昌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刘步蟾决绝的目光，无奈地摆摆手：“事已至此，你自己处理吧。”刘步蟾默然退出。

半个时辰后，军港内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这声巨响终结了北洋舰队的辉煌。除了定远舰上的水兵和丁汝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威海卫和他们一起见证了远东第一巨舰的沉没。

随后，不断的爆炸声传来，数艘战舰陆续自沉。

次日，刘步蟾在家中静静坐着，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好友们的面庞：邓世昌、叶祖珪、林永生、林泰曾……他们都已离开世界，只留下他孤身一人。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左轮手枪，扳开撞针，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尸体伏在桌上，血染红了桌上的遗书。遗书中写道：“苟丧舰，将自裁。”

翌日，北洋舰队向日军投降。

百年后，威海卫游人如织，人们脸上灿烂的笑容，似乎与周围肃穆的景物格格不入。游客们笑着在复制的定远舰上拍照留念，他们已经忘了那场战争。只有偶尔经过港口的军舰看到这艘船时，会拉响汽笛，向那些北洋舰队水兵的英灵致敬。 威海卫，依然守护着那段尘封的冰冷回忆。

两个甲子过去，又是一个甲午。

来定远馆参观的日本人，指指点点，满怀自豪欣慰。

中国人来此凭吊，却是五味杂陈。

近年，恰逢中日钓鱼岛之争愈演愈烈。有日本人叫嚣，甲午再开战，日本必胜。

定远舰，定远馆，如果会开口，它还能告诉我们什么呢？

    一碇船锚

    一片甲板

一枚弹壳

一目弹孔

    穿过百年  回望故乡

桩桩似昨日  喊杀阵阵炮声隆隆

    件件如利刃  戳伤中国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