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泊伊河的空间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水仙一花，予之命也。予有四命，各司一时。春以水仙兰花为命，夏以莲为命，秋以秋海棠为命，冬以腊梅为命。无此四花，是无命也。一季夺予一花，是夺予一季之命也。

李渔把四季里自己喜爱的花当命待，真是雅痞。

我喜欢水仙，却不及李夫子痴迷。我不当命待，仅作把玩。

水仙，又名雅蒜、丽兰、凌波仙子。《内观日疏》记载：有一姚姓老妇，在一寒冷的冬夜，梦见观星陨落，化为一丛水仙，香美异常。老妇取而食之，醒后产下一女。此女聪慧过人，工诗文。故而人们又称水仙为姚女花。因为观星即女使星，水仙又叫女使花。

几个名字皆素雅可人。

腊月下旬，在冷冷的街口，卖花人紧裹着棉大衣，吸溜着鼻涕，有气无力地叫卖：水仙花嘞……水仙花……

好养吗？

好养。搁水里就能看叶看花。

我喜欢懒汉花，养着玩吧。我挑了两个水仙球。

半钵清水，垫几块雨花石，把它放在书桌上，我看着它长。

第一片叶子犹抱琵琶半遮面，慢慢走出来，第二片，第三片……长长，长宽，绿油油，鲜嫩嫩。纯净的水没有多大养分，它得自给自足，那鳞茎就成了它维系生命的能源库。

那两周寒流侵袭，太阳惨白着脸，寒风啾啾，摧折着树枝，敲打着墙壁。我在没有暖气的房子里挣扎，冻僵的手指翻不开瑟瑟的书页。玉树早被冻僵，吊兰耷拉着叶子，仙人球蜷缩着像只冬眠的刺猬……

唉，这鬼天气，真冷。

瓷钵里结了冰，可水仙依旧葱绿茂盛。我原以为这些娇嫩的叶子禁不住丁点儿打击，没想到它们的生命竟如此顽强。够了，够了，数九寒天里，这抹绿意足慰我心。

真难为这些小生灵，春节过后，它又给我带来了惊喜。

它抽箭了，两枝淡青的花柄长出来，挺举着饱满健康的花苞，展示着美的力量。大的花苞裂开，献出里面四五个小花蕾，一律与桌面平行，且齐指向一方，小巧的齐整的造型，煞是好看。

经过一番精心酝酿，它在案头静静开放了。不像牡丹那样夸张，不像玫瑰那样热烈，几朵嫩黄的小花，不蔓不枝，干净利索，让人赏玩不倦。美原来可以这样铅华洗尽朴素简洁，美可以这样既柔韧又高贵。

屋外北风肆虐，雪花飞舞，屋内因这一缕清香而春意浓浓。

它的名字叫凌波，可是我梦中那踏浪而歌的仙子吗？

在东方传说和旧诗文中，水仙是阴性，为男人所爱。

在西方传说里，水仙是阳性，为女人所钟情。

古希腊神话有个波斯王子名喀索斯，长相异常英俊，不过他骄矜自负孤高自赏。弄得几个多情女子因为不能得其所爱而悲伤死去。最后，复仇女神惩罚了他，让他无意间在湖水边看到自己的美丽容颜。于是，王子发疯一般爱上水中自己的倒影，自恋成疾憔悴死去，死后化为湖边美丽的水仙。法国诗人依据这个神话，写过一首哀婉缠绵的《水仙辞》。

姚女花的传说，是一个单纯的生殖传奇。波斯王子的悲剧，却是性爱角色混乱，他是自恋狂还是同性恋者，搞不懂。中国人喜欢静美朴素，希腊人喜欢疯狂毁灭，一个正剧，一个悲剧，一个民女，一个王子。我喜欢上这小花，不管它是阴性阳性，还是中性。我的审美角色是不是也混乱了。我不管角色，只要美。

寒潮渐弱，风变得随和。其它花木从冬眠状态里懒懒复出，水仙却要隐退了。来也翩然，去也悄然。选择在严冬开放，不是标榜另类。选择在春天凋谢，也不想招惹伤心的眼泪。

这就是水仙，平平淡淡素面朝天的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