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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文章

18-03-30 08:47

一棵柿子树的四个季节(1)

                                     (○) 


    我知道自己要写什么,写下了题目却有些茫然。
    这柿子树有什么好写的呢?柿子是作为一种水果被人认识的,却不能和登堂入室的苹果相提并论,甚至也比不上同样土气的桃子。好女子人面桃花,好哥们儿投桃报李,小伙子走了桃花运,小姑娘起个名儿叫春桃。(不服气的话,叫个“秋柿”?)陶渊明躲在桃花源里耕田,刘玄德跑到桃园里结义。就连桃木都被拿去做门神。歌里唱的就更不用说啦,蒋大为一开口就是“在那桃嗷花啊,盛开的地咿咿咿方”!柿子花算什么呢?小小的,矜持着,畏缩着,想开不敢开的样子,花蕊处还有一点青涩,哪有桃花那样的放浪和艳丽?待到结出了果实,又是那样的不伦不类,圆不圆方不方,怪怪的像个秤砣。因为形象不佳老实巴交,大家就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更有不知底细的人吃到涩柿子,会痛苦得脸都变了形,要是不幸没有机会吃到一个正经的柿子,他就再也不会喜欢这种水果了。
    可是我还是要写柿子树:一棵具体的、有情感、却被砍掉了的柿子树。
                                       

       

       (一) 
   
    在我的老家土楼村,曾经有一棵柿子树,那是全村唯一的一棵柿子树,我爷爷种的。它就在我家门前的园子里,在我刚能记事时就亭亭如盖了。如此说来,算到它被砍掉的那一天,这棵柿子树至少有60岁的年纪。它是我爷爷一生奋斗的纪念碑,也是他老人家馈赠给老亲戚家的一件爱恋的信物。
    爷爷是逃荒来到土楼村的,那里是奶奶的娘家。老亲戚来者不拒,很慷慨地给了他祖茔旁边的一块地安了家。爷爷很勤奋,从当佃农开始干起;奶奶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又是在娘家的门口,家里家外打理得顺顺畅畅。在奶奶的辅佐下,爷爷很快干出了名堂,置了地,盖起了仓房和炮楼,甚至经营了一个炭场。可是就在他站稳了脚跟,快要成为财主的时候,奶奶患了重病,不到50岁就去世了。奶奶去世不久,爷爷在屋外的园子里种下了一棵柿子树。
    庄稼人的情感是深藏不露的。爷爷本来就话不多,奶奶死后他更是寡言少语。在农村种一棵树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无需宣讲它的意义。但是我猜这棵柿子树对于爷爷是不同寻常的。首先它的位置紧挨着老亲戚家的祖坟,那坟里埋的是我奶奶的奶奶和爷爷。再就是这柿子树的形状非常匀称庄重,笔直的主干在正好一人高的地方分叉,朝四面八方长成一个复合的Y字形。这是精心照料的结果。而照料它的人从来都是我爷爷。每年柿子采摘后,都是爷爷亲自剪枝。柿子树下还是爷爷纳凉的地方。七月流火的季节是树荫最浓的时候,已经长到核桃大的青柿子涩涩地藏在肥厚的叶子下面,相互摩挲着窃窃私语。我每天晚上玩完了捉迷藏,总是径直到柿子树下去找爷爷,爷爷把夜宵递给我,开始讲一个精忠报国的故事——但更多的时候只是默默地躺着,倾听头顶上那玄妙的声音。
    我对于柿子树的记忆是从爬树和收获开始的。每年秋天柿子树都要划破我的肚皮。我用叉子把黄澄澄的柿子扭住,轻轻一拧,柿子就沉甸甸地掉到地上。我的堂姐和嫂子们用箢子把柿子收了,并不急着漤它们,而是漫不经意地放在朝阳的地方,任其风吹日晒。我们小孩子比大人更关注它们,对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我们要防范那些贪嘴的麻雀,这是大人交给我们的任务。发现某一个早熟的软了,便一阵哄抢。到了烙煎饼的时候,就把柿子用水缸盛了,煨在烙完煎饼剩下的余火里。还要有人专门伺候,不时加一点柴,保持水缸的温度。第二天把柿子捞出来,原来硬硬的变软了,红红的像玛瑙那样透着亮,剥了皮咬一口,那个甜啊…
    原来柿子树是这样地特别。它不挑剔生存条件,一旦扎根,便安居乐业,勤勉上进,不论旱涝总有收成。它甘于寂寞,荣辱不惊,不为得到宠幸而妥协,也不因受人冷落而罢工。它是有信仰的。奉献了果实,抖落了浮华,它静静地等待下一次热烈的繁荣,风霜雨雪也不能使它改变初衷。它甚至是忍让和谦卑的。它不图虚名,把开花的季节让给桃树,不跟浅薄的桃花争容斗妍,开最小的花,结最大的果,而且它果实的品位远在桃子之上。品尝着果实的甘美之外又体味着母体的独特风格,这其貌不扬却内秀的柿子树每年都给我双重的收获。
                                       

      (二)


    我从来都不认为爷爷是偶然地种下那棵柿子树的。爷爷没有什么文化,我不能硬说他选择柿子树是因为他欣赏柿子树的人文气质。爷爷种树一定和奶奶有关,但他又没选择别的树,例如杨树。他很朴素地知道柿子是好吃的东西。但实际上我们自己吃到的又的确很少。爷爷对我们说,柿子这东西性寒,吃多了伤脾胃。尝个鲜就得啦!所以我们虽然有柿子树,柿子对于我们却仍然是奢侈的东西。
    柿子漤好后,爷爷就接了手,这时谁也不能再摸它们了。爷爷对站得稍远一点偷窥的大人们毫不理会,只分给近旁的孩子们每人两个。他要用我们做礼仪使者,两个柿子是我们当差的酬劳。于是我就一手提了篮子,那里面盛着十几个柿子,一手捏着我的柿子放在嘴边啃着,东家出西家进,颠儿颠儿的去做这个讨人喜的差事。后院的三舅奶奶家,西院的四舅奶奶家,还有村子边上的宗祥大爷家,那是我大爷的亲老表,这几家是必须要送的。送上柿子以外还不能忘了说一句“我爷爷问您好呢!”远亲不如近邻,不是亲戚的邻居也送他几篮。一直送得皆大欢喜其乐融融,以至于大家有了默契,每年收获时节,树上挂满了红的黄的柿子,除了不时有鸟雀在树顶上盘旋,村里的孩子硬是没有一个前来骚扰。
    爷爷没能做到财主,一是因为他不太守财,二是因为土地改革。这第二个原因无需多说了,只说第一个。柿子树只是小意思,他还要常年接济原乡的本家亲戚。据说当年腰缠面口袋上门的老家来客就像村东头的青石河水一样不断流儿。这还算不了什么。就连外乡来的乞丐,他老人家也不是简单打发了事,而是请他登堂入室,茶饭伺候。爷爷于是就得了一个“刘善人”的雅号。
    做善人要有本钱,这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所以更要紧更长久的却是一颗善心,甚至还要经受苦难的考验。我认为,除去带有讥讽意味的那一种不算,善人有两种:一种是“硬”善人,例如给我如此便利的写作和发表条件的比尔·盖茨,另一种是“软”善人,例如我们山东老乡,那个即使跪地行乞也要兴学育人的武训。我爷爷属于后者,虽然他远不如武训伟大。我的堂哥,就是我大爷的大儿子,出生十天母亲就去世了,他憨笨的父亲只会像牛一样干活,是爷爷和奶奶把他带大的。我母亲在我出生8个月时也因病去世,在部队做军医的父亲不能带我,而这时已经没有了我奶奶,爷爷独自一人把我抚养成人。老人家亲手抚养大的两个孙儿都做了高级教师。
    爷爷有一个口头禅,“老天湑清”。又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认为爷爷的得报体现在两件事情上。一是他去世时,灵屋外孝子们的哀棍旁边一溜儿摆了十几根讨饭棍子;二是他身后我们这个兴旺发达的大家庭。当年爷爷一副挑担入了姥娘门,像一粒落地生根的种子。如今这粒种子历经风雨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爷爷和奶奶养育了三子一女,由此繁衍出一个40多号人口的大家庭,其中做教师、上大学、当校长、考研读博出国留学或者当大学教授的就有10人之多。我们家的闺女们也不含糊,算上女婿和他们的子女,有学问的人数还要加倍。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念过几天私塾的爷爷生前喜欢念叨这两句古诗。我们把它刻在了爷爷的墓碑上。这是爷爷带给我们的风景。
    这是艰难困苦过后的风景。就像那棵柿子树,风调雨顺的年景会有当然的丰收,但也常有狂风暴雨催折枝干的时候,这时它就默默地承受着,忍耐着,等到天晴,愈合了伤口,仍旧开出宁静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
    爷爷的品行很像那棵柿子树。


一共有 1 条评论
老才 04-04 21:41 Says:
我喜欢这样慢叙人情往事的文字,握手,支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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