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想起一位名人所说：“世上每一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是有缺陷的，甚至有的人缺陷还大，这是因为上帝喜欢他的芬芳。”

　　精神辉映，血染花黄。
　　
　　一天下午，我到老学校去看望“烟水配套工程”实施进展情况……这里是最早清渣完毕，最先动工浇筑的一个水池地点，按照上面的要求，全乡26口水池，在四月底以前要全面完成工程任务，时间紧，任务重，所有水池地点的工人们，都在起早贪黑，抢抓时间，加快施工进度，争取提前完成任务。
　　
　　夕阳西下，房上的炊烟袅袅而过，山坳那边缓缓飞来暮色，所有的温柔与无声，就像一只美丽的鸽子，快乐地飞越自己的空间。我穿过油菜花的芬芳，看见绚丽多彩的夕阳里，花瓣铺了一地落霞，灿烂已过的花朵，又成绿色的荚角，延续生命的赞歌，明亮不熄。
　　
　　我上至水池的围墙上，一一翻阅每个人的辛勤劳动，其中那个身着黄色衣服的工人，抹着脸上的汗水，微笑地向我走来。最初，我以为他是队里的领头，总揽全局，细微各处，包括工资发放，工人们早晚的生活安排……我问他：“队里有多少工人，劳工能力状况如何，施工进度怎样，有没有困难，计划多久完成任务？”
　　
　　夜幕坠落，余波延射。从心里到外表，从手上到脚下，乃至每个毛孔的收缩，每滴汗水的挥发，都没有让他作一时一刻的停留，侃侃而谈，一一给我作了详细的介绍，而且小到怎样砌墙、怎样浇筑、怎样粉刷，最后连每个砂眼的渗漏处理等等，他都说得非常清楚，那声音不断卷绕修筑水池的经验，弹落一地的信心，并满有把握地规范操作，达到施工质量要求，最后……心意回放，笑逐颜开，敬请人们放心的示意，随着一瓢清水倒下，混成均匀的泥浆，镶嵌在石与石之间的缝隙里。
　　
　　我分别给大家递上一支烟，在平等的礼待与鼓励中，他觉得因为自己反应敏捷，能够认真领会，急忙向我走来，将整个工程说清道明，首先迎接我的眼光，便从中换取最先接到一支烟的机遇，我发现在他的脸上，显出比别人更荣耀的微笑来。
　　
　　他用右手接过烟，放在嘴里，包括去左下包取打火机点火等而一手完成的顺利动作，引起了我心灵的洞察。霎时，他接过我的重视，不自觉地侧身，呈现出心灵的内疚与自卑来，脸上泛起一阵青紫色……蓦然间，我发现他是一个残疾人。
　　
　　他说话非常有力，每字每句，清清楚楚，都透着内心的坚强，说：“比这还重一些的活路，我都能行，不会因为我一只手的失去，占别人一点便宜，甚至影响工期……”话语间，左手衣袖微微摆动，右手不时举起，话音虽落，但摇手未定，处处总在鼎力生命的存在和意义，那流动眼神激起闪亮的浪花中，又难以掩饰眉宇间所渗出的人生悲凉来。
　　
　　这个时候，我断定他不是一个领头，可是他睁大眼睛，急急心灵洒落，让我不要小看他，相信他非常有能力……他想，只要别人能做的事情，自己一样能够完成，而且不会拖半点后退，虽然自己不是领头，或者说因为一只手，也永远当不了领头，但是自己所干的事情，在某此方面来说，还要超过领头的本事。
　　
　　我也在暗自猜想，这领头是干嘛的，怎么叫一个残疾人来干这类重活路？简直没有良心，他一只手能行吗？也许是领头的亲戚，也许是领头的朋友，也许是……为了他的生存，为了一线感情的照顾，来这里做不得大事情，就做点小事情，混一混生活而已。
　　
　　从我的沉默中，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然而所有的自卑和尴尬很快又被自信否定过去，无言地告诉我，你不用担心，我能行的，不信的话，请看……于是，他转身跳下坎去，开始搬运起石块来……我看，在他的行为中，要么双脚跪在地上，要么右脚跪下去，用身体将就石块的位置，然后右手使劲抠拉，半停在大腿至右下腹间，迅速站起来，托到指定地点，侧转身子，向前用力一甩，手一放，石块就到了他心中的位置。
　　
　　他一块又一块地搬运着，搬运的动作，从来就显得很麻利，让人感觉一点不吃力，而且全是选那些大块的石头，搬运的速度不比常人慢，每一块石头至少有30斤重，最重的我估计有60斤左右。
　　
　　眼前的现实，充分证明了他自己，同时也改变了我心中的错误观点，他的能力让人很吃惊……我一直站在那里，眼睛随之而流转，无以言语，内心甚是感动，几乎要掉下泪来……他真的能干，能干得不是一般的残疾人，说实在点，在他搬运大石块的时候，我心里是悬着的，而且在发抖，很担心，如果一旦石块掉下去，又伤着他的脚，那么他将又去向哪里，又怎么选择后来的生存道路，他的人生将是什么样的结局？
　　
　　我看着他，很想提醒他——你是一个残疾人，手脚本身不方便，能不能只搬那些小块石头，或者说改干别的什么？可是……我害怕伤害他，免得在他心中造成一种负担，认为我看不起他，或者说小看他，所以只有扩大覆盖面，而且委婉地提醒大家说：“安全第一，请大家一定要注意……”听了我的话，其余工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时，他就马上答道：“不要紧，请你们放心，我们都得行……”在他的心里，也许知道我所作的提醒，完全是针对他来说的。
　　
　　晚霞西沉，暮色浓浓。
　　
　　我转身回走，再次穿过油菜花的芬芳时，阳光早已退进山脚，可是那花并没有因为失去阳光的照耀而黯然失色，扑面而来的清风里，依然是沁人心脾的花香，生命像火炬一样，在夜色中燃烧……我发现，其中有一枝油菜花，被过路的行人伤断了，只剩下一丁点儿肌肉与表皮带着，然而那花枝、那绿叶、那花香、那果荚，并没有因为营养的切断，而带来肉体与灵魂的萎缩，一切都在生命的坚韧之中。
　　
　　我仰望天空，只见一只鸟儿正越过头顶，向东边飞去，羽翼拍打着西边晚霞的反射，更现了自由飞翔的画境。在它飞去的地方，有无数的青山，无数的绿野，无数的清泉，无数的房屋，无数的生活多彩与辉煌。在生命的过往中，不都是称心如意，有时环境要让人下跪，该下跪的时候，还要跪下去，不然……
　　
　　乌云中透出的太阳，更温暖，更美丽……后来，我打听到，他曾经是一个建筑工队的领头，凭他的能力，凭他的智商，应有无数的骄傲，无数的灿烂，可是后来因为在一次施工中受伤，左手粉碎性骨折，医治无效……从此以后，他走出了曾经风风火火的建筑工队，无所选择，也失去了领头的能耐与资格，但是生存又是唯一的选择，于是回家……后来，又加入到本地的“土建工程队”中来，继续他的生活，据说他一只手能搬一包水泥，能打八棒槌，能合水泥浆，应做能做，处处都有过人之处。
　　
　　我想起一位名人所说：“世上每一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是有缺陷的，甚至有的人缺陷还大，这是因为上帝喜欢他的芬芳。”人可以改造环境，一切环境都置于伟大的创造之中。
　　
　　没有残疾的生灵，只有残疾的环境！
　　
　　2008年4月10日于晓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