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总是下，总是下。窗前的草坪积满雨水，草尖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绿，如同我心头时起时落的心事。那些粉色的花儿，我见过无数次。我曾蹲在阳光下，目数细如发丝的蕊儿，一季的积郁被淡雅的香气稀释，沿着舒展的花叶滑行，跌落泥土，萌生出花开的希望。
　　
　　而今，即使我举起一把伞，遮住花儿头顶绵延不停的雨水，也不能给它撑起一方晴空，招来一束阳光，让它优雅的绽放。我的确不知道它的学名，但见它日光下盛放，夜幕下闭合，我便私下里称它太阳花。
　　
　　女儿高考结束，我带她回老家。估分的成绩，她自己挺满意。去一家药店，售货员问她，你读几年级。她回答说大一。我扑哧笑了。成绩还没出来，能不能录取还是未知数，女儿竟如此自信。我欣慰的同时不免有几分担心。
　　
　　老家门前的空地，长着一大片粉色的太阳花。那些天，花儿开得大大方方，一朵一朵的，挤挤挨挨，如同一个和睦的大家庭。阳光很亮，很暖，很柔软。每一朵小花竭力敞开胸膛，吸纳天地的真气，释放阳光的香味。女儿在花丛里穿梭，十二年的学子冬寒悄然萎落。女儿眉眼间的笑意，注满阳光的因子，熠熠生辉。
　　
　　成绩揭晓后，女儿依旧自信。所有的人都说她一定能考到理想的大学。可是，填过志愿，我的心便开始惴惴不安。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似乎她的理想要化成彩色的泡影，被七月炽热的阳光蒸发。我不敢在她面前有丝毫流露，常常违心地对她说一些延伸理想的话语。我带她去东北，看山看水，吃喝游乐，竭力让她从高考的影子里跳出来，在东北的天然氧吧释放高考累积的疲惫。女儿玩得很开心，对什么都感到新奇。高考落榜似乎是别人的事情，与她无关。她憧憬大学多姿多彩的生活，构思美好的职场环境，想象创业带来的巨大财富……
　　
　　东北的七月，雨水与阳光展开拉锯战。那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片云彩，稀里哗啦落降下一阵雨，即刻隐去。再抬头看天，太阳高挂天际，俯视着一朵又一朵太阳花。昨夜休眠的花儿还没等开盛，云彩又变成一团阴云。雨来了，花儿渐渐闭合了花心，等待阳光。西北的七月，阴沉沉的天空，绝少看到太阳。回来几天，雨一直下。窗前的一片太阳花，拧成花绳，萎靡在雨水中。望着这些花儿，我担心极了。它们还能见到阳光吗？它们还能开放吗？会不会被凝重的雨水打落了花蒂，零落成泥啊？
　　
　　等待录取的日子很煎熬。陕西境内的空气弥散着高考浓烈的硝烟味。不管在家还是出门，不管上网还是看电视，不管朋友见面还是出差办事，时时处处都无法回避谈论高考的话题。填报志愿，女儿有三个学校都选择不服从调配。只有上海财大同意调配，因为她很想去上海读大学。不是那个学校有多好，关键是上海经济大市的名气吸引着她。西安交大是女儿填的第三个志愿，也是保底志愿，是经过我们三番五次做工作她才同意填报的。我们都相信第一志愿中央财大录取没问题。离公布结果的日子越近，我越焦虑。这种焦虑，据我以前的经验，一定不是什么好兆头。女儿也开始烦躁不安，稍不留心，就发脾气。谁也不能在她面前提高考。
　　
　　雨还在下，看不到一丝晴朗的迹象。房前屋后的草坪，雨水越积越多。草尖一律被渐长的雨水淹没。高树叶片的雨珠串成晶亮的绳，直垂而下，溅出一片片水花。太阳花浸泡在雨水里，被水花摇散，拧结的花绳脱离了花蒂，漂浮在水面上。无依无靠的孤零，是消亡的前兆。我和女儿坐在窗前，看雨水一点点吞没草的绿，花的红，沉甸甸的心更沉下去。等待是如此的煎熬，心头泛出的苦涩比女儿治病的汤药还要难以下咽。
　　
　　15日清晨，打开网络，查找录取动态。女儿已经投档西安交通大学。看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沉入深渊，告诉女儿时的话音都在颤动。我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失落。女儿坐在客厅看电视，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得像雨头的天空，没有丁点阳光的鲜亮色。我想走过去，把女儿搂在怀中，用我的体温给她宽解，又怕她感应到到我的失落。我坐在电脑前。女儿坐在电视机前。我们谁也没看进去。心头的失落像这个七月不停歇的雨水，一直下，从昨天，前天，从长春刚下飞机那天，雨水就一直不离不弃，粘着我们，让我们呼吸不到阳光的气味，看不到鲜亮的粉色花儿。满眼满心头的雨水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翻阅录取日程安排。16日12点录取结束。16日清晨，两台电脑开着。“已经投档”四个字一直没变。这只是录取的第一步。还有四步，“院校在阅，预录取，等待终审，录取”。这个状态说明女儿的档案还没被西安交大下载，学校还没有审阅。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有等待。
　　
　　16日8点，我登陆查询，呈现出“院校在阅”四个字。终于走到第二步。说明西安交大已经在审阅。等待是件苦差事。因为心中有牵连，所以没办法专心干其他事。我盯着闹钟，等待12点的到来。距离12点越近，我的心跳越厉害，总是担心女儿不服从调配的志愿出问题。11点后，我一秒钟一秒钟数。时间仿佛是患腿病的老人，走得格外缓慢。世界似乎静止了，我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有极为紧张的心跳。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变得那么慢。我数的一分钟到了，它还是那个数字。我很烦躁，把手机扔到一边，盯住电脑的时间。每隔五分钟，我便查询一遍。终于等到12点，我的心快要跳出胸口了。如果录取，招生办会发手机信息。我双手拿着手机，生怕听不到，把信息铃声调至最响亮的铃音。12点05分，还没有收到信息。我又在网上查询，依然是“院校在阅”。这期间，凡是有子女考大学的朋友不断打电话，说有人已经接到录取信息。我更着急了。西安交大，女儿填的是不服从调配，她的成绩也不是很高，万一被退档，就意味着补习。那是多么让人煎熬的事情啊。
　　
　　这一年，我眼睁睁看着女儿被高三大堆大堆的试题压垮了身体。我再也不能让她补习。可是，万一录不上该怎么办呢？女儿在看电视。时不时开心地笑。剧情让她忘记了高考，忘记了录取存在的风险。女儿是个很会调整自己心态的人。她对我说，没事，大不了补习，明年考清华。说完，又扭头看电视，哈哈哈的笑声从客厅传到书房，我紧张的心也得到少许的宽慰。
　　
　　雨还在下。雨水把花草树木冲刷得一尘不染。一些草叶竭力向上伸长，冒出水面。冒出来又能怎样？头顶依然是连绵不断的雨水，看不到一线七彩的阳光。太阳花好多天没开放了。柔和温软的粉色被雨水冲淡，直至虚无。植物不能缺少阳光，就像人不能缺少希望。是啊，录不上，就补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想开以后，我和来家的几个朋友吃西瓜，聊天南海北的事。雨水是上天的物事，花开是土壤的物事，晴空是太阳的物事，录取是招生办的物事。这一切，我们无法主宰，那我们就做力所能及的物事。释怀了，雨天里吃西瓜，也吃出别一番滋味。
　　
　　吃过西瓜，客厅忽然呈现短暂的沉默。这样的静寂更让人心生慌乱。我走到电脑跟前，刚准备查阅。短信铃声忽然响起。16日21点21分，沉闷的雨夜，铃声显得格外脆亮。我慌忙拿起手机，一看录取信息，就大喊女儿的名字。女儿接过手机，看到录取的是她理想的专业，激动得跳起来。
　　
　　送走朋友，我们一家人挤到一张床上，兴奋得难以安眠。虽然女儿没有录取到她理想的大学，但是，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女儿也懂了要珍惜她目前拥有的结果。她说，到大学一定奋力拼搏，两年后，经济类分专业时争取考上交大的管理学院。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院，发展前景非常广阔。
　　
　　是啊，女儿很优秀的。高考前病了一个月。吃药打针几乎没停。情绪一直不稳定。平时的练考成绩一直在前十名之内。考过前三名。多数是五六名。但这次的高考成绩排在十一名。应该说没有考出她正常的水平。考前一个月，我们一家人承受着居大的压力，生怕她因病不能参加高考，或者考试出现更大的失利。现在看来，她的失误不算很大。这与女儿多年来扎实的学习功底分不开。录取到交大，离家很近，生活习惯没有多大改变。如果回家，一个小时就到了。这样一想，我们都感到很欣慰。从东北坐火车返回时，车厢站满返家的学生，女儿比起他们，不是少了四年旅途劳顿之苦吗？
　　
　　17日清晨，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我们一家人的心情也放松了。朋友们的祝福一个接一个。梅英从广西打来电话，聊了四十分钟，一看过了饭点，慌忙跟我说再见，回家给带高三的老公做饭。一早上的时间都在手机传递的贺喜声中度过，那么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想想等待录取的煎熬，我忽然明白，这个世上，所有的成功背后都掩藏着不为人知的等待与煎熬。没有这个过程，蝶儿是飞不出生命的华彩与翩然的。
　　
　　太阳老高了，空气中游动着大团大团的水汽，但明亮的光线足以暖放花儿的心怀。你看，窗外的那一朵朵太阳花，正迎着亮堂堂的光线，竭力舒展柔媚的身姿。粉亮粉亮的脸正朝女儿笑呢。女儿拿着一本英语书，正给即将读高三的学生补习功课。她讲解的神情漾动着我工作多年后站在课堂上的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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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7.18.1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