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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是一个极为干净、精神矍铄的精致女人。记得外婆生前最后一次来我们家时，已是76岁高龄，外婆每次去村里几位叔伯家时，都会先整理好头顶上的头巾和脚上的裹脚布，再洗一把脸，最后用手扯扯衣襟，直到自己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才会出门。 爱干净的外婆，身上总是带着一条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每次吃完东西后就会掏出手帕来擦拭干净。每看到一个人都会微笑着打招呼，因为爸妈是姨表结亲，所以村里与爸爸同辈的人都照着叔伯他们的样亲热的称呼外婆为“满姨”。 在我的印象里，外婆是一个不屈的女人。 外婆是家里的小女儿，上有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外婆是家里最小的，自然家人都比较宠爱她。外婆经常爱和我们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外婆娘家的家境原本是很殷实的，所以家里就请了私塾先生来家里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但是由于受老封建思想的残害，老辈人都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外婆想跟着哥哥们一起读书识字，但是家里的长辈不允许，在外婆的据理力争下，最后找来一本《女儿经》，让外婆一边在炉灶旁烧火，一边学念《女儿经》。就着微弱的炉火，外婆跟着她的奶奶念着《女儿经》，一本《女儿经》很快就念完了，外婆就央求要学习写字，但是长辈们无论如何也不应允。 《女儿经》念完了，外婆想学写字未能如愿，于是好学的外婆又迷上了武术。 那时家里请了教武术的师傅来教家里的哥哥们学武术，外婆也想学，但是外婆知道，家里的长辈一定不会让她去学的，于是每天早早地忙完所有的事情就躲在窗户下，偷看师傅教哥哥们练武，看完后就跑回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紧，依葫芦画瓢地学习武术。自己偷学，毕竟还是隔了一层，总是不得要领，就跑去旁敲侧击地询问哥哥们，外婆的二哥人很好，而且心胸开阔，颇有远见，不像其他人对男尊女卑那么看重，在得知妹妹想要习武时，很是赞同，于是经常偷偷地将师傅教给他的招式与方法，连同自己的感悟一股脑的教给了妹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妹妹学会武功一来能强身健体，二来将来不会受人欺负。”我想，外婆处事干练应该也和习武有关吧。 外婆她们那辈女人自小都要裹脚的，其他女人都乖乖地承受裹脚的疼痛，不敢反抗，包括外婆的两位姐姐都一样，任由家里的长辈用一块窄小的白布将自己的小脚给紧紧地裹起来，尽管一个个都疼得难受，甚至是疼得觉都睡不好，但是却没一个人有勇气去反抗老封建思想对女性的残害。 外婆七岁时，外婆的奶奶也像对待其他孙女一样，用一块细长的白布将外婆的小脚给紧紧地包裹起来，疼痛不已时，外婆就悄悄地脱下鞋子，将裹脚布解开，松松地缠绕在脚上，晚上其他人都裹着裹脚布睡觉，外婆却把裹脚布给解开，把自己的小脚给完完全全地释放开来，在同龄人疼痛得睡不着的时候，她却在美美地睡大觉。 随着时光的流逝，外婆的脚也在随着年龄的增长长大。半年后，长辈们发现了外婆的小秘密，于是对外婆管得更严了，外婆的奶奶每天都亲自给外婆裹脚，还不定时的检查外婆有没有将裹脚布给解开、放松。开始的时候，外婆忍着疼痛，每天都老老实实地裹着脚，等大家放松警惕后，外婆就计算着时间，偷偷的将裹脚布松开半小时左右，让脚歇息一会，再将裹脚布缠紧，由于外婆比较谨慎，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没有发现外婆的小秘密。所以外婆虽然一直有裹脚，但是她的脚却没有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弯曲、变形得太厉害，虽然比不缠脚的女人的脚小，但是却不是那种严重弯曲、变形的“三寸金莲”。也正是有了外婆这不屈的曾经，才能令外婆在婚后的人生支撑起自己的一片天。 由于家中失火，外婆家从富有的地主变成一贫如洗的贫农。一家人从天堂摔到了地狱，而外婆因为不是“三寸金莲”的小脚女人，也就免除了劳作时诸多的不便与痛苦。或许是命运在冥冥中的安排吧，正是这一次的失火事件，让外婆一家人免去了后面的成分论的苦难。这也就应验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经典古语。 外婆婚后，共生下三儿三女，最大的女儿在小时候不幸夭折了，于是妈妈便成了家里的老大。 国民党抓壮丁的时候，外公也无可幸免的被抓走了。在一场战役后，外公和几个同乡诈死，等大部队撤离后，几个人历经千辛万苦一起逃回了老家。虽然侥幸地逃回家了，但是却咳嗽不止。为免杀身之祸，外婆让外公躲在深山里，夜深人静后就带着孩子去山里给外公送点吃的，在乡里悄悄地找了些中草药熬给他喝。由于没有医治，拖得时间久了，病情日趋严重，最后落下了痨病（即肺结核，家乡俗称痨病）。得病后的外公每天咳嗽不止，别说去大队劳作挣工分了，就连照顾孩子和打理家务都够呛。外公熬了没几年，才42岁就丢下一家老小独自走了。 不到四十岁的外婆，再也没有另一半来帮忙支撑家庭了，外婆用骨子里蕴藏的那份坚毅与不屈，独自撑起家庭的重担，用自己柔弱却刚毅的双肩为儿女们支撑起一片晴空。赡养双亲、抚养儿女，外婆用自己不屈的精神，带着一家人走过风风雨雨，趟过坎坎坷坷。先后送走了双亲，再独自将自己的五个儿女和一双侄儿侄女，共七个孩子抚育成人，并帮他们各自成了家。 妈妈总是难以忘记，外婆在最艰苦的岁月带领着他们用不屈来抗争命运。进食堂时，每天都吃不饱，家里一粒粮都没有，甚至连用来做饭的锅都全部被大队给没收了。外婆不声不响地藏了一口小小的铁锅在床底下，每天去大队劳作时，就悄悄的用手帕包裹一点玉米、黄豆、花生、甚至是稻谷、小麦，带回家后，就妥善藏好。当家里的孩子饿得不行时，就拿出小铁锅来做点东西给孩子们吃。每次做东西前，外婆就会让妈妈带上大舅去家门口玩，若是看到有人来家里了，妈妈就赶紧跑回家报信，而大舅就故意与来人说话，以便让外婆能有足够的时间藏好做东西吃的小铁锅。外婆还带妈妈她们去地里捡拾红薯根和萝卜根，捡回家后，外婆就将它们洗干净，红薯根煮熟后烘干成红薯干，萝卜根切开晒干做成萝卜条。等冬天，再拿出来充饥。外婆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不怕，人难道还会被尿给活活憋死吗？” 外婆不仅要承受心灵上的创伤、身体上的劳累，还得抵御他人的欺凌。但，外婆却从来没有退缩过、屈服过。 据说，有一个邻居因为看外公不在世了，而几个舅舅年纪尚小，就想霸占外婆家的空地用来修猪圈。外婆和他说了，他也不理睬，还是自顾自的修建。若是其他女人，要么是屈服了，要么就是回娘家搬救兵去了。但是外婆没有，外婆等他修建好后，带着几个舅舅将他的猪圈给推到，再将几个舅舅给送回娘家，自己再跑到几位村干部家将事情的经过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等那人去找村干部时，村干部都说他欺负人，那人看村干部面前没道理可站得住脚，就气冲冲地跑到外婆家去找茬，想打几个舅舅。只见外婆一声不吭，跑过去一个扫堂腿就将还未站稳脚的他给绊倒了，围观的人都哄堂大笑。那人顿时颜面尽失，外婆这才开口说：“一个大男人就知道欺负弱小，你还配为男人吗？”那人灰头土脸的回家了。 自此之后，周围的人再也没人敢欺负外婆了。 外婆大半辈子的人生都是一个人独自行走，独自支撑起一个大家庭。没有人能真正地知道她有多苦、有多累。她总是笑脸迎人，不会轻易让别人看到她的伤痛，她的凄苦。一个女人独担家庭重担，其艰难是可想而知的，外婆的坚韧，无人能比；外婆的毅力，几人能及？难怪周围的男人都对外婆佩服不已。 虽然外婆的抗争没能让她争来学文习字的机会，但是她那不屈服于封建思想、不屈服于命运的不屈精神却是鲜少有女人敢于去做的。正是由于她的不屈，才为自己争来了习武的难得机会，不仅强健了自己的体魄，还为以后的人生路扫平了绊脚石。 外婆的一生平凡而又曲折难行，那不屈服的种子就像一棵坚韧的小草一样，始终坚若磐石一样稳稳地盘踞在外婆的心房，支撑着外婆走过她平凡而又不屈的人生。岁月慢慢地在外婆的脸上、身上刻下它特有的印记，风霜沧桑了外婆的容颜，但是依然没能摧垮外婆那不屈的精神。不仅如此，那不屈的种子还在后辈的心里萌芽、生根，茁壮成长，成为一种永恒，延续在生命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