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曾有一番感慨，动物和人一样，一旦失去视力真是不堪想象，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母亲经常会由物及人、由事及人，做很多置换角度的思考。母亲不是思想家，但她经常会思考触及生命、触及人生本质的深奥问题，我很像她。 我没母亲那么悲观，母鸡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尤其是看不见食物，最终被饿死。这是因为它没手，没有其他器官组织或代替物足以代替眼睛的作用。换做是人，同样的条件下情况就会好很多，虽然还是有很大不方便，但是还是足以生活、生存下去。 那么多的盲人不是同样要生活吗？除了视力上的缺陷，他们不见得比别人少什么。其他各种残疾人不也是一样吗？我给母亲讲了尼克·胡哲，一个海豹综合症患者，从出生就没有手，四肢仅有一只像尾巴一样的小脚，即便如此他还是活得很好。 正视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差距，接受先天或后天的不公平，接受残缺、不完整的自己是一个极其痛苦、极其漫长的过程。当然有一小部分人始终无法接受，选择放任或结束生命，但是其中的绝大多数最终都能正视和接纳自己，比如司马迁、史蒂芬·霍金等等。 两三天过去了，母鸡并没有饿死，只是更瘦了。很显然，虽然很痛苦，甚至生不如死，但它并不想结束生命，有种强大的生命本能意志在支撑着它活下去。母亲把它捉来，帮它清洗眼睛，终于有一只眼睛稍微能睁开一点点了。 那一丝线的光芒给母鸡带来了新的希望，它仿佛再次看到了生机，那是一线天光。就凭借着那一点点亮光，母鸡四处走，努力寻食，决不放弃一丝存活下去的希望。母鸡怕死吗？没有，动物的意识里完全没有死亡这回事直到最后，只有人无时无刻不活在死亡的阴影里。 虽然能看见一点点，但并没有给母鸡带来本质的改变，甚至还把它推向一种更为艰难的境地。走路依旧跌跌撞撞，因为一边完全看不见，有几次直接撞到人上。但比之前好了很多，毕竟还是能看到一些了。 现在它已经能够看到食物了，也知道食物的存在，可是就是啄不到。这是种非常绝望的状态。看不到食物还好，如今能看到了却吃不到。欲望被调动起来，目标就在眼前，却始终无法实现。这不是最痛苦的煎熬么？ 又过了五六天，它依旧没法进食，却极其顽强的继续活着。我想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支撑着它的生命得以延续。这是个奇迹，没有进食一个多周，却依旧活着。原本不打算搭理它，任其自生自灭。 可现在，我被这种顽强的生存欲望所深深震撼着，思想改变了，想帮帮它。今天看到的一幕，让我特别感动，也特别心疼，更想去帮助它。像往常一样，我往地上撒了很多玉米，让鸡群啄食，吃饱后鸡群就离开喂食的地方。 一个多小时后，我发现那只母鸡还在那里，并一直试图啄起一粒玉米。很显然，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它一直在尝试、一直在努力，一直没有放弃。可是，即便花了一个多小时，可它连一粒玉米都没有吃到过。 眼睛看不见了，它在等……眼睛看得见了，它在努力……滴食未进，一挺就是十天！生存的意愿、生命的意志居然如此强大！也许它什么都没意识到，只是凭借生命本能努力存活下去。它什么都没想，没人这么复杂。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通过仔细观察，我发现，它单眼的微弱视力是可以看到食物的，但因为视力微弱，加之单眼，它无法对地上的食物进行准确定位，每次都啄偏，始终啄不到它眼中的玉米粒。地上的玉米粒，虽然确确实实存在着，可对于它无异于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 地上的玉米，无论它再怎么努力，肯定是吃不上了。即便把玉米堆积到一起，可以加大它啄到玉米的概率，但是玉米粒很大，单是啄到，定位不准，还是吃不到嘴里。啄玉米，对于健康时的它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可如今已完全不可能了。 啄玉米，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很复杂。它要求首先要对玉米的位置准确定位，其次喙的开合度、闭合度要恰到好处，才能将玉米捡起放到嘴里。定位不准，就啄不到。即便啄到，喙的开合度不对，也啄不起。 看似简简单单的行为，在健康的时候完全不是问题，轻而易举。可是发生残疾或病变之后，再简单的行为也将变得困难。母鸡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人可以通过思考，通过其他肢体、通过仪器设备来取代缺陷，可是鸡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它只能靠本能，靠一如既往的经验，成功获得突破和转机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即便如此，它依旧不放弃，只要一息尚存，就自始至终的坚持、努力。如果换做是人，也许会抱怨，失望，乃至彻底放弃。人很聪明，却常常因聪明而意志动摇，犹豫不决，徘徊不前。 它啄不起玉米，我就用水稻。水稻粒比较小，啄起来比较容易，对喙的开合度要求也不是那么高。把很多的水稻粒放到一起，啄起的概率也高。这样一来，母鸡吃到水稻的可能性和概率比啄地上的玉米、器皿中的玉米高多了。 我找了一个平底盆，盛满水稻粒放到母鸡面前。它看到了，尝试着去啄食。一次……两次……三次……在十余次的尝试、调整后，水稻终于被啄起来放到嘴里！我为它感到开心，也为它骄傲！这是十余日来，它吃到的第一口食物。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帮助了它。 母鸡给我上了难以言述的一课。生命只要足够顽强、勇于坚持，绝望的境地中也会生长出新的希望。有时候，很多事不需要想，只需要坚持。思维太发达，考虑得太多，有时候可能恰恰是一种牵制和累赘，过度的思考会抑制、抹杀生命最本质、最原始的意志。 对于有思维的人类，太多时候，太多情况下，是不应该放弃的。即便现状看似绝望也要坚持，绝望中兴许还是有可能长出一线生机。有了一线生机，仔细扶持、精心呵护，希望不就又回来了吗？物极必反，既然已经坏到不能再坏，那么距离时来运转就不会太远了。 如果人生已到最坏就不会有比现在更坏的，试想这么坏了都能坚持，还有什么理由放弃？既然已经探底，之后就只剩反弹了。人的思维加深了人的痛苦，真正让人痛苦的不是现实，而是对现实的理解和认识，痛苦都是由人自己制造出来的。 思考少一些，忧虑少一些，人就活得更幸福。思维与智慧放大了人类的痛苦，让人活得不再像其他动物那么纯粹、那么知足、那么幸福。当生命受到威胁或伤害的时候，动物没有思虑，没有忧心，以最真实的本能去抗衡。 动物不会主动伤害自身生命，不予余力去保全。而人，即便体征没有任何问题，也会主动去伤害、毁灭自身生命。自助者天必助之，看到母鸡的不予余力，我竭尽全力的去帮助它。如今我在不予余力的进行自我拯救，相信天也会天看到挥舞着的手。 丙申五月二十七 写于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