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追念今天坐在教室监考，忽然想起，再过几天就是父亲的祭日，便禁不住心颤颤而泪潸潸了。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我一方面祈愿世间真有灵魂，一方面又害怕灵魂存在，我渴望父亲知晓并感应我的极度悲伤，又不愿承受梦醒后的失望和惊惧，更担心下辈子父亲不再认我做女儿，因为我欠父亲的太多太多，这一笔债如同一块铅石重重得压在我的心口，使我艰于呼吸视听，所以每每提笔竟凝滞在空中，眼前便是一片模糊。记忆中存留的对您最深的印象是从上初中开始的。那时，我在离家十三公里外的乡中学读书，途中需翻越一座大山，穿越一条两公里左右的山沟。
　　
　　一次周末回家，我与同行的六七个男生正走在山沟里，忽然电闪雷鸣转眼间大雨倾盆，我们加快脚步，慌忙中只见洪水从山涧飞泻而下，瞬间化为怒涛，像野马般咆哮着，震怒着向我们席卷而来，我猛然被洪水冲倒，俩个大个子男生赶忙拉起我，我头晕目眩，只觉得全身被滚滚洪流包围，洪水已漫过我的胸部快到脖颈了，我屏住呼吸，挣扎着，就在我筋疲力竭快要倒下时，父亲啊，您来了，您用那强有力的臂膀将我扛起，送我上了两边的高地，然后把所有男生一个个送上岸。后来才知道你正在村边陇上锄草，看见乌云沉沉，没来得及披雨衣就往外冲。
　　
　　不必说你被雨淋湿了，不必说你的手指被石头撞破了，单就那雨势骤晴洪水退潮后，你沿着河岸苦苦为我寻找鞋子的情景就足足让我感动了，并定格在我的脑海，让我永生难忘。忘不了你给我买的那件心爱的新衣。那是我住校你去学校看望我后而做的决定。你说看到同宿舍的学生穿着花花绿绿，漂漂亮亮，你伤心极了。并告诉母亲，以后自己再苦再累，也一定要给我穿戴整齐，不能让自己的娃儿受人歧视。
　　
　　忘不了你领我吃的那碗肉炒面。那是你期末接我回家，得知我考全班第一时，送我的奖励。我狼吞虎咽，万分欣喜。当我整个身心全被幸福包融而抬头望您时，您的桌前竟是一碗淡淡的面汤。忘不了你给我买的那个皮箱，那是我拿到山西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你专门进城为我精心挑选的。你说“宁可家穷，不能路穷”。那是用你刨了两个月的柴胡药材换来的，它是你辛勤汗水的结晶，更是你深沉父爱的见证。更忘不了你送我去大学校园的情景。
　　
　　到了异地，满口五台话的我仿佛进入繁华的绝地，无法跟人沟通。而父亲却很从容镇定。当把一切手续办完，我和室友们去排队打饭时，你坐在偌大一个饭厅里，望着墙上如电影屏幕般大小的电视，你出神了：想不到咱山坳里的娃女竟然能来到这么好的地方啊！父亲啊，五个儿女，您都如此惦记着，像惦记着我一样惦记着她们！您像操碎了心的桔子，而最终操干了水分，操空了果汁，您枯萎了。
　　
　　我心疼，心疼你啊，我的父亲！是否疾病本身应有的痛苦煎熬在你那里总是要减倍的，之前您没有停止过一天的劳作，庭院中分明还堆垛着你刚刚收获得十几亩金灿灿的玉米啊！我后悔，后悔没有带上你提前去医院检查！总以为你是钢筋铁骨，总以为你会长命百岁，没料到我的父亲刚过花甲便倒垮了。很少想象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从事着多艰的劳作，仿佛春耕秋收是你的使命，供养儿女是你的职责。我自责，自责自己太自私！学生时只顾着读书，从教时又顾着学生，成家后又顾着孩子，对我那可亲可敬的父亲啊却无暇顾及。
　　
　　而此时女儿也能抛下周围的所有杂务，不顾一切得奔向您了。我跑遍县城所有超市，为父亲精选了两大包美食急匆匆赶到医院时，才知道您只能进软食了，望着父亲消瘦的脸，握着父亲如枯柴般的手，我泪如雨下，心如刀绞。您却反而劝我，“不要怕，爹硬着呢！”出院的第二天，我回家看您，您跪在炕头默不作声，浑浊的泪花在眼里打转。母亲悄悄告诉我，骡子刚刚被别人牵走。女儿理解你呀，你舍不得那头陪你渡过半生的骡子啊，你爱它胜过爱自己，你把它圈养得又肥又壮，交给别人你不放心啊，但你又忍痛割爱，正值农忙时节，庄稼人正需要它。整整一上午，你失神地坐在那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嘴唇时张时翕，却没说一句话。骡子走了，你似乎也在等着命运的判决，想到这我的心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你啊，我可怜可爱又可敬的父亲啊！在豆苗返青，瓜秧吐绿，万物葱茏之际，你走了。
　　
　　二十岁的弟弟吓得洒了一裤子尿，你不慌不急了；四个姐妹嚎啕大哭，你不劝不应了；母亲瘫软继而晕倒在地，你也不理不管了。任凭家人怎样地撕心裂肺，任凭村人怎样地手忙脚乱，你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地走了。放下了你本放心不下的儿女，撂下了你本不愿撂下的一切，没有跟我们做任何告别仪式，只作了一声长叹，便与我们阴阳永隔。祈愿父亲在地下安息，在天国幸福！写于2014年3月29日五台实验中学教师申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