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上铺。一个铺子上呢,一对母女对坐着背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四句唐诗,三四岁的小女孩翻来覆去背诵不休,那年轻的母亲,肤色黝黑,显是当地人,却也不急不躁,陪着女儿一遍又一遍的背着唐诗打发时间。另一个上铺的主家,却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南方小伙子,斜靠着打游戏,刀剑相撞的铁器声甚是刺耳,那小伙子却是旁若无人的乐此不疲。 两个下铺。一个铺子上呢,一个四川口音的中年男子在打电话,派头十足:“龟儿子的,光拿钱不干活,看我回去不搓了他!就那么一点工程,拖了这么长时间,还好意思问我要钱!前面的工程款?哦,不是我不给他,实在是甲方那边没付过来嘛。我也垫进去……”中年男子硬生生地将数字吞了回去:“大家都向里面投钱了嘛,又不是他老李一个亏着本赚吆喝!给老李说清楚,工程嘛,先向前做,不差钱!还有,快要过年了,可要提防那些个民工哪,让老李先给发一点嘛,那些家伙过不了年,他们,还不闹翻了天,真的把公司门堵了,政府的人一插手我可就亏大喽!格老子的,这两年的生意,可真他妈的难做。”生意人挂了电话,扯开窗帘向外瞧看。 窗外,枯草一片连着一片。地表覆盖了枯草的荒原上,偶见通体乌黑的长毛牛二三十头结了群啃食着枯草,也有三五百只的羊群散落于山坡上默默地低头进食。牦牛、羊群旁,就有那着了皮毛的牧人,骑在不算高大的驮马上,持了长鞭驱赶离了群落了单的牛或羊。牛和养都结了群,那牧人就从怀里摸出了酒瓶,一口一口啜饮,饮高了的牧人,长鞭脱了手,酒瓶着了地,一头栽在马背上,昏昏睡去。 他们,倒自在!生意人不由自主的又是一句口头禅:“格老子的……”。他,羡慕谁?是刚才通电话的手下,还是那和他一般把钱特看真的老李?亦或是,窗外喝酒放羊的牧人? 火车却并不理睬那么多,兀自奔跑不休。另一个铺子,仍还空着。 车入了西宁站,小女孩的唐诗已可磕磕绊绊的背全了,特得意,摇头晃脑的等着母亲的夸赞:“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小女孩的“上”字活生生咽了回去。 上来一个人。 来人有特点。身子壮,个子高,人站在地板上,眼睛却与坐在上铺的小姑娘能平视。与来人对视了的小姑娘,转身钻到母亲的怀里:“妈妈,我想睡觉。” 铁塔坐在他的铺位上,也向窗外张望。生意人嘛,事情多,电话又响了。准备接听电话的生意人,望见了对面铁塔脸上的横肉,抓了手机、跡了拖鞋去外面接电话。那在铁塔上方的年轻人,不管不顾兀自玩着游戏。 在外面:“格老子,龟儿子,他妈的……”一阵子完毕了的生意人又进了包厢。进了包厢的生意人,却并未再像以前那般大字张开横卧于铺位,他,轻轻地关了门,就在铺位临门临门处静静的坐了,手机,也调到了震动。上铺上呢,那方才开着音响玩游戏的年轻人,早收起了Ipad,抱了一本书瞧看,那一对母女呢,小姑娘靠着墙睡了,她母亲呢,却在翻看小姑娘的漫画书。 旁若无人的,只有铁塔。 茶几上,摆放了一条烤羊腿。那铁塔,左手把了羊腿,右手持了短刀,刀子在羊腿上一划,剃下一大块肉,仰了头,肉入了口,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肉入了口的铁塔,边嚼肉,边把了短刀左右翻看。 那是一把易贡老臧刀。生意人,在这边摸滚打爬,能不识货么?那弯曲的流线,锋利的刀口,牛角的手把,宝石的刀鞘,可不正是一把好刀么!刀好,好在还是一把老刀。那刀鞘嵌缝里的陈年积淀,可不好造假的哦。生意人,也有心带一把这般样式的藏刀回家去吹嘴,可无法过了安检那一关口。这个铁塔,可不一般哪。 铁塔吞咽了肉,又摸出酒瓶,大呷一口,呷了酒的铁塔,再次把了刀和肉,割,仰,送,嚼,吞,呷,一次又一次。 上铺的年轻人收起了书,小姑娘的母亲也合上了漫画,不言不语的都朝着隔墙睡去。生意人,静静的坐着打盹儿。 这火车,不是整天吹牛提速提速的么?啥时候才能到兰州的啊! 有人电话响起。 铁塔忙放下肉和酒,强咽下肉:“老婆啊,我晚上就到家。这次啊,可给你带了宝贝,一把刀,易贡老藏刀,这边人,可把这玩意当宝贝呢。什么?老婆啊,我没乱花钱,这边人,可真是把藏刀当传家宝呢。没花多少钱,真没花多少钱。一般人想买,也不定能买到这般的老刀呢,就是买了,也不定能不能带回家的。老婆,真的是好刀,女式的,女式的老藏刀。什么?老婆,我是喝了点酒,可真就一两多。不信?你瞧?”铁塔举起酒瓶,生意人却瞧见了,半斤装的白酒剩不到半两了。“老婆,你瞧不见,真的就一两多。好,不喝了。安心睡觉!”铁塔挂了电话,一口将剩余的白酒全倾进了嘴里。 铁塔洗漱完毕再进了包厢,小姑娘已坐起身,对望了小姑娘一眼的铁塔,却把两只手放在耳朵后伸展了,圆瞪了眼睛伸出了舌头,两只手一前一后做摆风状。小姑娘伸了手想在铁塔头上轻拍一下,手伸出去了,到底没敢拍下去,手又收了回去,可嘴里要他听话:“二师兄,要听师傅的话,酒,要少喝点。” 铁塔吭哧一声笑了:“是。大师兄,听你的。” 火车马不停蹄地向兰州驰奔。车厢里又吵吵闹闹的,年轻人搬出了Ipad继续玩游戏,声响呢,小了许多,生意人呢,还打他的电话,“龟儿子”、“格老子”的不断,可再听不见“他妈的”,那小姑娘呢,唐诗背得非常流利了,背着唐诗的小姑娘,偶尔向下铺张望,那铁塔,背朝了隔墙睡觉。小姑娘不由得替他担心: 二师兄,不听话,酒,喝了那么多,回到家,他老婆,会怎生剋他?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