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的日光映在城墙上。包裹着城上的我。风吹雨打的痕迹,坑坑洼洼的墙面,茕茕孑立的城上人。我看见日光从小小的坑里溢出来,散作金色的尘埃,像一团金色的浅雾萦绕在城墙上。兴许何时吹来的那阵南风,裹挟河岸的草籽,种在这些天然的小坑里,开出金色的花朵。
这屹立三千年的城池,在承受千年荣光、千年没落、千年屈辱之后,要在这些精致的伤口上绽放出久违的光彩吗?万国朝圣的辉煌终像洁白的石柱般黯淡了,只有这星星点点的光芒从古至今延绵不尽。城的命运是人的命运堆起来的吧,我们果然没能在这城上相遇,没能拾起阔别重逢的欢愉,紧紧缩进了命运的壳里,奔赴一方又一方金戈铁马的战场。城外的杏花正开得灿烂呢,暮色中竟惊艳了漫天绚烂的红霞。我们辞行时,那满树青杏正是酸倒牙的季节,我们还是各自吃下一个,权当煮酒的青梅吧。交换战马之时,白耳还是一副恋恋不舍的神情,而今已经服服帖帖地陪我跑遍塞外了。我想,它下次再去追随旧主人时,又会对我恋恋不舍了,却不知那时杏花已开几度。
四季兀自轮回,青青髭须日益浓密,这是最后一个春日了吧。每个春日都是最后一个春日,因为过去的每个春日我们各自缩在壳里,未来的每个春日我们也不会在城楼上相遇了。愿塞北的风沙小一些吧,愿永恒的时间成为永恒吧,不然下次重逢之时我已蓬头垢面、苍颜白发。你们还记得那幅丹青吗?你们还记得我提写的诗句吗?黄云流卷日西斜,萧风漫漠金镀沙。干戈落尽君归去,策马扬鞭向天涯。那流光溢彩的欢愉该是多么曼妙啊,正如眼前这城池的光辉岁月:庄严的旌旗插满城楼,凯旋的将士纵情饮酒,檐上的铜铃都咯咯笑出了声。但这三千年里这样的盛景又能有几次呢?护城河又融融的春光下泛起了绿色的涟漪,那些天寒地冻的日子早已走远,春天到底还是等来了。
这城池也在憧憬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吧,只不过遥遥无期罢了。但那历经风雨的城墙已不可能回到盛世的荣耀中去了,墙角的青石正在凋敝,圆柱上的红漆已经褪色,甚至城楼上的大钟也闷声不响了。春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到人间,只是我们已经不再是青春年少的时节了。为了等待那场凯旋,我们真要深深藏进命运的壳里,让花一样的年华水一样地流走吗?白耳正站在城外的道路旁安静地吃草,和我们辞行那日一样,只不过那时还有青鬃和墨蹄陪着它。见它的马蹄没在浅草里,我微微笑了。
走下城楼,牵上白耳,我准备动身前往塞外了。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这苍老的城池,暮色中恍然觉得青绿的草芽从城墙裂开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曲折的藤蔓爬满了整座城池,硕大的花骨朵儿开出了金色的花。白耳带我闯进夜色里,我贴在它耳边说:“墨蹄青鬃,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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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