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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个习俗起于何时，但自我有记忆开始，我们家就待过多名女子出阁前的饭。那时，虽然每家都很穷，但待饭是不能马虎的。我故乡的女子要出嫁之前都得“看期”，也就是选择结婚的黄道吉日。一般都是请当地有名望的八字先生看，因为这个“看期”关系到女子将来的幸福。因此，只要男女两家商定要给子女进行婚配时，双方各拿出生辰八字来，找到一位共同信任的八字先生，一同去让八字先生批判。这个日子一般不会太仓促。所以，黄道吉日一定下来，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就可以很从容地得到这个消息。这时候，要出嫁的女子便只做两件事了：一是村里专门给她放了假，她可以每天都窝在家里喜气洋洋地绣花，一般是绣些铺盖面子、枕头之类的东西，绣的内容主要有腊梅花、荷花、鸳鸯鸟等喜庆的东西。记得有首民歌中有几句：“一绣一只船/船上撑着帆/里面的意思/郎你要自己猜/二绣鸳鸯鸟/栖息在河边/你依依我靠靠/永远不分开一绣鸳鸯鸟”但我的记忆中我故乡的女子们好像不绣什么船、河之类的东西，好像也不绣荷包这个玩具。二是等着村里的人家待饭。 现在想来，这个待饭是何等有意义的事呀。“哎呀，XXX呀，太多席（谢）你们了，我咋个好意思嘛！”因为请的人家多，女子又不好亲自安排谁先请谁后请，所以想请的人家要先去约这位即将出嫁的女子，以免与别人家的时间撞车，造成误会和浪费，要是她安排得过来，就先说这样说一句习惯性的客套话。但你千万不要以为她不好意思，其实是答应让你家待饭了。然后，待饭的人家就开始准备食材。我们那里的规矩是临近春节办喜事的人家居多，这样待饭的好处就是因为要过年就一同准备了，要是不过年，那就麻烦一些，家里经济条件好的，就在赶场（逢集）的时候上街去打酒、割肉、端豆腐，经济条件不好的人家这时也要绷面子，哪怕借几块钱也要去买点肉，整两枚豆腐。待饭不必大操大办，主要是自己家的人和即将出嫁的女子吃，一般都是一桌就搞定，不管这家人多还是人少。待饭其实不在饭，而在菜，除了肉、豆腐、包蛋（皮蛋）、自留地里的时令蔬菜不可少之外，必须得有老腊肉。看这家人的待饭质量高低与否，也主要体现在这家的腊肉做得好不好，是不是切得很大块，大方的切他妈一寸多厚，巴掌那么大一块。当然，这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看的。但是，哪怕不吃，看着也舒服啊，呵呵，有面子。那年月，一家人一年平均杀不了一根猪，能吃到腊肉除了过年、栽秧、打谷子，其余就是招待贵客时了。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老腊肉那樱桃一样红色的瘦肉、那亮铮铮的肥膘、那特别柔韧又耐嚼的老猪皮子对我们这些孩子的诱惑，那简直是一场视觉、味觉极度饥渴后的享受。待饭做好后，就让家里和这位女子关系较好或者比较熟悉的人去请，请来之后，把她安排在上席与家里资格最老、辈分最大人同坐。至于吃相如何，其他家庭我不知道，但我们家待过饭的几位女子中，吃待饭时都很斯文，一改平日给我们吵嘴打架、抢野果吃常态。我想，可能是她们的父母教过她们，好吃的要先敬长辈，后给比她们小的孩子，最后才能象征性地挑桌子上比较差的菜吃，而且是拣小的挑，不能一上桌子，我靠，先把那块最大的老腊肉挑在自己碗里，吃得满嘴流油，更不能揣在口袋里带起走。我估计，她们这是要我们记得她的好，并给我们留下一个斯文、和蔼、孝道的淑女形象吧。当然，待饭也不仅是吃，也拉家常。比如这女子此前和这家人的某个人有过过节，那就主动拉一拉，相当于道歉，如果这家人都与她有过节，我估计不会去吃。 给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我们家请我堂姐吃待饭。“哎呀，三妈，我今天没空哈！”堂姐和我大哥同岁，是村子里最美的女子，家里给她相中的是一个现役海军战士。在那个全国人民都爱戴解放军的那年代里，是多么地令人羡慕啊，待她饭的人家也特别多，我妈去请她几次才请到。“小老弟，以后经常到我们家来耍哈！”吃待饭时，堂姐亲切地拍着我的脑袋说。“嗯，嗯！”我那时已经感动得要哭了。 现在想来，这待饭的意义和作用不可谓不大。我估计有三：一是让离开村子的女子记得乡亲邻里的好，忘掉曾经的不愉快，去新的家庭开始新的生活，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二是让村子里的乡亲邻里关系更加融洽，你想啊，即使我们两家有点隔阂，我都请你女儿吃饭了，你还要记在心上吗？三是今后好相见，我们那个地方，嫁出百里之外的女子屈指可数，多半是隔几个村子，或十里八里地儿的，难免今后都要相见，她给她婆家灌输的自然是乡亲邻里的恩爱和睦啦，你们村就有了美好的名声，还说不定可以利用她新的人脉资源给你家引凤招凰呢，更可以利用她老的人脉资源再次作伐玉成新的秦晋之好。我记得，只要在赶场时看见本村子嫁出去的女人，她们对我们的热情那是不得了的，不但又拖又拽还万分真诚地请你去她们家做客，你如果去了，那自然是好酒好菜地招待，不亚于你待她们饭的规格。如果下雨了，你路过她们的门前，一定会请你进去躲雨，给你烧茶、煮荷包蛋，你如果坚持要走，一定会送给你一个边子都掉竹叶了的烂斗篷。当然，那时的乡亲们都非常自觉，知道人家日子过得也艰难，一般不会接受邀请。因为，我在赶场时就碰见过我堂姐，我想去，我妈却坚决不准。 少小离家，中年调成都工作后，回故乡的时间较勤了，但好像都没有发现我父母、兄弟、姐妹待过谁的饭，也没看见谁待过谁的饭。但我们村子里肯定是年年都有出嫁的女子。我不知道这种习俗是随着人们衣食的丰足而淡忘了吃的惯例，还是人与人之间在不断丰富的物质条件下淡泊了忠厚的情谊？总之，曾经的那种纯粹的、美好的待饭习俗没有了，大家往来也少了。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