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二客婆就常常以我的外婆自居。
我认识二客婆的时候,她已是个半老徐娘。 因为身材又瘦又高,所以她经常穿一件中长的蓝布衫。脸庞瘦长,说话尖声尖气。细细想来,她和鲁迅先生笔下的豆腐西施杨二嫂 二客婆特别宠爱女儿是众所周知的,你可以骂她,可以骂她的父母,却不能骂她的女儿。
那天外公过生日,二客婆一家子加上我父亲和两个姨父坐在一桌。席间,二客婆不停地为她女儿夹菜,还不停地为她女儿倒酒。我父亲看不下去了,就对二客婆的女儿说:“晚妹子,女孩子喝酒就不成体统,你还让你娘为你倒酒!这一桌子人就你最小,按理来说,该你为大家倒酒。你也太没规矩了!”没想到父亲的一席话引起了轩然大波,二客婆翻了脸,和我父亲争了起来,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因为这事,后来二客婆 可她从不怨天尤人,好像愈苦她活得愈有劲头。
最后一次见二客婆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舅舅六十岁生日,她也来了,在众多的亲朋中,她一眼就看见了我,于是一路叫着我的名字挤到我身边:“哎呀,这不是梅香的崽老云吗?老云,你比以前发福了,我都认不得你了!你以前瘦得像只猴子,咯咯咯!你还记得不?我为你换过尿布呢!你最调皮了,有一次,我给你换尿布,你一泡尿射出来,差点就射进我嘴里了,咯咯咯……”她一边说,一边张开嘴笑。
二客婆这时有八十八岁了,却依稀是当年模样,只是额上爬满了皱纹,眼窝深陷,两个脸颊完全。
我掏出两百元钱塞进她手里:“二客婆,你身体还好吧?这点小意思,您买几斤水果吃。”
二客婆似乎有点意外,显得手足无措:“那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我没拿一点东西给你,鸡蛋也没一个,我不要,不要!”
二客婆嘴里说着“不要”,手也往我面前伸,却把那两百元钱紧紧地攥在手心。
我杀鸡的时候,发现鸡肚里长了一大砣东西,原来是只病鸡。为这事,我被老婆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却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只是有点可怜那只丢了性命的母鸡。
没想到那次一别,竟成永诀。
她女儿却是另一种说法,说她家里冬天房间开空调,二客婆听人说开空调要很多电,心痛女儿的电费。还有一个原因,小区明文规定不准养家禽,不准在公共场所种菜。可二客婆在楼顶喂了几只鸡,还弄些土上去种了菜。物管发现后,把她的菜拔了,还要捉她的鸡。为这事,二客婆和物管狠狠地吵了一架。她女儿不但不帮她,反而说:“让你闲着,你就是不听。你这么大年纪了,能吃多少?”因为这两件事,二客婆一气之下就回了家。回家的时候正是隆冬,天冷得很,晚上睡觉时二客婆在床上放了一个小火盆(一种木箱式的烤火器具)。睡着后她踢倒了火盆,于是就起火了。她在睡梦中痛醒时,背上、肚子上已被烧得血肉模糊。她疼痛难忍,拼命滚下床,挣扎着爬到水缸边就倒下了。村里人发现起火赶到时,她还有一口气。她对村民说:“我上个月的养老金还没取,你们叫晚妹子快去取出来,听说人死了养老金就取不出了……”
唉,二客婆,难道你的命就抵不过那区区几个养老金?
二客婆的葬礼并不隆重。乡下在家的人本来就不多,加之二客婆没有儿子,参加葬礼的人自然就少。不过,我们这些堂外孙倒是到齐了。
灵柩开始上山,山路崎岖,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人的影子,步履沉重。空气中似有暗香浮动,我扭头四望,果然,在灌木丛中,有一枝腊梅正孤独地开放。忽然想起,二客婆的本名就叫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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