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记的杨二嫂,说起三鬼那模样。“哪三鬼,凤凰一转,无宝不落。”连那眼睛和有意撅起来的嘴巴,都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不屑。我常看着杨二嫂评说三鬼时,眼露的嫌厌,嘴拧起那一圪堵不满的样样,笑她那样样的好玩。 三鬼姓杨,家中排行老三。村里人说,这人没长个,光长了心眼儿。那些受过他倒腾的叫他鬼三。而他自家的嫂嫂或弟媳,喜欢称呼他“三尺鬼。” 这也不是别人欺负他,没事干了,起名送好的编排他。实在是这人,太刁钻,太狡猾。谁和他打交共事。以信任他始,以上当受骗了作结。这当然让三鬼占了别人许多便宜,却也为他挣下了这个并不光彩的绰号。 三鬼骗人上当,很能装出些人老实,吃得下亏的样子。让你首先有这人憨的感觉,有想和他交往共事的欲求。眯稳了别人【土话:意即哄的人失却了防范】再瞅个空儿,狠狠敲上你一把子,让你心里直呼上当,叫苦不迭,这便是三鬼的能耐。 那一年,我和妻商量着买些青砖,砌几个藏粮的砖仓。原因是,家里老鼠实在猖獗,粮食被它们糟践的太厉害了。虽说那留了的猫眼里,这个猫钻出后,那个猫进去的,临到头,还是囤底那粮,被盗出一滩又一滩的。泥土的脚底,经老鼠打洞,翻出的土,塞满了所有囤架下面。无奈的妻,即不舍卖粮,又不想容老鼠糟践,就提议做那砖仓存粮。她说这样不至于,人辛苦打下的粮,喂肥那些讨厌的老鼠。 就在我们商量的时候,三鬼来了。他立住脚听了会儿。便说:“你还咋样它也,即不要到庙户沟买砖,也不要张罗着雇机子拉砖。就用我沟底的砖得了。”他提到的那砖,我清楚不过。那是三鬼请陈三麻子烧制的。三麻子放了一辈子羊,从没见过给谁家烧过砖。那三鬼图个不开工钱,陈三想的是借机会,学一下烧砖。就这么着,三鬼贴了几天钱钱稀饭,砖就烧出来了。只是那砖烧的皮红里生的。雨是下不烂。只是不耐碰。手掂了,轻轻落地,就是俩半。我做一回仓子,很不愿图贱拾那老牛,用他那些红半砖。他见我不肯答应,就提议:“把那砖做到里面,外面水泥过一遍,和好砖一样用了。”我还是不肯答应他。他想了想说:“我知道你这人不愿白使人的东西。我那砖实在也不叫砖。这样吧,别处两毛五一块砖,还没算拉砖工钱。我呢,就给你算六分钱一块。你花钱买了,我又不嫌价钱低,你看咋样。”我还是不愿答应他。一边的我妻子,似乎觉得再不用,自己就不够有人情味。于是,抢着就允了这事。 第二天,三鬼又来了。他看我和雇来的瓦工砌墙半天后,对灶间做饭的我妻说,上午让蔡老师去我那儿拉水泥去。我说自己买来了,用都用不完。他却高声大嗓的说,“你钱多的扎手哩?我家寒窑是二队库房,做那川里水壕时,剩了满满一三轮。拉回来没多少时间就结块了。队长叮咛我搬出去倒了。我想你砌仓正用得上。反正都是公家白给的,倒了也就倒了。”我说我买了,就用这些水泥吧。其实我怕他宰我,才不想沾那光。他说,你不会给人退了货。剩下钱,不能让娃娃吃了喝了?我听他如此说,也就没再争。拉了他三袋水泥。 三鬼还来,看我仓子做的咋样了,干了没有。到粮仓完全干了,水泥彻底凝固了。他来了,先说让我拉了水泥,自家抹牛圈的水泥都没了,还要掏钱买。接着就开口算砖钱。他算出的砖钱,让我大吃一惊。每块要我开一毛八分钱,水泥呢,说的很人情。镇上水泥店十八,他容我一块,只算十七块。我呆了,而妻子也像肿了的摊黄,愣在了那里。 明摆的事,你不想用了,把砖还他,水泥给他抠下来。从没遇过这种事的我,气的颤抖了手,开了这笔冤屈帐。只是,心里告诫自己,今生再不理睬他。 你不理三鬼,三鬼理你。你不愿和他打交道,三鬼想打。此后的三鬼还来。每次来之前,先给我三个娃娃,准备点礼物。今儿,兜里装俩把炒南瓜籽,明儿准备点炒黄豆。我和妻不和他说话。他就和我娃娃说。逗他们玩,给他们你一个他一个剥瓜子吃。这般一来二去,我妻先软下心来,再劝我不要恨那三鬼了。她说,人到这步,你就不该记恨人了。 三鬼还是那样。过端午节前,他跑了次黄河畔。据他自己说,那儿的枣便宜,一斤八毛称了几麻袋。带回来,给街坊们过节用。大家问他时,他说:“两颗干枣,不会要那马钱骡子钱。我八毛一斤称来,能给大家算多少?”就这么哄着人把枣称光了,他却死活不提收钱的事。等端午过去一些日子后,突然收起枣钱来。每斤要算四块七。有那不言不语出了钱的,也有吵着开了帐的。最倒霉的是斑豆。他替妻家几家,称了二十多斤枣,比街上多出了近三十块钱。 三鬼孩子一大包。生活过得并不好。虽然他刁钻,尖猾。这并没让他感到生活的容易和宽松。 就在他的大女儿考上大学后的一个早上,三鬼走了。走的那早上,三鬼的老婆还哭鼻子抹泪的。雇来送他的三轮上,也就一口锅,一块烂席片,两条毛毡走了的。有知情的人说,三鬼出门是为供娃娃读书出去的。 后来,听人说,三鬼进城,什么鼓都捣过。先是拾那破烂,再后来卖包子,做米黄。再后来,就干起了收废品的营生。再后来,就是三鬼赚钱了,大发了的消息。 也有说话让三鬼不中听的,就是三鬼收破烂,偷了人家门口放的童车了。三鬼偷工地上的钢材,让人家打了。什么话都有,谁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 最真实的现实是:三鬼回村,穿的变化了。原来的蓝中山装换了呢料上衣了。说话口气变了。左一个葫芦河没看法了。右一个葫芦河留下的人,个个像烧雀。连那一辈子不戴的眼镜,也是换了一副又一副。 最主要的是,三鬼不怕退下来的老书记了。他敢对依然种地的老书记说:“种地顶球哩,不如跟自己一起进城去。不管做个什么,都强出你日冒日冒种地的话了。” 扬搭了几天,给家里人能了几天后,三鬼又走了。 赞 (散文编辑:可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