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的路,一幕幕,如放电影般,在我眼前展现开来。 7岁时,我和弟弟在屋旁的狭窄的小弄里玩耍,这条小弄,一边砌着高高的塝,一边则常年流淌着附近人家厨房里排出的泔水。我在看高高的塝上长出的仅有的几株草,还有一两朵野花。弟弟的注意力则在小小的昆虫身上。 这时,大伯来到弄堂口,喊道:“你可以去读书了。” 哦,好高兴,我的心欢呼雀跃。 念书了,我的成绩不错。所以来往学校的路上,我们村的学生,排成一队,小小的我就是领队的。渐近傍晚时分,柔柔的阳光洒落,溪岸边的小路上,有一群孩子,斜挎着书包,或蹦跳,或携手,或往小溪里丢石子,但大体上还是一个队伍,乐呵呵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过了两年,我家建房子了。家里常常有很多的大人进进出出,忙来忙去。父母根本无暇顾及我。冬天到了,然后,我的脚生冻疮了。后来我的脚上的冻疮溃烂了。没有不去念书,爸爸背我。 犹记一个清冷的早晨,我伏在爸爸宽宽的脊背上,去上学。路上人很少,没有粮食作物,田野显得很空旷。田里的水明晃晃的。我看见路边有一些纸片,还有烧过的灰,就问爸爸是什么。爸爸说是纸钱,有人去世了。走到岔路口,爸爸问我想走哪条路。我往前望去,一条是田野中间窄窄的小路,旁边长满了荒草,沿路还有一条小水沟,我们上学常走这一条,放学,时间充裕的话,还在小水沟里捉虾,翻螃蟹;另一条道路较宽,到学校要经过一个村庄,我还没有走过。我说,我想看看那个村庄是怎样的。爸爸就背着我走了这条路。很多的熟人,爸爸一路打招呼穿过村庄,让我小小的心里产生的感受,人都那么好,那么亲切,那么和善。村庄倒是没多大印象,无非是房子、庭院。 后来,我考上了一个较著名的学府,我要到大城市上高中了。还是爸爸陪着我。坐上汽车,抵达。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幕。我和爸爸站在街道的中间,旁边是川流不息飞驰而过的汽车,没有一丝缝隙可以容我穿过。我觉得自己碰到了世上最困难的事,永远无法到达街的另一边,也无法后退。仿佛一动,自己就会葬身车的海洋。后来怎么过去的,又怎么到校的,我竟都记不清了。 到校以后,第一课是带我们参观学校。我们依次看到了鲁迅塑像、叔同亭……我感到自己真的很幸运,来到了这样一个学校上学。又参观了图书馆,有一块是专门的校友作品,我就近拿了一本,拿到的是张抗抗的作品集。哦,张抗抗,杭州人,女作家。好像很遥远,又好像离得很近,照片上,长长的发,神情淡定的一个女子。我翻到的一篇文章是《地下森林断想》,看了开头几句,同学们一起就匆匆走了。那个《地下森林断想》就成了一个神秘的存在。多年以后,这篇文章编入教材,成了初中课文了。 校园的林荫道上,我们三三两两,拿着书背。树木掩映之间,可以看见操场上有几个人在跑步。突然,小艾指着一个人的背影说,那不是某某吗?“某某”,我们立即兴奋紧张激动起来,“是某某!”某某是学校公认的男神,又高又帅,成绩遥遥领先,还是体育健将,喜欢打篮球。“听说前一段时间,作为学生代表去北京开会了呢!”“还跟主席握手了呢!”某某总是女生最喜欢谈论的话题,我也不例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倾慕。 林荫道上,又常常会看见我们的美术老师骑着自行车飘过。车铃“叮铃铃”响,就看见一位美丽的女子,飘动的卷发,飘动的碎花长裙,还有飘动的白色外披衣,在阳光下,在繁花绿叶间穿梭。我们都看呆了。心里好生羡慕,要是自己也是这样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子该多好啊! 时光缓缓流逝。 后来,我成了一名乡村教师。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妈妈的身体却渐渐不好了,身体越来越瘦,胸闷,后背痛。到医院去检查,如五雷轰顶,医生说:“三个月。”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熬”,一年以后,寒风刺骨的冬天,妈妈与世长辞。 下葬那天,弟弟捧着骨灰盒,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我哭得撕心裂肺。 一辈子辛劳,从舍不得自己享受的母亲,为儿女耗尽自己最后一滴血汗,走了。 如今,风雨袭来,再也没有母亲挡在前面了。 可是,妈妈,我们会坚强的,像你一样坚强。 生活残忍地带走了母亲,有些遗憾是永远的遗憾。 我们还得努力地生活。 走过的路就像翻过的一页页书,写满了经历,也写满了酸甜苦辣。 工作了二十多年,曾经故作深沉地转发过杨绛先生的一段话: 世态人情,比明月清风更饶有滋味;可作书读,可当戏看。书上的描摹,戏里的扮演,即使栩栩如生,究竟只是文艺作品;人情世态,都是天真自然的流露,往往超出情理之外,新奇得令人震惊,令人骇怪,给人以更深刻的效益,更奇妙的娱乐。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而不是面对观众的艺术表演。 如今,我懂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