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天性
我发现人越老越疼爱自己的儿女。 西院的二大爷老两口子,一年到头没闲过,种地,剜野菜,割草窠子,捡破烂,够蝉蜕,够马蜂窝,扎笤帚,帮人家装树,帮人家拣药切药,只要是能挣钱的活,啥都干。庄里人估算过,他俩一年纯收入绝对在三万块钱以上。 俗话说,没有不可费有了不可省,可二大爷俩人一年收入恁些钱,生活却俭省的比《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还严监生。几年不添一件衣裳,添一件也是从估衣摊上买的;一俩月不吃一顿肉,吃一顿也是从集上的熟肉摊子买的人家都不要的肥猪头肉,两块钱一斤,买回来炼炼油炒炒菜,油也有了,肉也有了;家里唯一的电器就是一盏十瓦的灯泡,不到万不得已不拉着,一个月用电从未超过两度;鞋穿的露着脚指头,也不舍得买双新的。有一年春天,俩人拉着架车子去城里卖红芋,天明从家里出发,老牛拉套般的吭吭拽拽走了四个多小时到城里,在太阳下站了将近俩小时,嗓子渴的冒烟,也没舍得买瓶水喝。下午一点左右卖完红芋,兜里揣着几百块钱,穿过三个集,肚子饿的咕咕叫,楞没舍得买个烧饼垫垫。庄里所有听说这件事的人,没有不吸溜嘴的。 老两口子辛苦挣的钱哪去了呢?每年春节前,俩老人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叫到跟前,把一年的收入都拿出来,零头自己留着,整数三一三剩一,平均分割给仨孩子。有人劝他俩,恁大年纪了,该享受享受了,两位老人都是不置可否的“嘿嘿” 一笑,笑声里有几多内容,别人不清楚,他们自己也不见得清楚。 二大爷七十岁那年春上,给人家装树,锁骨被砸断,在医院躺了俩月,极不情愿的离开儿女,走了。我回家送殡,二大娘拉着我的手,哭着念叨着“你二大爷苦心巴力干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活的不值呀”。我想问二大娘,谁不叫他吃不叫他穿的呢,忍几忍,没说出口。 二大爷走后,二大娘依然是挣钱不息,俭省不止。每天天不明外出,天黑了进门,给人家栽烟叶,栽辣椒,栽药材,栽蒜,挤烟叶,揪毛豆子,摘牡丹角子,摘辣椒,剥金针菜,主家管吃两顿饭,一天一结算。二大娘一辈子手快脚快,一天多的能干七八十块,少的能干四五十块,加上她的养老金地亩补贴,我给她估算一下,一年的净收入在两万左右。上个礼拜六回家,二大娘在门口的大树下给人家掰药,衣裳谢的都漏着肉,我说:“二大娘,您一年收入两万多块钱,咋就不舍得买件衣裳呢,您看您的衣裳成啥样子了。”她笑笑说:“我八十多岁的老婆子了,讲究啥?”“您这恁些年,攒多少钱了?”“攒钱弄啥,又带不棺材里去,都给他姊妹仨了。” “捧出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这就是咱的爹娘,这就是咱的乡亲。写这篇小文的时候,心里生出些许的酸涩,只想劝他们一句:该为自己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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