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鸡屎

            （一）

正月，午时，阳光正暖。

秀英把宏伟从房间揪出来，到院子里陪奶奶晒太阳。

几只老母鸡在他们脚边的果皮瓜子壳堆里刨着，不时因找到一点碎瓜子仁而发出欢喜的咯咯声。

奶奶看着母鸡们红彤彤的冠子，很是满意的告诉媳妇和孙子:“俺农村里是不怕因疫情不能出门没菜吃，这几只蛮鸡扎实，一天要捡六个蛋，你们有土鸡蛋吃，天天吃都有。”

“噗……”奶奶话音刚落，一只大麻花鸡母像是应和一般屁眼一松，把一大泡热气腾腾的鸡屎拉在了宏伟的眼前。

瞬间，空气中弥漫刺鼻呛心的热鸡屎臭。

宏伟扭过头捏着鼻子起身掂着脚走开:“哎呀哎呀哎呀，我再不吃鸡蛋了，恶心死了，再不吃鸡蛋再不吃鸡蛋了。”

那一脸的嫌弃，就跟他自己从没拉过屎尿似的。

“个糯鸡，邋遢死了”奶奶虽然快八十岁了但身手还很敏捷抬起一脚就踢向刚拉完屎还沉浸在排泄之后的舒畅中抖擞羽毛的麻花鸡母。

鸡母吓得扑棱着翅膀踉跄了几步然后一翅飞出老远。

嗯，看你还到不到人跟前屙屎的啊，老子一脚撾死你。奶奶站起来把椅子挪了一个地方坐下咬牙切齿的骂鸡，全然忘记了一天捡六个鸡蛋的喜悦。

虽然宏伟打小就和妈妈秀英在城市居住求学，但他们却是如假包换根正苗红世袭的真农民。

看身为农家子弟的宏伟连一泡鸡屎都不愿意接受的样子秀英觉得不恰当，尽管她心里也着实很嫌弃鸡到处屙得脏：“你知道我们小时候看到这么大一泡鸡屎有多开心吗？”

“看到鸡屎开心？你们小时候真的是把鸡屎当零食吃的？”宏伟一脸的惊恐。（在湖南常德地区十岁以下的年纪常被说成:摸溏鸡屎吃的年纪）

年轻人啊，你以为所有的童年都叫吃喝玩乐吗？我们那代人的童年，可都是要为养家糊口出力滴，收鸡屎是我们小时候的副业。

“收鸡屎？”

“还有人买鸡屎？买去做什么？”

“是因为到处是鸡屎太脏？你们做清洁工？”

零零后的孩子能够想象出未来世界有多繁华却想象不出历史曾有多苦难，连不迭的问。

“鸡屎是肥料，交鸡屎得工分，再用工分换口粮”

宏伟对这鸡屎换口粮的故事来了兴致，脸上写满求知欲的样子望着秀英希望她能仔细说说这收鸡屎的来龙去脉。

          （二）

秀英的脑海里，开始回放小时候。

那时每天上学之前放学之后周六周日可都是收鸡屎的好时刻啊。

要知道，一小粪筐鸡屎交到生产队就会得到一个工分，大人们起早贪黑一整天也才挣七八个工分，而我和你姨妈她们只要腿脚勤快全部出动运气好的话有时一天还能抵一个正劳力的收入。

七十年代你外公是吃国家粮的没有工分，并且当时资源紧张，很多东西要凭指标才能买光有钱还不行，家里就你外婆一个正劳力挣工分，但吃饭的嘴却有五六张，生产队分的粮食怎么够吃。如果不想办法去挣点，估计现在就没有这么多姨妈可以嗦你了，万一不巧饿死的是我，那你也跟着背时没了。

当然七十年代末学习没有现在抓得紧，不然哪来时间收鸡屎。我们都是上午快九点才上课，下午一般四点多五点就放学了。

为了不让辍学的孩子独享鸡屎资源，我和你姨妈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从他们手里抢一杯”羹”——早上收一粪筐鸡屎后再去上学，放学之后则立马扔下书包，奔向天宽地阔的鸡屎战场大干一场再回家写作业。

为何我和你姨妈都没能考上大学？有原因啊，一门心思去收鸡屎了！秀英假借这个来调侃自己的读书不用功。

但是，秀英说书人一样加重了语气。

但是你不要小看收鸡屎，其实它也和现在的职场一样竞争很激烈，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是下雨不出门，因为下雨天鸡们一般不怎么跑远，而别人家屋檐下柴火垛边的鸡屎是收不得的；地利就是你得熟悉鸡们喜欢在哪些地方啄食休憩，哪些地方虫子蚂蚁多鸡们喜欢去；人和嘛，这是最难的，如果你嘴巴乖，讨人喜欢，那你就算是收到了人家晒坪内屋檐下柴火垛边，他们也不会赶你骂你。如果你足够彪悍就更好，那么你天天收的几个场子别的孩子也不敢下手，这样你比别人多收鸡屎的几率就高了很多。

你姨妈和我是分工合作，她年长一点就专门负责把鸡屎耙进粪筐，我小些，就负责用棍子给她指出鸡屎的确切地方。你别以为指鸡屎很简单，这工作根本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松。你得眼观六路，在指着一泡鸡屎的同时要迅速搜索下一个目标，确保收鸡屎的人手头时刻都有活干不浪费时间。如果在某个地点遇到同行，还得机灵点。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一些蛮搞笑的情节：棍子指着一泡，双脚护着一泡或者两只脚各护一泡，有时另一只手还指着远处一泡，遇到这种情况你姨妈会收完手头的一泡先去收我手指着的那泡……你姨妈是家里最有脑筋的人。

因此只要我们出去一般都能满载而归，偶尔星期天我们一天换得的公分比大人的还要多……

你姨妈啊，就这段往事不知道在多少朋友同事面前吹嘘过了自己，好像我和你小姨能活下来多亏了有她似的。你看她到现在不是还经常在你们几表兄妹面前炫耀那段光辉历史吗。

           （三）

听妈妈讲收鸡屎的故事，宏伟一直很安静，甚至在故事讲完后他都没发表见解。

许久，才一脸同情加心疼的说:妈妈，等你老了我不要你干活，我养你，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我给你买单，不想出去玩就在家种花打麻将……

乖孩子，妈妈有你这句话就知足了。秀英擤了擤鼻子，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样子盯着宏伟看了几秒钟，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阴险的主意:那行，现在就开始行动，快把这泡鸡屎处理掉，臭死了。

奶奶斜一眼儿媳妇，笑了:“这个懒家伙，未必得听你的哦。”

秀英不以为然:不比很小的时候了，现在很懂事的。

奶奶不相信的提醒秀英:人家孩子小时候还跟大人去田间地头搞乱事，把秧苗啊未长大的瓜果啊摘扔掉，他呢？两三岁时大人只要是去做事的话他都不跟着，一生下来就懒的人还能变？你看他会不会扫？

说完就心存侥幸的去杂物间找出了她当年用过的鸡屎耙子和一个小篾撮箕出来，递给了孙子。

宏伟一脸无辜，仿佛是被闷雷打呆了般僵僵的接过从奶奶手中递过来的老祖业，磨磨蹭蹭……

秀英什么都没看见。

奶奶什么都没看见。

宏伟在一泡已经没有了热气的鸡屎面前，不知如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