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没有一个真正的钱包,她总是用一个手帕将钱包裹起来,揣在怀里。里面的钱看起来不多,但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母亲会毫不犹豫地打开它。 我老家虽然耕地少,但山上资源丰富。取之不尽的柴火,随处可砍的黄荆条,田边地角的丝茅草,一年四季可以挖的苍术、桔梗、夏枯球等等,都是我家的主要收入来源。 秋风吹过,前山、后山的栎树叶开始慢慢变黄,只有夹杂在栎树林中的几颗老松树和山脚边的几片棕榈树依然翠绿,此时的黄家湾宛如一幅精美的油画。一夜北风之后,栎树上的黄叶纷纷飘落。清晨,当我们还蜷曲在被窝中不肯起床的时候,咚!咚!清脆的伐木声打破了湾里的寂静。爷爷已经开始在我们家的自留山(划分给社员自己烧火)上砍树了。虽然是自留山,但我家每年也只能砍二十多根。母亲带着我们将一根根粗壮的栎树从树林里拖出来,抬回家,锯成五十厘米左右的圆筒。爷爷则会用斧头将他们一一劈开,堆码在屋檐下,等到自然凉干后就可以挑到集镇上去卖了。 1976年我转到了八里外的王店集镇上中学,母亲每次去镇上卖柴、卖扎秧草、卖黄荆条,都会让我背上一些。记得有一天,母亲起得很早,自己用竹筐(形似撮箕)装了二十多块栎柴。又用藤条给我梱了六、七块,让我用肩扛着。天刚蒙蒙亮两人就出发了,山路异常寂静,我们的脚步惊醒了沉睡的小鸟,噗通!噗通!两只斑鸠惊恐地向远处飞去。 母亲挑着一百来斤的栎柴走在前面,每走一步,扁担就会发出轻微地吱!吱!地响声;每走一段距离就会将扁担的一侧用力向上稍微举高,微微转动一下身体,瞬间完成换肩动作。她不时用毛巾擦一下脸上豆大的汗水。翻过一个山岗,我们就会停下来休息片刻。这时我会清楚地听见母亲发出的短促而又低沉地哈啊!哈啊!的喘气声。她的脸颊红彤彤的,满脸都是汗水,却尽量保持微笑和我说话。此时,我发现母亲越发显得漂亮。 每块栎柴都有很坚硬的轮廓,我必须找一块树皮光滑栎柴贴在肩上,才不至于把肩膀磨破。我一声不吭地弯着腰,扛着柴梱,跟在母亲后面。接近集镇时,有一段两里路的缓坡。这时我已经非常吃力,柴梱在我的两个肩膀之间不停的调换,我的身体已经弯曲的很低,柴梱逐渐下移到我的背部。我看见自己的脚尖在轮换地向前移动。母亲停了下来,从我的柴梱里拿出两块,塞到了自己的担子里。当我再次扛起柴梱时,感觉轻松了许多。而母亲的喘气声却越来越大,步子越来越慢,我看见她在不停地擦汗,努力地不让汗水模糊自己的眼睛。 我家的栎柴质量好,这天总共卖了一块五毛钱,两人很是开心。母亲给了我一毛钱,我转身买了两根刚出锅的香喷喷的油条,边吃边向学校走去。母亲什么也没有买,将钱叠得整整齐齐,然后用一个蓝色手帕包了起来,放进自己的怀里,挑着竹筐原路返回了。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没有在学校搭伙吃午饭。中午放学后,我要一路小跑翻过两个山岗,回家之后,从灶膛里取出尚有余温的红薯饭或南瓜饭。大约五分钟时间就会把饭吃完,然后又向学校跑去。一个来回就是十六里路。遇到下雨天或老师拖堂,就只能等到晚上回家后才能吃到“午饭”。 有一天母亲给了我两块钱,我想母亲是没有零钱才给了我这么多,让我那天去集镇上的餐馆里吃中饭。我美滋滋地揣着这张绿色的宝贝,中午放学后就直接向镇上的餐馆跑去,用四毛钱买了一碗粉蒸肉,一毛钱买了一钵米饭,美美地饱餐了一頓。我揣着剩下的一块五毛钱走进隔壁的供销社。左看看,右瞧瞧,突然发现柜台里有一个黑色的皮质的钱包,用手抚摸它的时候感觉十分的柔软,打开就可以将钱整张地放进去。我毫不犹豫地花了八毛钱买下了它,将剩余的七毛钱(一张5毛、两张1毛)整张整张地放进了钱包。 下午上课以及回家的路上,我的手始终放在裤子荷包外面,隔着衣服抚摸着心爱的钱包。回到家,母亲问我哪来的钱包?我说是用吃饭剩下的钱买的。母亲顿时火冒三丈,倏地从墙角取出一根竹棍,在我的屁股上狠狠滴打了几下。我当时并没有哭,我买的是商品,我有什么错啊!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服,很生气地问道:你有多少钱?需要用钱包来装吗?我恍然大悟!钱原来是不可以乱花的。 母亲的敲打,让我刻骨铭心。四十多年来我再也没有用过钱包,虽然也有朋友曾经送给我1、2个,也只是过过手而已。
2020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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